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月默默把小姑娘往自己懷裡塞了塞。
——膽大是好事,但也不能無腦膽大不是?
第一次能劫持楊成周,是因為楊成周不曾防備,本人纨绔又膿包,所以能被她們玩弄于股掌之間。
第二次能殺劫匪,是因為劫匪的戰鬥力着實不強,且又輕敵,所以才會被她們輕而易舉了結性命。
但現在,楊成周身邊是訓練有素的扈從,不是沒有法的劫匪,而第一次的上當受騙更會讓他看到她們便打起十二分的警惕,這種情況下,再去尋他的麻煩是自尋死路。
到底還是個孩子,心裡藏不住事,看見折磨過她的楊成周,便想沖上去報仇。
“别瞎說,蘭姨還想多活兩年。”
蘭月搓着小姑娘的發。
“哦。”
小姑娘軟軟應了一聲。
蘭月抱着小姑娘,躲在人群後。
纨绔子弟拖人拖得正開心,不曾留意周圍的路人。
但隻在城裡拖人玩哪能玩得自在?在城裡拖了一會兒後,他縱馬闖出城門,一路往城外更寬闊的官道而去。
楊成周一行人走遠了,周圍人才敢議論紛紛——
“作孽啊!”
“好好的一個人,硬生生被他折磨死!”
“被他拖着的那人是誰?怎得罪了這尊神?”
“聽說是個叫石都的,沒能保護好他,這才被他抓走洩憤。”
“石都?那可是位能幹的軍爺。”
“誰說不是呢?”
“但再能幹又有什麼用?”
“得罪了楊成周,任他是神仙在世也活不成。”
蘭月心情有些複雜。
沒了石都的追捕,她與小阿和便安全了許多。
可石都被楊成周如此喪心病狂報複,她心裡又有些過意不去,那是個一心為盛軍打算的兒郎,不應該落到這副田地。
“蘭姨,沒有咱們,石都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察覺到她情緒的異樣,相蘊和軟糯開口。
楊成周本就是吃喝玩樂的纨绔,若沒有嚴信做靠山,他便什麼都不是。
這種情況下,遇到除了出身不如自己剩下樣樣比自己強的石都時,嫉賢妒能便到達了頂峰,石都有功是他的,石都有錯便照死裡打,一個卑賤如泥的庶人罷了,打死了,再讓姑丈挑好的伺候他。
上一世的石都雖沒有經曆蘭姨的刻意挑撥,但追捕她失敗的楊成周依舊把火撒在石都身上,石都是人而非石頭,怒到極緻便與楊成周争辯起來,這下捅了馬蜂窩,楊成周當即讓人把石都拿下,自己親自監督,打了幾十軍棍。
打完軍棍仍不解氣,便綁了石都的手把人綁在馬後去拖行——一如方才的模樣。
相蘊和不足為奇,“楊成周本就瞧不上庶人,沒有咱們這件事,也會有其他的事情讓他遷怒石都。”
“蘭姨若果真覺得石都冤枉,不如從楊成周手裡救了他。”
相蘊和看向蘭月,“此人武功頗高,若有他相護,咱們以後的路會更加安全。”
“......”
你可真敢想。
現在救人與湊上去讓楊成周抹脖子有什麼區别?
蘭月再一次驚歎相蘊和的想法,然後毫不猶豫拒絕她的提議,“不可。”
“我的任務是保護好你,其他人的生死與我何幹?”
莫說隻是一個石都,哪怕十個石都不會讓她眨一下眼睛。
“好吧。”
相蘊和聲音軟軟,對蘭月的見死不救接受良好。
蘭姨從不是熱心腸的人,她若同意了她的提議,那才是怪事。
救石都的事情不着急,再往前走幾步,再看看石都的處境,蘭姨就會同意啦。
“蘭姨,咱們走小道吧,走官道容易遇到楊成周。”
相蘊和笑眯眯道。
蘭月颔首。
——小姑娘越來越聰明了,連這種細枝末節都能考慮到。
蘭月撿了條小道走。
可盡管如此,她們還是遇到了楊成周,纨绔子弟顯然是騎馬騎得累了,此時正坐在樹下休息,周圍扈從殷勤奉茶遞果子,生怕伺候不好這位公子爺落個石都的下場。
而被楊成周拖行一路的石都,此時已奄奄一息,半死不活趴在地上,遠遠看去像是一具死屍。
蘭月眼皮微擡。
楊成周着實是頭畜生。
石都對他忠心耿耿,還多次開口提醒,讓他小心她們,可盡管如此,他還是把自己被劫持的事情算在石都頭上,這樣虐殺一個忠心不二的下屬。
蘭月眯了眯眼。
楊成周在樹蔭下休息,怕他發覺自己,蘭月不敢再走,輕手輕腳牽着馬,躲在楊成周看不見的土堆後。
“去看看那小子死了沒。”
楊成周吃着茶,吩咐左右扈從。
一人應諾而去。
那人走到石都面前,将趴在地上的石都翻了個面,伸手探了探他鼻息,出氣多,進氣少,怕是熬不過今天晚上。
跟随楊成周多年,扈從看慣了太多的被楊成周害死的人,對瀕死的石都沒有太多的惋惜,隻擡頭向楊成周道,“校尉,他怕是活不成了,出氣多進氣少。”
楊成周有些掃興,“這麼容易便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到底是校尉心善,願意給他一個痛快。”
扈從讨好笑道,“若是換成其他人,定是要将他大卸八塊的。”
“誰說本校尉心善了?”
