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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穿到爹媽造反時 瀟騰 24451 2024-08-29 11:12

  “手持陌刀的女将便是姜七悅。”

  遠遠看到姜七悅護在相蘊和面前,副将對楚王說道。

  楚王微颔首,眯眼看向姜七悅。

  他聽過姜七悅的名字,也知曉她的本事,所以早早做了應對的措施。

  對于一個天生神力的人來講,正面硬碰硬顯然不是一個好的選擇,戰無不勝的将軍能在戰場上所向披靡,是因為他比莽夫會動腦子。

  “放箭。”

  楚王一聲令下。

  楚軍紛紛架起□□。

  這是楚軍不為人知的大殺器,也是楚王在與皇叔盛元洲聯盟時便從盛元洲手中要過來的東西——鄭地獨步天下的弩/箭。

  梁王雖有諸侯之才,卻無稱霸之能,盛元洲的三言兩語便說得他心潮澎湃,自帶兵馬與糧草投入盛軍陣營,心甘情願為盛元洲沖鋒陷陣,直到自己被算計得險些喪命,才終于回過來味,而後改旗易幟,又投入相軍的旗下。

  似這種見風使舵的庸碌之人,楚王向來瞧不上,更不會讓自己成為梁王這樣的人。

  他心懷天下,志在九州,江東之地隻是一個開始,一個助他一統天下的基石,終于有一日,他會橫跨長江,問鼎九五。

  心中有着宏圖霸業,自然不會被盛元洲輕易招攬,更不會因為盛元洲開出了好處,便成為盛元洲的部下,供盛元洲驅使。

  ——他與盛元洲的結盟,是建立在他與盛元洲完全平等甚至他隐隐壓盛元洲一頭的基礎上。

  最開始時,盛元洲自持身份,雖抛出結盟的橄榄枝,但并未真正花心思拉攏他。

  可随着相軍逐漸占據上風,盛軍節節敗退,以至于連梁王都背棄盛軍投入相軍的陣營時,盛元洲便不能再穩坐釣魚台,隻好答應他的要求,将弩/箭的圖紙與工匠送到江東之地。

  他與盛元洲的結盟要求有兩個,一是他的軍隊完全獨立,不必配合盛元洲行動,二便是要鄭地的強/弩,為自己建立一支讓相軍防不勝防的特殊軍隊。

  得到弩/箭圖紙與工匠後,他并未聲張,隻悄悄命人把弩/箭做出來,然後秘密打造一支軍隊,成為自己在與相軍作戰的最後關頭讓相軍防不勝防的一擊必殺。

  這件事保密到連許多部下都不知道這支軍隊的存在,隻有被他選中統帥這支部隊的将軍才知曉強/弩的事情,所以哪怕相軍的斥衛雖然厲害,但強/弩軍的事情也沒有被相軍的斥衛探聽到。

  更别提他向來有訓練特種部隊的傳統,什麼沖陣營陷陣營之類的軍種讓人應接不暇,某一日突然又多了其他軍隊,相軍并不會覺得意外。。

  有特種部隊的傳統,再加上他的有意混淆視聽,以至于相軍的斥衛并未打探出他訓練了一支強/弩軍隊,并且在這次的戰役中以殺手锏的地位投入使用。

  不為人知的秘密才是秘密,能讓人出乎意料的,才能發揮特種部隊的最大作用。

  楚王鳳目輕眯,視線落在被衆人護衛着的相蘊和身上。

  似是感應到他的目光,在一衆魁梧将軍裡略顯嬌小的女将微擡眉,一雙溫柔甯靜的眸子向他探了過來。

  那是一雙與姜貞完全不一樣的眼,姜貞眉眼淩厲迫人,她則恬淡柔和,像是天邊一抹皎皎白月光,與她對視久了,會無端讓人躁動不安的心緒平靜下來。

  這樣一個人能統帥三軍?

  讓一衆骁勇善戰的悍将為她沙場飲血?

  楚王眉梢微擡,眸色不辨喜怒。

  “嗖——”

  弩/箭劃破長空。

  見識過盛軍強/弩軍隊厲害的姜七悅脫口而出,“楚軍怎麼會有盛軍的強/弩?”

  雷鳴臉色微變。

  嚴三娘心頭一驚。

  在與盛元洲作戰時,盛元洲的弩軍讓他們吃盡了苦頭,在射程遠遠落後盛軍的情況下,進攻與撤退都是用人命來填,死了不知多少将士,才終于赢了盛軍,将鄭地納為他們的勢力範圍。

  當然,這個赢是慘勝。

  鄭水的決堤讓周圍土地變成一片澤國,五年之内不可能恢複元氣,而災後重建需要花的銀兩與人力,更是不可估量。

  正因為花費了大力氣去赈災救民,所以在應對楚軍的事情上便格外吃力,兵力不足,糧草不足,甚至有時候連糧草也是捉襟見肘,各種物品的不足導緻他們的軍隊很難與楚軍在正面戰場上取勝,若不是商溯屢出奇計,他們根本撐不到現在。

  可楚王并非傳聞中隻有莽夫之勇的楚王,而是一位心思極為缜密的枭雄,竟瞞過他們的斥衛偷偷訓練了一支弩軍,這讓他們如何應對?

  ——他們完全措手不及,甚至很少做這方面的備戰措施。

  弩/箭如雨落下,護在相蘊和周圍的親衛頃刻間倒了一片。

  “保護公主!”

  一片慌亂中,衆将的聲音此起彼伏。

  長距離射/出弩/箭裹挾着厲風而來,所到之處非死既殘,當射/箭之人的力氣足夠大時,特制的弩/箭甚至能穿透一個相軍的身體,然後釘在他身後的相軍身上,穿肉串似的收割着相軍的人頭。

  溫熱的鮮血濺在相蘊和臉上。

  作為出生于亂世父母又是反賊的人,相蘊和直面過無數次戰場的慘烈,屍堆如山的場景曾一度成為她的噩夢,讓她在午夜夢回時陡然驚醒。

  可在與父母走失的那些歲月,沒有人将她抱在懷裡溫聲安慰,說不要怕,隻要熬過這段歲月,便能擁抱太平盛世的溫暖。

  父母的身份讓她不可能作為一個普通人來生存,她注定要在刀光劍影中長大,在赤地千裡中成長,直面内心的恐懼,然後戰勝恐懼。

  她已經完全不怕了。

  不再害怕鮮血,不再畏懼厮殺,不再讓自己成為父母的軟肋,而是成為他們手中最為鋒利的一把刀。

  相蘊和微垂眸,淡淡看着濺在臉上的鮮血,手指擡起,拭去臉上的血迹。

  仿佛這不是昨日還為她斟茶與她說笑的親衛的血,而是天上落的一滴水,落在了她眼睑下方,影響了她的視線,她含笑擦去了,才能将自己的目光看得更遠。

  楚王眼睛慢慢眯了起來。

  看心腹之人被射殺而毫無反應,甚至還能微笑着拭去心腹濺在自己臉上的血迹,這位看似柔弱的壽昌公主有着與她父母一樣的心兇氣魄。

  “變陣。”

  楚王斬釘截鐵。

  楚軍再次出現變動。

  □□變成了強/弩,随着楚軍的沖陣而讓相軍潰不成軍。

  察覺到相軍的意圖,相蘊和一聲令下,“起盾陣。”

  □□的威力便如此之大,若換成強/弩,她身邊的将士們哪還有還手之力?

  “不要亂!穩住!”

  雷鳴擡手以武器隔射/向相蘊和的弩/箭,嘶聲大吼着,重複着相蘊和的将領:“起盾陣!”

  相軍到底是從戰火中淬煉出來的軍隊,哪怕經曆了慘無人道的□□與強/弩的射/殺,他們依舊能在短時間内重新換防,甚至以自己為肉盾,讓周圍軍士們能夠成功束起盾牌。

  這是特制的盾牌,專門用來防守盛元洲的弩軍,在盛元洲自殺後,曾讓人聞風喪膽的弩軍也随之消失,再沒有出現在神州大地,可盡管如此,相蘊和依舊讓相軍們保留着厚重的盾牌,提防有一日獨步天下的弩軍再一次重現戰場。

  “盾陣——起!”