楊成周聲音懶洋洋,“趁他還有一口氣,将他剁碎了扔山裡喂狼。”
“本校尉可不是什麼大度的人,能給他留個全屍。”
“......”
這可真是這位纨绔能做出來的事情。
又一次領教楊成周的狠辣,扈從不敢再多嘴,忙一疊聲應下,“喏,屬下這就去辦。”
蘭月不悅皺眉。
到底曾為楊成周出生入死過,哪怕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更别提石都本就是個人才,若沒有石都在楊成周身邊,楊成周根本不可能發現她的蹤迹,石都如此能幹又如此忠心,楊成周怎能這般折辱于他?
——士可殺不可辱的話,在權貴面前不過一紙空談。
庶人的命不是命,而是可以被他們肆意淩辱戕害的蝼蟻。
蘭月眯了眯眼。
她不喜歡這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
扈從提着刀走近石都。
蘭月無聲歎息,伸手遮住相蘊和的眼。
阿和隻是一個孩子,這樣血腥的場面還是不看為好。
相蘊和大睜着眼,透過指縫看向不遠處的石都。
扪心自問,她其實挺好奇石都是如何從楊成周手裡逃掉的。
扈從拔刀,刀鋒沖石都胳膊而來。
奄奄一息的男人陡然睜眼,單手奪刀,一擊斃命。
扈從尚未來得及驚訝,項上人頭已骨碌碌滾到楊成周面前,鮮血噴了滿地。
大睜着的眼睛仿佛死不瞑目,兀自看着手裡拿着茶盞正吃茶的楊成周,楊成周吓得一哆嗦,手裡的茶盞瞬間摔在地上。
“他居然還活着!”
楊成周大叫,“快,給我殺了他!”
幾乎是規避風險的本能,他抓起一個扈從擋在面前,另一隻手哆哆嗦嗦指着仿佛從地獄爬出來的石都。
周圍扈從這才反應過來,立刻一擁而上。
相蘊和張了張嘴。
不愧是名鎮一方的悍将,這種情況下都能殺人奪刀。
名鎮一方的悍将也怕雙拳難抵四腳,更别提此時的他已是強弩之末,與楊成周的扈從糾纏下去隻會是死路一條,于是幹脆利落飛身上馬,直奔崎岖難行的山路而去。
——官道易行,身受重傷的他很容易被楊成周的人追上。
但山路就不一樣了,附近的山賊頗為嚣張,楊成周未必有膽量追上來。
果不其然,扈從們沒追幾步,便被楊成周不耐煩制止,“都給我滾回來!”
“你們都去追他了,誰來保護本校尉?”
扈從們連忙回來,圍在楊成周身邊。
“校尉,咱們現在去哪?”
一個扈從壯着膽子道。
“還能去哪?打道回府。”
被石都掃了興,楊成周煩不勝煩。
石都那小子傷的重,哪怕沒有遇到劫匪與野獸,憑他身上的傷也活不了幾天,他沒必要大張旗鼓去搜捕一具屍首。
楊成周道,“相蘊和那小丫頭丢了,石都又跑了,若不聽從姑丈的話立些軍功,隻怕姑母又要念叨我。”
扈從連連稱是,“校尉英明神武,所向披靡,隻要您的旗幟打出來,必能把黑風寨的劫匪吓得望風而降。”
“哼,少拍馬屁。”
雖被哄得心情好了些,但楊成周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黑風寨劫匪衆多,咱們少說也要領兩千人才能将他們剿滅。”
兩千對一百,怎麼算都是他赢。
“兩千怎麼夠?得三千。”
衆扈從哄着楊成周,吹吹捧捧回濟甯城,“隻需校尉一聲令下,屬下便随校尉上山剿匪,讓為禍一方的劫匪徹底消失。”
一行人的聲音越來越遠,等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小道,蘭月才從山堆堆後面走出來。
相蘊和沒時間感歎石都下場慘烈,第一時間從馬背上滑下來,去翻扈從的屍首。
——她雖愛才,但也得自己活着才有能去愛才。
死的人顯然是個頗受楊成周喜歡的扈從,錢袋裡足足有七八兩賞銀,再加上楊成周随手賞的其他小東西能拿去當了換錢,加在一起少說有十兩銀子。
相蘊和眼前一亮。
“蘭姨,咱們有錢啦!”