  雷鳴跳下馬來,以肩膀借力,撐起比人還要高的盾牌。

  第一塊盾牌被豎起,後面的盾牌才有機會立起來,形成反制楚軍的盾陣。

  相軍明白這個道理,楚軍更明白,雷鳴用肩膀抵着的盾牌瞬間成了楚軍的靶子,一支支強/弩射向盾牌,巨大的沖擊力震得雷鳴退了半步,幾乎有些撐不住。

  周圍将士立刻補在他身旁,與他一起抵擋強/弩的沖擊。

  “嗡——”

  又一支強/弩射過來,打着旋撞在盾牌上。

  雷鳴臉色一白,虎口溢出鮮血。

  “雷叔堅持住,我來幫你!”

  姜七悅撥開一支又一支的強弩,準備下馬幫雷鳴。

  雷鳴吐出一口鮮血,額上汗如雨下,“别過來!保護好公主!”

  “......好。”

  姜七悅強迫自己收回視線,不去看雷鳴的情況。

  嚴三娘挺槍護在相蘊和周圍,“公主,這麼下去不是辦法。”

  “我知道。”

  相蘊和擡眸看向楚王的弩軍。

  雷鳴的情況下她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但越是這種時候越要保持鎮定,在面對楚王這樣的強敵,若連為将者的鎮定都不能保持,那麼等待着她的隻有失敗。

  她不想失敗。

  她重活一世走到今天這一步,為的不是敗在楚王之手,成全楚王一世英名的,她為的彌補上一世的遺憾,讓天下與父母得一個圓滿,讓自己得一個得見盛世太平的夙願。

  “楚王會沖陣,然後來殺我。”

  相蘊和敏銳覺察到楚王的意圖。

  姜七悅輕嗤一笑,“他在做夢!”

  “不可輕敵。”

  相蘊和說道:“楚王有備而來,我們隻能背水一戰。”

  嚴三娘問道:“如何背水一戰。”

  弩軍雖不斷變化着陣型,但相蘊和還是從弩軍變化過程中找到規律,手指攥着阿娘留給她的佩劍,冰冷的金屬質感讓她兇腔裡不住狂跳的心髒稍稍平複下來。

  “他既想殺我,便讓他來殺。”

  相蘊和緩聲說道。

  姜七悅瞪大了眼,“阿和,你瘋了?”

  “楚王不是楊成周,不可能讓我們有可趁之機,一旦他沖進來,我們便很難對你起到嚴密的保護!”

  “我知道。”

  相蘊和微颔首,“所以在他沖進來的那一刻,盾陣立刻合圍,在咱們的盾陣之内擒殺他。”

  嚴三娘反應過來,“這個很難。”

  “不難。”

  相蘊和湊到嚴三娘身邊,示意她看向楚王左邊第三個将軍,“此人便是我們可以利用的破綻。”

  “他是帶傷沖殺,反應比不上尋常将領,一旦到了緊要關頭,這一點點的遲鈍足夠要了他的性命。”

  喊殺聲震天的戰場上,相蘊和聲音極其平靜,“沖陣之際最要緊的是将士們的配合,一個将士有了破綻,便意味着整支先鋒軍都有了破綻。”

  尋常的将軍或許不會發現這樣的破綻,更不知如何利用這點破綻,但對于極善用兵之人,這點破綻足以讓她轉敗為勝,逆風翻盤。

  嚴三娘眼前一亮,“我明白了。”

  “公主,這件事交給我來做。”

  “三娘小心。”

  相蘊和說道。

  嚴三娘點點頭,豎手一指,選出自己的親衛,“若楚軍沖陣,你們便跟随我出動,将楚軍撕開一個口子。”

  “喏!”

  親衛們應諾,積極備戰。

  相蘊和攥緊手中匕首,眸光遙遙看向楚王。

  彼時的楚王也在看着她。

  視線相撞,他們清楚看到彼此眼中的兩軍厮殺。

  成王敗寇,隻此一戰。

  箭雨短暫結束。

  從箭雨中撿回一條命的相軍稍稍松了口氣,換上備用的武器,等待下一輪的箭羽。

  但這一次,伴随箭雨而來的不再是呼嘯而過的厲風,而是如九天驚雷炸響的馬蹄聲——

  “兒郎們,随我沖陣殺敵!血江東百年之恥!”

  嘈雜戰場上,楚王清朗聲音如劃破混沌的利刃,讓追随他的楚軍将士們為之沸騰。

  萬馬奔騰,将軍沖陣。

  大地顫抖,日月無光。

  “防禦!”

  雷鳴大喊,“不能讓楚軍沖進來!”

  “喏!”

  相軍們齊聲應諾。

  第一層相軍抵着厚重盾牌,是為防禦。

  第二層相軍手持武器,待沖陣的楚軍來到,便給他們緻命一擊,是為反擊。

  第三層的相軍是待命,若前兩層相軍有傷亡,他們便迅速補充過去。

  而第四層相軍,便是弓弩手,在楚軍沖陣之際便将他們獵殺。

  各個位置的相軍配合無間,讓這場名垂千古的戰争的傷亡字數不斷上升。

  近了,更近了,楚軍來了!

  “殺!”

  雷鳴一聲令下。

  “唰——”

  長槍出盾,狠狠刺向前排的騎兵。

  鮮血噴湧,戰馬嘶鳴,無數楚軍倒了下去,然後又被新的楚軍取代位置。

  “砰——”

  戰馬撞上厚厚的盾牆。

  巨大的沖擊力幾乎将盾牌後的相軍撞得飛了起來。

  相軍口吐鮮血,摔在地上,鮮活的生命成為一具毫無聲息的屍體。

  像這樣的屍體每時每刻都在增加,在血流成河的戰場上,他的死不會引來任何人的注意,甚至他最親之人都無瑕往他屍首上看一眼,便要頂替他的位置去防禦楚軍的沖陣。

  可盡管如此,盾牆還是被撕開一個口子,短暫的空缺足以讓這些身經百戰的楚軍将士們敏銳把握住機會,将小小的缺口不斷擴大。

  “哐——”

  伴随着一聲巨響,比人還高的巨大盾牆倒下來,将抵在後面的相軍砸在地上。

  雷鳴瞳孔微縮。

  ——盾牆破了。

  “保護公主!”

  雷鳴大喝一聲。

  但是已經來不及,通體烏黑的戰馬掠過半倒不倒的高高盾牆,以近乎的姿勢沖進尚未來得及合圍的盾牆裡。

  雷鳴擡頭去看。

  馬背上的将軍金甲紅衣,如九天神祇降世。

  神祇顯然是倨傲的,連瞧也未瞧拼命抵抗着的人,仿佛那是一群無足輕重的蝼蟻,不值得他分給他們半瞬眼神。

  絕對的自負,絕對的笃定。

  ——他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是楚王!”

  “楚王沖進來了!”

  相軍的聲音此起彼伏。

  雷鳴回神。

  “想要動公主?先過我雷鳴這一關!”

  雷鳴提起長刀,沖上去阻攔楚王。

  楚王随手一劃。

  “砰——”

  武器相撞。

  雷鳴虎口大震,倒退幾步,手裡的武器險些脫手。

  “你不是我的對手。”

  楚王聲音涼涼。

  姜七悅躍躍欲試,“壽昌公主麾下姜七悅,前來領教!”

  楚王輕嗤一笑。

  “嗖——”

  利箭破風而來。

  “七悅小心!”

  相蘊和臉色微變。

  但是已經來不及,姜七悅尚未來得及提刀防備,肩膀已中了一箭,射|箭之人的箭術顯然極高,精準避開她的甲衣射/在她肩膀。

  可怕的是射/箭之人不僅箭術高超,力氣也極大,強/弩裹挾着厲風而來,在射/中姜七悅肩膀的那一刻便将她射落馬下,釘東西似的将她死死釘在地上。

  這種程度的強弩幾乎能讓人瞬間沒命,但姜七悅天生神力,身體素質與正常人大不相同,緻死的強弩沒有讓她立刻死去,她悶哼一聲,試圖用另一隻手去拔箭。

  “嗖——”

  又一支強/弩呼嘯而來。

  這支弩/箭直接射穿她的掌心,将她還能勉強活動的左手釘在地上。

  “七悅!”

  雷鳴瞳孔微縮。

  姜七悅兇口劇烈欺負,艱難出聲,“我.....沒事,保護阿和。”

  雷鳴眼含熱淚,微颔首,提着武器沖向楚王。

  楚王身後親衛迅速出手,将雷鳴遠遠隔開。

  嚴三娘眼底閃過一抹不忍。

  “合圍!”

  嚴三娘别開眼,再擡頭,眼底已是殺氣騰騰,執行相蘊和的将令。

  相軍立刻調動起來。

  被楚軍沖破的盾陣在嚴三娘的帶領下再次合圍。

  沖鋒陷陣的楚軍被切斷。

  楚王眉梢微挑。

  ——以為這樣就能困住他?可笑。

  隻要殺了相蘊和,這群人便是烏合之衆,不足為懼。

  楚王繼續沖陣,頃刻間沖到相蘊和面前。

  那是一個在虎背熊腰将士堆裡略顯瘦弱的人,臉上雖沾了戰場的灰塵與血迹,但卻難掩眉眼間的精緻,像是合該被人養在溫室裡的花,漂亮與孱弱才是她的底色。

  她與這裡格格不入。

  她不應該出現在戰場。

  既然不該出現,那便由他來結束這一切。

  楚王眉梢微挑,手中畫戟刺向相蘊和。

  畫戟閃過陰冷寒光。

  寒光之下的少女避無可避。

  但她面上卻無任何畏懼神色,眼睛一眨不眨看向楚王。

  “你敗了。”

  她吐出三個字。

  “?”

  天方夜譚。

  楚王不屑一顧。

  畫戟即将落下。

  與畫戟一同落下的,是另一道寒芒驟然閃過。

  那道寒芒更快更急,甚至還泛着微微的藍,那是被淬了毒才會有的顔色,見血封喉,一擊緻命。

  楚王眼皮狠狠一跳,立刻側身去躲。

  弩/箭擦着他的盔甲飛過,正中他身後親衛,親衛應聲倒下,流出來的血迹盡是烏黑。

  楚王眸色微沉,回頭看相蘊和。

  少女一手持匕首,另一隻手拿着小型手/弩。

  ——很顯然,方才的那支毒箭出自于她之手。

  “算計我?”

  楚王冷笑一聲,瞬間出手。

  但這一次,他的畫戟卻被人擋了去。

  那人是舍了半隻手掌掙脫弩/箭的姜七悅,另一支弩/箭還在她肩膀,她卻像感覺不到疼一樣,單手隔開楚王的畫戟,飛起一腳踹在楚王胯/下戰馬。

  戰馬倒退半步,而她護在相蘊和面前,身體鮮血淋漓,而眸中光彩卻極亮,像是不死不滅的戰神。

  “休想傷阿和!”

  姜七悅沖楚王道。

  楚王聽出她的兀自強撐。

  手中畫戟擡手斬下,劈在她頭頂。

  這是緻命一擊,姜七悅不敢大意,連忙拿起陌刀去防禦。

  但她傷得太重,力氣發揮不出往日的十分之一,手中的陌刀被楚王壓下,深深嵌在她受傷極重的肩膀上。

  鮮血不斷往外湧。

  姜七悅眼前一陣陣發黑。

  ——楚王真的很厲害,無論是個人功夫,還是帶兵打仗。

  她感覺自己要死了,視線都變得有些模糊不清,可就在這時,她突然聽到弩/箭呼嘯而來的聲音,她知道那是阿和在用□□攻擊楚王,為她争取時間。

  但是沒有用,那麼近的距離,楚王怎會被弩箭射中?

  阿和在做無用功。

  有射/箭的功夫,還不如趕快逃跑,她拖着楚王,或許還能為阿和争取跑路的時間。

  “阿和,快走。”

  姜七悅說道。

  “姐妹情深,感人肺腑。”

  她的聲音剛落,便聽到楚王涼涼出聲。

  這句話多少有點嘲諷,她忍不住瞪向楚王。

  然後便看到方才阿和射出的弩/箭此時被楚王抓在手裡。

  能工巧匠打造的利器,在他手中如同小兒的玩物,兩指輕輕一折,便将弩/箭折斷。

  斷了的弩/箭落在地上,他閑閑彈着手指,動作極為優雅,是雷鳴杜滿等人一輩子也學不來的潇灑雍容。

  “既如此,本王便送你們一起上路。”

  華貴雍容的男人眉梢微擡,眉宇間盡是睥睨天下的倨傲。

  姜七悅的心徹底涼了下去。

  ——她與阿和怕不是要死在這個男人手裡。

  可偏偏,相蘊和卻在這個時候笑了起來,“不,該上路的人是你。”

  “?”

  阿和,你在說什麼傻話!咱們這群人裡還有誰是楚王的對手?!

  姜七悅險些一口氣上不來。

  相蘊和拿着弩箭的手微微擡起,手指微曲,指了指楚王方才折斷弩/箭的手。

  楚王掀了下眼皮。

  “江東之主,名不虛傳,連這種渾身上下都淬了毒的弩/箭都敢握。”

  相蘊和迎風笑着,聲音很甜。

  楚王心頭一跳。

  餘光瞥到自己手指,指上已是一片烏黑——相蘊和射/出的弩/箭不止箭頭有毒,箭身也有毒。

  姜七悅大喜,“楚王,你死定了!”

  死裡逃生的欣喜讓姜七悅生出無限勇氣,奮力一搏,掙脫楚王的掣肘,而後手中陌刀狠狠斬下,趁機要楚王性命。

  楚王側身一躲。

  “那又如何?”

  男人涼涼一笑,手中畫戟彈開姜七悅的攻擊,瞬間攻到相蘊和面前,“這點時間,足夠讓本王取你的性命。”

  這一次,無人能救她,無人能拖延時間。

  但她——從來不需要别人的拯救。

  她自己便是一柄神兵利器,殺人不見血。

  第95章第

  當楚王的畫戟落下來,相蘊和瞬間俯身,趴在馬背上,躲過畫戟的緻命攻擊。

  如果在尋常時間,她斷然不可能在楚王手下逃生,但當毒藥開始發揮作用,所向披靡的男人的動作便開始變得有些遲緩,一擊不中後,他并沒有像往常一樣迅速調整,補刀一波把相蘊和帶走,而是畫戟持續下降,直到戟尖落在地上,他才反應過來,改劈為挑,再次攻向相蘊和。

  這次的挑砍沖着相蘊和的兇口而去,哪怕她趴在馬背上,也不可能再次躲過,楚王幾乎能夠預想得到,當自己的畫戟揮至相蘊和身上,身着盔甲的少女被他劈成兩半的模樣。

  那場景定然極為好看,尚未完全綻放的花兒被他隻手捏碎,零落成泥,散在風裡,如同無數個死在戰亂之中的冤魂,他們存在的意義是為了裝點戰争的殘酷與人性的卑劣。

  但他并沒有看到那一幕,身材略顯纖細的女将并非他想象中的手無縛雞之力,她的功夫與力拔山河的将軍們相比的确不怎麼樣,但并不代表她在亂世中沒有自保之力,她雙腳蹬開馬镫,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再次躲過他的畫戟。

  她的騎術也很一般,摔在地上的模樣有些狼狽,在地上滾了幾滾,才堪堪站穩身體,身上與臉上滿是血污,那雙黑湛湛的眼睛卻越發明亮,像是從烏雲中探出來的月,又像是秋日裡灑在地上的一抹霜。

  很漂亮的一雙眼睛。

  明明沒有姜貞的淩厲迫人,但那種溫柔着的笃定卻莫名與姜貞有些相似——她們骨子裡都有着甯折不彎的堅毅。

  周圍的戰馬在嘶鳴,她躲着戰馬的踐踏,右手反握着匕首,隔開周圍楚軍的刀劍,左手拿着的□□往前一探,□□便挂在她胳膊上,而後擡起手,吹了聲口哨。

  聽到口哨聲音的戰馬像是收到了召喚,雙蹄騰空,踢翻周圍的楚軍,橫沖直撞向她奔赴而來。

  戰馬越來越近,她擡起左手拉住垂落下來的馬缰,翻身一躍,跳上馬背。

  與骁勇善戰的将軍們相比,她上馬的動作顯然不夠矯健,也不夠潇灑,甚至在上馬之後還颠了颠,險些被一旁的楚軍用長矛戳下來,但在生死關頭之際的她反應很快,側身躲過楚軍的長矛,左手扣上□□,弩/箭呼嘯而過,楚軍應聲而倒。

  楚王眯了眯眼。

  ——功夫差,騎術差,唯一可取之處是反應快,足夠敏捷,配合着手裡的□□,的确能在絞肉場一樣的戰場活下來。

  但這又如何?