小姑娘把錢舉得高高的,“算上咱們花剩下的二兩銀子,咱們現在有十二兩!”
十二兩銀子,足夠一家五口花上一年之久。
雖說如今世道亂,米面糧油上漲得厲害,但十二兩銀子對普通人家來講依舊是一筆巨款,花上三兩個月不成問題。
“……”
小姑娘笑眯眯翻屍首的畫面怎麼這麼有違和感呢?
行吧,看在銀子的面子上,小姑娘做得很好。
蘭月絲毫不矯情,直誇小姑娘真棒。
但當視線落在被石都單手斬殺的屍體,她不由得歎了口氣。
“石都的确是個人才。”
蘭月道,“若能被二娘所用,對二娘來講不異于如虎添翼。”
相蘊和眨了下眼,“既如此,咱們便替阿娘招攬了他。”
“他傷得很重,走不遠的。”
蘭月有些意動,可轉念一想,又覺得太過危險,“但若再往前走,便是黑風寨的地界。”
“我們剛殺了他們的人,被他們抓住必是死路一條。”
“哦,對哦。”
相蘊和乖巧點頭,“我們殺了劫匪,石都殺了楊成周的扈從,這麼多的屍體在這兒,肯定會被山賊發現的。”
蘭月眼皮輕輕一跳。
劫匪,扈從,六七具屍體?
相蘊和繼續道,“咱們是得避着點黑風寨的山賊。”
“楊成周都要去剿匪了,咱們不能被他們波及。”
“!!!”
怎麼能避着呢?這分明是她們短期的一個根據地!
有劫匪的屍體,也有扈從的屍體,所以劫匪是在打探消息的時候被扈從所殺,與她們沒有任何關系。
而扈從的屍體也驗證了一件事,他們明面是纨绔子弟拖人取樂,但真正目的是打探黑風寨的消息,他們要剿匪。
黑風寨能打家劫舍,可遇到大盛的正規軍,便隻有死路一條。
更别提楊成周為了萬無一失,剿百餘人的匪便帶兩三千的人馬,足以把整個黑風寨一鍋端。
沒有土匪的黑風寨是天然的庇護所,而剛被盛軍剿匪的黑風寨也不會有土匪再來占山為王,這種情況下,她們在裡面藏上一年半載都不會被人發現。
當然,若是運氣足夠好,她們還能在路上撿到半死不活的石都,男人的爆發力驚人,想來恢複能力也不差,略微救一救,興許還能得一個免費的苦勞力,日後為二娘的逐鹿中原大業添磚加瓦。
至于被她們所救石都會不會恩将仇報捉了她們去找楊成周邀功,她覺得石都但凡有點腦子都不會幹出這種蠢事。
——石都是有氣節之人,絕不會吃将自己碎屍萬段的回頭草。
蘭月越想越覺得可行。
一語驚醒夢中人,蘭月伸手揉了揉相蘊和的發,“阿和,謝謝你,蘭姨知道怎麼做了。”
相蘊和甜甜一笑。
倒不是故意瞞着蘭姨她重生之事,而是這件事太過聳人聽聞,蘭姨又是不信鬼神之人,縱然她與蘭姨說了,蘭姨也隻會說她這幾日吓得狠了,才會夢到些虛無缥缈之事。
按照她前世的說法,蘭姨已是一具屍體,可蘭姨不僅沒死,還活得好好的,可見前世之事虛無缥缈,做不得真。
蘭姨不會信她的話,她不必浪費口舌自證前世,她最應該做的是引導蘭姨規避風險,熬過這段堪稱絞肉場的大争之世。
蘭姨雖在有些事情上不夠敏銳,但也是個聰明女子,她略微暗示,便能順着她的思路往前走,這種情況下,與蘭姨說前世之事已沒有任何意義。
等她找到了阿娘與阿父,再将前世的事情和盤托出。
以他們的敏銳與兇襟,必能認識到這些事情的重要性,在一統天下的路上少走很多彎路。
相蘊和半字不提前世之事,隻笑着道,“蘭姨咱們去哪呀?”
“咱們去找石都。”
蘭月看向石都逃命的方向,“如果運氣好,咱們能給你阿娘添一名虎将。”
相蘊和聲音軟軟,“好,我都聽蘭姨的。”
兩人重新上路。
山路并不好走,尤其在夜色漸深而月色稀薄的時候。
兩人艱難催馬走山路。
一邊走,一邊還要注意盤查周圍——找石都才是她們走這條路的原因。
走到不知多久,她們終于有了發現,一匹馬低着頭嚼着叢林中的枯草,而戰馬的不遠處,是一具看上去已沒有生息的男人。
石都強撐着精神奪刀殺人已一種奇迹,縱馬逃命的他再也支撐不住,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相蘊和大喜。
不好意思哈梁王,你的馬前卒現在是我麾下的戰将啦!
——我憑本事撿到的人當然是我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