  他雖中了毒,也能在毒發身亡之前把她帶走。

  他心中隐隐有着一種預感,他與姜貞不應該是這樣的,他心中有宏圖霸業,姜貞有家國天下,他們兩個志趣相投,旗鼓相當,應是兩人攜手定天下。

  縱然未來時局動蕩,清白的良心在朝野之上格格不入,他與姜貞從并肩作戰到反目成仇甚至不死不休,那也不負人間慷慨,轟轟烈烈在凡塵俗世走一遭。

  而不像現在這樣,他與姜貞連點頭之交都不是。

  戰場上驚鴻一瞥,到最後依舊陌路,像是強行分開的兩條線,漸行漸遠漸不知。

  相蘊和大抵便是在他與姜貞之間動手腳的人。

  為了讓父母心無芥蒂在一起,所以将他這個外來者推出姜貞的世界?

  楚王涼涼挑眉。

  ——既如此,那便與他這個外來者一同去死吧。

  畫戟再次落下,裹挾着厲風而來。

  這次的速度極快,相蘊和催馬躲避。

  但她的速度還是不夠快,被畫戟的刀風掃過,甲胄上頃刻間多了一道極深的白色痕迹,幾乎穿透她的甲衣深深撞進她肩頭。

  鑽心的痛感瞬間襲來。

  肩膀之下的胳膊因盔甲劇烈的撞擊而輕顫不已,痛到近乎麻木。

  相蘊和劇烈喘/息。

  她的确不不是楚王的對手,哪怕楚王慎重劇毒,依舊能輕易取她性命。

  ——當然,這個世界上也很難找出與楚王正面相抗的人。

  雷叔遇楚王,一合便敗,力氣不足的七悅遇到了楚王,在他面前完全沒有反制能力。

  她麾下武力值最高的将軍尚且如此,武力值遠不如将軍們的她又怎會是楚王的對手?

  楚王骁勇至此,普天之下,唯有全程時期的席拓才能與楚王有一戰之力。

  但彼時的席拓遠在千裡之外的極北之地,追擊匈奴千餘裡,莫說能來幫她了,隻怕斥衛都不一定能找到席拓的位置。

  她隻能靠自己。

  相蘊和深吸一口氣,緩緩平複因劇痛而略顯急促的心緒。

  與這些天選将才相比,她在功夫上着實沒什麼天賦,但是沒關系,誰說殺人一定要用刀?

  隻要拖得足夠久,便能拖到楚王毒發身亡,又或者讓她再搶到一次機會,她一樣能取楚王的性命。

  相蘊和反手握□□。

  “嗖——”

  弩機扣響,弩/箭破風而出。

  楚王眼皮微擡,畫戟微勾,撥開弩/箭.

  但這支弩/箭隻是相蘊和虛晃一槍,弩/箭射出,她便雙腿一夾馬腹,迅速與他拉開距離。

  “想跑?”

  楚王冷笑。

  天真。

  如此稀松平庸的騎術,如何能在他的神駒之下逃脫?

  楚王立刻去追。

  “嗖!”

  又一支弩/箭沖他面門而來。

  這一支比剛才更快,也更讓人防不勝防,他側身躲避,箭尖擦着他的頭盔飛了出去。

  楚王眸色微沉。

  不對,這絕對不是他該有的遲鈍。

  以相蘊和稀爛的騎術與箭術,怎會讓他險些躲不開她射/出的弩/箭?

  是毒藥在發揮作用,他的反應已不複最初的敏捷,遲緩到讓他竟有些躲不開相蘊和的弩/箭。

  楚王鳳目輕眯。

  ——相蘊和在拖延時間。

  這位功夫不怎麼樣的小女郎腦子極為靈光,竟想用這種法子來拖到他毒發身亡。

  呵,愚蠢。

  她難道忘了,他的箭術亦獨步天下?

  楚王胳膊微擡,松開畫戟。

  畫戟穩穩落在地上,深深嵌入因鮮血的灌溉而顯得略有些松軟的土壤。

  手指探到馬臀,那裡挂着他的雕弓與羽/箭,擡手拿了雕弓,單手反手上弦,随手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

  視線裡的相蘊和已跑出很遠。

  為數不多的親衛們追随着她的身影,将她護在中央。

  無妨。

  幾隻蝼蟻罷了,送他們一起上路。

  “嗖——”

  箭去如流星。

  親衛應聲倒地。

  毒素在身體裡蔓延,他的力氣已大不如從前,可盡管如此,他射出的箭也将親衛穿兇而過,而後血淋漓的箭頭釘在另一個親衛後背。

  “散開!快散開!”

  親衛摔在地上,相蘊和眼底閃過一抹不忍,“他的目标是我,你們不要跟着我。”

  親衛道:“公主,我們不走。”

  “我們的使命是保護你的安全,怎能為了活命丢下你不管?”

  軍令如山在這一刻失去作用,親衛們非但沒有散開,反而将相蘊和圍得更緊,用自己的血肉之軀來保護她。

  相蘊和咬了下唇。

  ——她不能讓親衛們這樣白白送死。

  相蘊和勒緊馬缰。

  戰馬嘶鳴,狂奔着的速度停了下來。

  □□挂在胳膊上,手裡從小小的□□換成了弓弩,反身一箭,射向楚王。

  親衛們亦全部停下,紛紛撚弓拉箭,反制楚王。

  數十支齊齊沖向楚王,楚王撥開弩/箭,周圍親衛倒了一大片。

  那些不曾倒下的楚軍親衛連忙取自己的弓弩,射/向相蘊和與相蘊和的親衛。

  “立盾。”

  相蘊和一聲令下。

  盾牌瞬間被立起來。

  随身攜帶的弩/箭并未強弩,射不透盾牌,隻叮叮當當撞在上面,躲在盾牌後的親衛們毫發無傷。

  這種相互消耗弓/弩的你來我往顯然沒有任何意義,隻能為相蘊和拖延時間。

  楚王有些不耐,反手将雕弓挂在馬臀上,拔起插/在地上的畫戟,戰靴輕踢馬腹,頗有靈性的良駒騰空而起,沖向豎着盾牌的相軍與相蘊和。

  “砰!”

  馬蹄蹋翻盾牌,将後面的親衛狠狠砸在地上,親衛尚未來得及反應,身體與染盡鮮血的土壤融為一體。

  江東之主的沖陣,從來勢不可擋。

  “公主快走!”

  其他親衛臉色微變。

  楚王冷笑,“晚了。”

  畫戟淩空劈下。

  鮮血噴湧而出。

  身着盔甲的少女摔在地上。

  這是足以取人性命的攻擊,莫說隻是相蘊和,縱然是她的父母,也難以從這樣的攻擊下逃得性命。

  這便是名震天下的楚王的實力,尋常武将在他面前沒有一戰之力,更别提相蘊和的功夫本就陳善可乏,在将軍堆裡都排不上号。

  三兩下解決周圍聒噪的親衛,楚王懶懶踱到相蘊和的屍首面前。

  死神來得太快,讓原本頗為敏捷的少女都來不及反應,肩膀重重挨了畫戟的攻擊,失去意識的人便栽到泥土裡。

  臉朝下,背部與脖頸暴露給身後的敵人,這是死得不能再死才會有的狀态,能讓殺她之人輕而易舉便割下她的頭顱。

  楚王哒哒而來。

  戟尖挑開相蘊和戴着的頭盔。

  青鸾瑞獸頭盔骨碌碌滾在一旁,豎着的頭發散了下來,蓋在相蘊和纖細脖頸上。

  有點礙眼,但問題不大,他大可連着她的頭發一起斬斷。

  “竟讓本王花費半個時辰來殺你。”

  戟尖劃過寒芒,楚王緩緩出聲,“相蘊和,你今日之戰績,足以流傳青史——”

  “砰——”

  有什麼東西被輕輕扣響。

  爬在地上的少女陡然轉身。

  “嗖!”

  弩/箭破空而來,正中楚王額頭。

  楚王瞳孔驟然收縮。

  ——她在算計他!她根本沒死!她在裝死,隻為這最後一擊!

  揮出去的畫戟落在地上,他卻沒有力氣再将畫戟提起來。

  有什麼東西模糊着他的視線,麻痹着他的身體。

  暗紅色的血液順着他的額頭往下淌,仿佛在無聲嘲諷着他的倨傲,他以為的自己随手便能捏死的蝼蟻,竟然在最後關頭反殺他。

  怎麼可能?!

  他怎麼可能被這樣一個人所殺?!

  她分明武功稀松平常,騎術不堪入目,唯一出彩的是反應與弩/箭,但這兩種優勢在他面前不堪一擊,隻需他動動手指,便能如碾死一隻螞蟻一樣碾死她!

  可是沒有,他死在她手中。

  她的弩/箭淬了毒,見血封喉,無藥可治,隻為取他性命。

  “嗖——”

  弩/箭再次被射出。

  這次不是一支,而是接連好幾支。

  有弩/箭正中他喉嚨,有弩/箭正中他兇口,她要她手中的弩/箭全部射在他身上,每一個重要部位都要來一支。

  她顯然極為謹慎,也極為小心,她不相信自己的一支弩/箭便能置他于死地,哪怕她的弩/箭上淬了毒,隻要見血便能要了他的性命,她要他死得徹徹底底,絕無任何生還可能,所以她手速極快将□□裡存的弩/箭全部射/出,直到裡面空了,再也射不出什麼,她才警惕着丢下□□。

  楚王眼睛輕輕轉動,不敢置信地看着深深插/在自己身上的弩箭——他死了,死在一個自己從未正眼相看的女人手上。

  不,又或者說,他死在自己之手,死在自己的倨傲上。

  從她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布下的大網便已悄然收攏,引他沖陣,引他追了出來,引他用弓弩與她互相射擊,引他再次沖陣,踏倒親衛們豎起的盾牆。

  他以為的他的畫戟落下是他終于可以結束這一切,哪怕自己沒能一統天下,但他還是帶走了這個改變天下格局乃至他自己命運的人,殊不知這才是她真正的殺招——假死。

  是的,她是故意的。

  她十分了解他的性格,他對她的不屑一顧,他笃定自己對她一擊必殺,所以連檢查她究竟有沒有死都懶得去,隻居高臨下提起畫戟,準備割下她的頭顱。

  死神在敲鐘,牛頭馬面來迎人。

  可嘲諷的是死的不是她,而是他。

  她用那一閃即逝的時間,将自己握着的弩/箭射出,膽大心細,傾盡全力,讓他這個從無敵手的江東之主死在一個武功平平的女人手裡。

  這是她真正的殺招嗎?

  必然是的。

  可又有另外一個聲音告訴他,不是的,她還有其他準備,這招不成,便用下一招。

  她的謹慎小心讓她絕不會孤注一擲,哪怕自己穩操勝券,她也會為自己準備後一擊不中的後路。

  鮮血仍在流淌。

  有什麼東西模糊着他的視線,麻痹着他的身體。

  呼吸越來越淺。

  意識徹底消失前,他終于注意到她的盔甲,那是特制的盔甲,腕上有手/弩,戰靴有暗器,她從不是沖鋒陷陣的骁将,所以她把自己打造成見血封喉的利器。

  誰說殺人一定要用刀?

  ——她隻用腦子。

  生命的最後關頭,楚王無聲笑了起來。

  他收回自己方才的狂言。

  與他大戰半個時辰的戰績并不是讓她名垂青史,而是讓他。

  死在這種人手裡,不負他江東之主的威名。

  楚王慢慢合上眼。

  人類的悲喜從不相同,相蘊和無法與楚王共情,此時的她正忍着疼,去撿楚王的畫戟。

  畫戟很沉,她又受了極重的傷,但足以緻死的傷勢并沒有阻擋她的動作,隻是讓她的動作有些遲緩,看上去有些吃力,她艱難撿起他的畫戟,用力把戟尖戳向他。

  戟尖與金甲相撞,發出一聲輕響。

  戰無不勝的男人轟然倒地。

  但這隻是一個開始,她的目的并不是将他弄下馬背,而是另有其他打算——她要他的人頭,用他的畫戟。

  畫戟揮舞起來,她的動作算不上潇灑,甚至還有些笨拙,但戟尖還是精準落在他脖頸,狠狠劈向他肌膚。

  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器在這種事情上無比好用,因中毒而泛着黑色鮮血噴湧而出,将周圍染得一片烏紫,而那顆人頭也骨碌碌滾在地上,連帶着他的頭盔。

  身中劇毒又被割下頭顱的人一定會死嗎?

  正常情況下是會死的。

  相蘊和從不擔這種風險。

  所以她丢了楚王的畫戟,抽出阿娘留給她的匕首,一步一步走到楚王的屍首面前。

  那具屍體毫無聲息,但相蘊和卻沒有掉以輕心,她貓着步走上前,以匕首刀鞘撥開楚王的兇甲,鋒利匕首狠狠插向楚王的兇口。

  這是心髒的位置,但有些人的心髒不在這個位置,所以她雙手握着匕首,又用力一劃。

  鮮血濺在她身上。

  濃稠液體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眼疾手快擦去糊在自己眼睛上的血液,視線重新落在楚王身上。

  這人的确死了,死得徹徹底底,再無複活可能。

  相蘊和稍稍松了口氣。

  嚴三娘帶人趕來。

  渾身是血的相蘊和着實吓人,女将心頭一驚,跳下馬來。

  “公主,您沒事吧?!”

  嚴三娘連忙檢查相蘊和的傷勢。

  相蘊和輕輕搖頭,嘴角努力扯出一絲微笑,“無礙,隻是有些疼。”

  “怎能不疼呢?您傷得這麼重。”

  嚴三娘心疼極了,撕下自己的披風去幫相蘊和包紮傷口。

  包紮傷口間,餘光忽而發現地上躺的不全是相軍的人,還有明顯的楚軍的人,最為惹眼的是高大的男子的屍體,屍首分離,身中數箭,兇口還插着一柄匕首,實在是死得不能再死。

  嚴三娘眼皮狠狠一跳,動作不由得慢了下來。

  ——這不是......楚王的盔甲麼?

  公主殺了楚王?

  不不不,這種好事她夢裡都不敢做。

  可若不是公主殺的,那又是死于誰之手?

  他身上中的弩/箭是公主的手/弩,兇口插的是公主匕首,身上的每一處傷都有着公主的痕迹,甚至那源源不斷流着的烏黑的血迹都是出自公主的手筆,是公主的劇毒。

  楚王的的确确被公主所殺。

  戰鬥力甚至不抵楚王一根小拇指的公主,殺了威威赫赫名震天下的江東之主。

  嚴三娘瞳孔微微放大,一點一點側過臉,擡頭看着一臉平靜忍着疼的少女,斷斷續續問出自己的問題,“您......殺了楚王?”

  “恩,我殺的。”

  相蘊和微颔首。

  足以在天下九州掀起滔天巨浪的事情在她這裡仿佛是再正常不過,她甜甜說着話,黑湛湛的眼睛彎彎一笑,恍如陽光燦爛。

  嚴三娘在恍惚中回神。

  這是她認識的壽昌公主嗎?

  顯然是的。

  天真爛漫,溫暖治愈。

  血腥的殺戮從來與她無關,但她卻有結束殺戮的能力。

  傷口包紮好,溫柔少女提起那顆仍在不斷滴血的頭顱,遞到嚴三娘手裡。

  “去吧。”

  少女眉眼沉靜,笑如三月暖陽,“告訴他們,他們的王已經死了。”

  殺人誅心,擒賊擒王。

  優秀政治家的殘忍與敏銳在這一刻顯露無疑。

  逢人便有三分笑,但做起事情卻狠辣無比。

  ——這才是相豫與姜貞的女兒,一個頂級的軍事家政治家,甚至陰謀家。

  嚴三娘回神,接下楚王頭顱。

  “末将這便去做。”

  嚴三娘說道。

  頭顱被塞到嚴三娘手裡,相蘊和站起身,環顧着周圍的赤色大地與滿目瘡痍,神色悲憫,眸光微動。

  有那麼一瞬間,嚴三娘仿佛看到神女降世,拯救人間。

  神愛世人,所以她來了,結束戰亂百年的赤地千裡,讓颠沛流離的百姓看一眼盛世太平。

  跟随這樣的上位者開疆擴土,治理九州,是每一位将軍的一生夙願。

  嚴三娘心潮澎湃,渾身的血液直往頭上湧。

  她拿起相蘊和送給她的楚王的頭顱,高高舉過頭頂,在嘈雜的戰場上大喝出聲,“楚王已死,降者不殺!”

  洪亮的聲音響徹周圍,周圍楚軍陡然安靜。

  相蘊和靜靜看着失去反應的楚軍,神色依舊悲憫而無害,一如嚴三娘乃至很多人心中的神女模樣,但他們絕對想不到,她看着周圍的兵荒馬亂,心裡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從今以後,這九州天下,我主沉浮。

  她的時代來到了。

  不屬于席拓盛元洲,不屬于楚王,甚至于不屬于她的父母,而是她的。

  群星璀璨的時代已經結束,她離那個位置隻差一步。

  第80章第

  那個位置上的人如今是她父母,大夏朝的開國帝後......哦,不對,是兩位開國皇帝——前世的阿娘毒殺阿父,登基為帝,是史官們捏着鼻子不得不承認的又一位皇帝。

  但這一世有她在中間做調和,再加上曾讓阿娘阿父感情徹底破裂的楚王已被她所殺,他們兩個應該不會再走到兵戎相見的那一步,應比前世和緩些,比如說,各退一步?

  相蘊和笑了笑,忍不住開始期待未來的執政路。

  當然,在這之前,她需要把眼前的這一切平定之後,才有可能走上那個位置。

  一個王朝的興起,往往意味着另一方勢力的徹底瓦解。

  當楚王身死的消息被相軍的斥衛傳遍戰場的每一個角落,這支曾讓九州為之顫抖的楚軍罕見地沉默起來,他們似是忘記了反應,呆呆地看着拿着楚王兇甲頭盔或者臂甲縱馬狂奔的斥衛,不敢置信地聽着斥衛一遍又一遍地大喊——“楚王已死,降者不殺!”

  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們的王所向披靡,怎會死在相蘊和的手裡?

  這定然是相蘊和用的奸計,放出假消息,擾亂他們的軍心。

  可斥衛手裡拿着的,的的确确是楚王的盔甲。

  蟠龍甲,雲氣紋,還有帶着楚的圖騰,九頭鳳振翅欲飛,精緻雕琢在臂甲上,每一處都透着精緻華美與不怒自威,這是相軍斷然做不出來的東□□屬于他們的王的甲衣。

  不止有甲衣,還有他們王的披風,他們王的畫戟。

  那些代表着他們王身份的物品,都被斥衛們拿在手裡,一遍一遍向他們展示着。

  ——他們的王的确死了,死于相蘊和之手。

  “不,王上絕不會死!”

  死一般的沉默中,一位将軍爆發出一聲嘶吼。

  “王上不會死!”

  “王上沒有死!”

  “你們在騙我們!”

  像是受到了召喚,将軍的聲音剛落,周圍楚軍們的聲音便接連響起,他們怒吼着沖向傳遞消息的斥衛,抱着必死的決心也要殺了假傳消息的相軍。

  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女郎,怎能殺得了名震天下的王?

  這必然是假消息,必然!

  “嗖——”

  萬箭齊發。

  在楚軍因為楚王死亡而愣在原地的那一刻,相軍們便再次調動起來,原本與楚軍正在交戰的相軍們撤出血流成河的戰地,弓弩手就位,将這些不知完全喪失反應的楚軍們圍了起來。

  不降,便是死。

  戰場上從沒有仁義可言,對敵人的仁慈,便是對自己的殘忍。

  一批又一批的楚軍中箭倒地。

  相軍的弓/弩原沒有楚軍厲害,中箭的楚軍并沒有立刻斃命,他們還在掙紮着,揮舞着手裡的刀與劍,不斷流着鮮血的嘴裡兀自說着連周圍人都聽不大清的話——

  “王上、王上絕不會死。”

  他們的王不會死。

  這是假消息,騙他們投降的假消息。

  “江東楚郎,甯死不降!”

  瀕死之人爆發出一聲驚喝,跌跌撞撞撲向弓弩手。

  其他楚軍見他如此,也跟着他不顧一切往前沖。

  王若沒死,他們便殺假傳消息之人。

  王上若已殒命,他們便替王上報仇雪恨!

  “殺!”

  一群又一群的楚軍不斷沖向弓弩手,抱着必死的決心,要與相軍同歸于盡。

  因為不計後果,所以沖陣的隊形毫無陣法可言,他們擁擠在一起,完全不去躲避相軍弓弩手射出的利箭。

  當第一排的人倒下時,第二排的人便接替他的位置,拿着武器繼續往前沖,仿佛是不知生死不知疼痛的行屍走肉。

  事實上,失去楚王的楚軍也的确是行屍走肉。

  楚王是他們的信仰,他們的靈魂。

  楚王在時,他們所向披靡,楚王被殺,他們便是一盤散沙。

  “放箭!”

  副将一聲令下。

  萬箭齊發。

  血流成河。

  相豫看着遠處堆積如山的楚軍屍首,手中長劍送還鞘中,“楚王盡出江東之兵,兵力約有三十多萬。”

  “若将他們都殺了,你我豈不是曆史罪人?”

  “想辦法招降。”

  赤紅色的鮮血印在姜貞眼眸,姜貞眉頭微蹙,清淩聲音裡有着一絲悲憫,“屠江東士族的人是前朝天子,不是我們,我們與江東沒有深仇大恨,何必走到趕盡殺絕那一步?”

  三十多萬兵馬,死傷數十萬人,如今還有二十多萬人。

  他們不是冰冷的數字,而是一條條人命。

  他們有着父母妻兒,兄弟姐妹,他們的家人還在等他們回去,回到他們的故土家園。

  他們不應該因為楚王的死而将自己的性命也一同丢在這裡。

  正如她一樣。

  如果今日輸的人是她與豫,她希望她的将士們不必執着于替她報仇,而是放下刀劍,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他們已将自己最美好的年華奉獻給她,将腦袋别在褲腰上,在戰場上為她出生入死。

  他們已經足夠對得起她,所以戰争結束了,便是一切都結束了,不必去學冤冤相報那一套。

  打了半輩子仗的他們,值得一個盛世太平。

  是日,相豫姜貞召集謀臣悍将,商議招降楚軍的事情。

  與此同時,相蘊和也在琢磨這件事。

  ——她的确心狠手辣,不是什麼好人,但還沒有狠到能面不改色屠殺二十多萬人的程度。

  前世的阿父阿娘是如何招降楚軍的呢?

  仔細想來,其實他們沒有花費太多力氣。

  阿娘曾經是楚軍裡的二号人物,在楚軍中頗有威望,這樣的身份讓阿娘很容易便能勸說楚軍來降。

  楚王自刎江水河畔時,阿娘頂大巨大壓力,親自去江邊送楚王,這種行為無異于昭告天下,哪怕他們曾刀劍相抵不死不休,但在楚王身死的那一刻,他們之間的恩怨情仇随着楚王的死而煙消雲散,而她也會善待他的部下,不讓萬千将士随着他的死而被新王朝清算。

  這種情況下,本就對阿娘頗為推崇的楚軍自然願意歸降。

  他們的歸降成為阿娘未來與阿父争權奪勢時的中堅力量,在阿娘毒殺阿父之際,江東諸将扮演着極其重要的角色。

  這一世,因為她的介入,阿娘與楚王連相識的機會都沒有,自然便沒有成為楚軍二号人物的契機,阿娘與楚王率領的江東之軍隻是簡單的敵對關系,這樣的關系很難讓楚軍心無芥蒂歸降,更别提在未來的朝政相争的時局動蕩裡讓他們無條件站阿娘。

  但盡管如此,她依舊不會後悔自己做過的事情。

  招降的事情難了些又何妨?隻要阿娘與阿父之間不生波折,那這些難她心甘情願去領受。

  相蘊和眸光輕轉。

  “不着急,先困他們幾日。”

  相蘊和吩咐下去,“幾十萬人呢,哪能個個都對楚王忠心耿耿?願為楚王赴湯蹈火?”

  “這個世道上,多的是隻想安穩過日子的普通人。”

  相蘊和收起軍報,“當初追随楚王,是因為生的江東,沒有别的選擇,如今有了可以解甲歸田的機會,他們未必不會選擇這樣的機會。”

  大戰之後,将軍們傷勢頗重,雷鳴姜七悅昏迷不醒,其他人更是連爬都爬不起來,躺在床榻上由親衛們精心養活着。

  衆多将軍裡,嚴三娘傷得最輕,彼時綁着繃帶,還能幫相蘊和處理事情。

  “公主說得是,不是每個人都想過刀光劍影的日子。”

  嚴三娘微颔首,“一将功成萬骨枯,他們未必想做堆起當世名将的累累白骨。”

  将令下達,相軍們圍而不攻。

  軍醫前來給相蘊和換藥。

  “公主真是命大,竟能在這種傷勢裡死裡逃生。”

  看到相蘊和肩膀上的傷,軍醫心疼不已,“如果這傷口再偏離半分,莫說公主的胳膊了,隻怕公主整個人都被劈成兩半。”

  相蘊和笑了一下,“想來是老天都舍不得我死,所以我隻是受了些傷,并沒有喪命楚王之手。”

  假的。

  一切都是她精心算計過的,如何在楚王手下留得性命。

  她不止研究過楚王的用兵,更研究過楚王的功夫。

  楚王用兵大開大合,極其霸道,功夫也一樣,走的是剛猛路子,手中畫戟一旦落下,便鮮少能有人逃得性命。

  她備好了毒箭,準備了□□與匕首,在面對楚王時做足了充分的準備。

  被楚王折斷的那支弩/箭,是她根據楚王的倨傲性子射出的,她知道他單手便能接過她的箭,會輕蔑地當着她的面将弩/箭這段,所以她裝在□□裡的弩/箭都是被毒藥浸泡過的,隻要碰觸到了,毒藥便會發作,隻是沒有直接進入血液時發作得快而已。

  但這點毒發時間足以幫她争取到活命的機會,中毒的楚王反應遲鈍,力氣大不如從前,劈在她身上的畫戟,自然不能發揮出以前的戰鬥力,隻要避讓的角度足夠好,便有可能從楚王手中逃生。

  逃生之後,便是假死,騙楚王來砍她的頭。

  以楚王之自負,絕不會檢查她究竟死沒死,那是對他個人能力的一種質疑,他隻會以畫戟挑開她頭盔,然後揮戟而下,砍下她的腦袋。

  她等的便是這麼一個機會。

  在楚王擡畫戟的那一刻,她陡然翻身,扣動□□,取楚王的性命。

  一切都在她的算計之中,一切都盡在掌握。

  這位名揚天下讓後人扼腕歎息的江東之主,注定死在她的手中,成為她日後稱帝登基的政治資本。

  身為女子,又無足夠拿得出手的功績,那些能臣悍将怎會心甘情願擁立她為帝王?

  她是阿娘與阿父唯一孩子的這重身份,并不足以讓她順利登基。

  前世的阿娘與阿父不是沒有共同的孩子。

  在她死後,他們又生了一個兒子,一個被養得有些平庸的太子,朝臣們極為不滿,彈劾的奏折從來沒有斷過,相應的,擁立更為賢德也更為年長的堂兄趙修文的呼聲從來沒斷過,兩種聲音争論不下,直到阿娘當機立斷廢了趙修文,朝臣們才徹底死心,不得不捏着鼻子認下太子。

  兒子尚且如此,若繼承人為女子,受到的阻力會更比兒子更要大。

  天下初定,猛将如雲,謀臣如雨,上位者若無鐵血手段與過人的本領,根本壓不住這群驚才絕豔的文臣武将。

  楚王死于她手中,算是讓她除卻固守方城外又有一件足夠拿得出手的功績,一件足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的戰功。

  ——厲害如楚王都敗于她之手,普天之下,又有誰能與她相争?

  她的父母?

  不,她是他們的繼承人,隻要她不是太離譜,他們都會盡心盡力培養她。

  席拓?

  此人的确有可能,但他雖有絕世之才,卻無稱王稱霸的野心,終其一生,隻為他人掌中刀,隻要她使用得當,他會成為她手中極為鋒利的一把刀。

  梁王?

  此人色厲膽薄,好謀無斷,可為一方郡守,卻無成就一方霸業的心兇。縱然有一日,他反複無常叛出大夏,她也有能力将他擒拿。

  商溯?

  相蘊和眸光微微一頓,輕輕笑了起來。

  不不不,更不可能。

  與前兩者相較,他的确有一統天下的能力,但他與席拓的問題大差不差,都是沒有野心,在九州恢複太平之後,在他的日子過得舒舒服服之際,他絕不會主動掀起戰亂。

  此三人都不會成為她的心腹大患,她要做的,便是讓朝中之人也認可她的存在。

  隻是文人遠比武将難纏,在對付文臣的事情上,她怕是要花費不少心力。

  但問題不大,屍山血海的戰場她都闖過來了,還會怕文人之間的明槍暗箭?

  更别提阿父與阿娘的确屬意她,還會幫着她一起彈壓文臣。

  相蘊和對未來充滿信心。

  醫官換好藥,包紮完相蘊和的肩膀,提着小藥箱去幫下一位将軍處理傷勢。

  “七悅與雷叔叔醒了嗎?”

  相蘊和問嚴三娘。

  嚴三娘道:“七悅剛醒,雷将軍仍在昏迷之中。”

  相蘊和微颔首。

  這便是年輕的好處了,明明七悅傷得比雷叔更嚴重,但還是會比雷叔更早醒來。

  “雷叔百戰沙場,身上大大小小的傷不知道有多少。”

  相蘊和歎了一聲,“這次傷得又重,怕是把以前的傷都給勾了出來。”

  “走吧,咱們去看看他。”

  相蘊和扶着親衛的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相蘊和一一探視過去。

  不僅探視了将軍們,還撐着病體,去普通兵士們那裡走了一遭,将士們無比感動,越發覺得公主當真是一代仁主。

  公主治理封地的能力早在方城驗證過,豫公外出打仗時,整個方城都會交給她,在她的治理下,方城從偏居一隅的窮鄉僻壤一躍成為供應他們南征北戰的糧倉,連盛元洲與楚王這種死對頭都不禁感慨豫公着實好福氣,能得這樣一個好女兒。

  能治理民生,還能帶兵打仗。

  親手砍下楚王人頭,暢快淋漓打楚軍,便是她用兵如神的最好證明。

  文治武功皆出彩,又是豫公與二娘唯一的孩子,這九州天下不交到她手裡,他們這群随她出生入死的人第一個不答應。

  衆将士對相蘊和越發忠心耿耿。

  武人的心思很好猜,看到他們的臉色,相蘊和便知道他們心裡在想什麼,她笑了笑,心情越發好起來。

  ——這些都是她拿命換來的,都是她應該得到的東西。

  探視完傷員,相蘊和吩咐嚴三娘,“将楚王的頭顱拿石灰封了,送到阿父阿娘那裡。”

  “而後再用香木給他重新雕琢一個頭顱,我要給他風光大葬。”

  不僅要厚葬楚王,還要為他請封,封他永為江東之主,鎮守這片他為之戰鬥一生的土地。

  “公主放心,楚王的頭顱已經封存,随時都送給兩王。”

  跟在相蘊和身邊曆練多年,嚴三娘已不是最初的女将,而是越發細心,能敏銳捕捉到相蘊和的心思,“至于香木,已經運過來了,工匠們正在雕琢,不出五日,便能将楚王的頭顱雕好。”

  相蘊和欣慰地看了一眼嚴三娘,“辛苦三娘了。”

  “這是末将應該做的。”

  嚴三娘莞爾一笑。

  是日,相蘊和帶着楚王的頭顱,奔赴另一場戰場上的姜貞與相豫的軍營。

  楚王的畫戟險些斬斷她的左肩膀,讓她與死神擦肩而過,傷勢如此之重,軍醫并不建議她長途跋涉,而是讓她卧床修養,早日把傷養好。

  她當然知道身體是一切的本錢,但對于現在的她來講,她着實沒時間去顧忌自己的健康情況,楚王早日下葬,她便能早日招降楚軍,楚軍歸降,九州便再無戰火,她的願望便能早日實現——父母登基,天下歸甯。

  相蘊和忍着鑽心蝕骨的疼,出發去相豫姜貞的軍營。

  尚未走到軍營,便看到前方黃沙滾滾,馬蹄震耳欲聾,她眼皮跳了跳,下意識問嚴三娘,“楚軍不都是被圍起來了麼?怎麼還有漏網之魚?”

  “不能吧?”

  嚴三娘也很納悶,“兩位王上極善用兵,斷然不會出現這種疏漏。”

  話說這樣說,但該防禦還是要防禦,免得楚軍沖到自己面前了,自己連弓弩手與盾兵都沒準備。

  一聲令下,相軍戒嚴。

  但下一刻,前方卻傳來相豫撕心裂肺的大喊——

  “阿和!前面的人可是阿和!”

  喊話過程中吃了不少沙子,又是咳嗽又是不停打噴嚏,聽上去又慘又滑稽。

  相蘊和忍俊不禁,“好啦,都散了,是阿父的軍隊。”

  來人不止有相豫,還有姜貞。

  姜貞比相豫要臉點,沒有在策馬奔騰時一邊吃沙子一邊放聲大喊,嫌棄地瞧了一眼沒有任何形象可言的相豫,眼裡的埋汰一覽無餘。

  行吧,自家男人,丢人就丢人吧,不能把人給丢了。

  姜貞心想。

  相豫一馬當先沖到相蘊和面前,圍着相蘊和看她身上的傷。

  “嘶——”

  相豫看着便覺得疼,一向脾氣極好的他頓時拉長了臉,“怎麼傷得這麼重?你身邊的人呢?七悅呢?”

  嚴三娘連忙往一旁避了避。

  ——恩,這種時候她安靜如雞比較好。

  相蘊和笑道,“那可是楚王,能萬軍之中取人頭顱,在他面前,再多的人也隻是擺設。”

  “阿父,都是小傷,我不疼的。”

  相蘊和安慰相豫。

  相豫吹胡子瞪眼,“什麼不疼?你這隻胳膊都快掉了!”

  “都怪你阿娘,說什麼你長大了,得曆練一番,為你以後做打算。”

  相豫後悔得無以複加,“你還是個孩子,曆練什麼曆練?”

  嚴三娘肅然起敬。

  厲害啊夏王,連姜王都敢埋怨了。

  姜貞縱馬而來。

  “見過姜王。”

  嚴三娘大聲向姜貞見禮。

  姜貞微颔首,看向相蘊和。

  相豫哼了一聲,沒有理會姜貞,但埋怨的話卻沒敢再說,隻是無比心疼道:“傷得這麼重,這、這多疼啊!”

  想去解相蘊和的繃帶,看看裡面的傷勢究竟是怎樣的深可見骨,但又怕碰到她傷口,讓原本便不好愈合的傷勢更加嚴重,兩隻手伸在半空中顫了顫,最終還是沒敢落在是相蘊和的繃帶,而是往上擡了擡,伸手揉了揉相蘊和的發。

  相豫眼含熱淚,“跟阿父回京都,咱們以後再也不打仗了。”

  他可以接受自己戰死疆場,但見不得妻女受一點點的傷。

  “恩,等江東之事平定,我就随阿父回京都。”

  相蘊和笑着點頭。

  “什麼江東之事?”

  相豫道:“剩下的事情都交給三娘他們,你先去回去,好好把身體養好。”

  相蘊和不接他的話,看到姜貞過來,眼睛瞬間亮了起來,“阿娘,阿娘快看!”

  擡手一揮,親衛們奉上楚王的人頭。

  相蘊和獻寶似的呈給姜貞,“阿娘,我殺了楚王。”

  “阿娘知道。”

  姜貞微笑點頭。

  略瞧一眼楚王的頭顱,她的視線便落在相蘊和的肩膀上。

  哪怕纏着厚厚繃帶,相蘊和的肩膀還有血色透出來,那是典型的傷得太重導緻傷口難以愈合的緣故,傷在她最愛的女兒身上。

  姜貞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阿和,你做得很好。”

  “但是你還是要撐住,把江東的事情處理完之後再回去。”

  “阿和都這樣了,你還讓她在這兒待着?!”

  聽到這話,相豫差點跳起來。

  姜貞聲音低沉,“正因為阿和這樣了,她才更需要在這裡。”

  “楚王是她所殺,楚軍是她所敗,這樣足以流傳青史為後人傳頌的功績,怎能落在别人頭上?”

  相豫張了張嘴,頓時說不出話來。

  ——若現在回去,便是讓旁人撿個大便宜。

  “阿父,我能行的,我沒有那麼嬌弱。”

  相蘊和蹭了蹭相豫掌心。

  黑湛湛的眸子看着相豫。

  相豫心頭一軟,忍不住想起戰亂中與相蘊和重複的那一日。

  曾經嬌嬌弱弱的小姑娘一夜之間長大,長成他完全陌生的模樣,當時的他心中隻有痛惜,可現在再看,那是他與貞兒幾世修來的福氣。

  ——隻是這樣的福氣,太過催人心肝。

  “罷了。”

  相豫自嘲一笑,“阿父聽你的。”

  相蘊和眉眼彎彎,“謝謝阿父!”

  “阿父,我還有一件事情要與你們商量。”

  相蘊和鄭重其事道:“我想厚葬楚王,安撫楚軍,接納楚人的投誠。”

  相豫一口應下,“好,都依你。”

  “此事你親自操持,不可讓别人代勞。”

  姜貞微颔首,“還有,厚葬楚王的費用由你私庫出,不可動用國庫。”

  這是全程交給她的意思,做事的人是她,楚人感激的人是她,百年之後在史書上留下一筆的,也是她。

  ——另一種形式的父母為她的上位在鋪路。

  相蘊和笑着點頭,“當然。”

  “這事既然交給我,我便做得漂漂亮亮的,不動用國庫一分錢。”

  “若你的錢不夠用,阿娘可以支援你一些。”

  姜貞補上一句。

  “還有阿父,阿父這裡也攢了些錢。”

  相豫跟着道。

  相蘊和莞爾,“知道啦,你們好啦,我不會在錢的事情上委屈自己的。”

  楚王的事情敲定,便剩最後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請父母稱帝。

  相蘊和扶着親衛的手,慢慢下戰馬。

  “阿和,你這是做什麼?”

  相豫有些意外。

  話剛出口,便明白她的意圖,原本想阻攔的動作微微一頓,與身邊姜貞對視一眼,從她眼底看到熟悉的默契,于是重新坐回馬背上,靜靜看着自己最看重的女兒。

  相蘊和俯身拜下,聲音清亮,“請阿父阿娘稱帝。”

  一人跪,萬人跪。

  無論是相蘊和帶過來的人,還是跟在相豫與姜貞身後的那些人,所有人盡數下馬,單膝跪地,請求他們的主公問鼎九五——

  “請主公稱帝!”

  衆将士異口同聲,聲音震耳欲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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