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豫氣笑了。
要不是他現在懷裡還抱着奄奄一息的趙修文,要不是他現在在等軍醫,否則他現在便能抽劍跟姜貞決鬥!
下一刻,衆人風風火火把軍醫請過來,把他懷裡的趙修文接走。
相豫懷裡空蕩蕩,卻沒有拔劍跟姜貞決鬥,顧不得拍自己身上的土,便跟在衆人身後,一疊聲問着軍醫,“軍醫,修文怎麼樣?”
“嘶,傷得太重了。”
軍醫看了直搖頭,也不知是姜貞提前安排好的,還是傷勢真的着實重。
衆人眼淚汪汪,“軍醫,傷得重也得治啊。”
“大哥隻有這麼一個侄子,他要是去了,大哥怎麼向死去的大哥和父親交代啊?”
“王上不是說與死去的大哥父親斷絕關系嗎?連族譜都從自己寫,還有什麼大哥跟父親?”
軍醫手腳麻利給趙修文簡單處理了下傷口,指揮衆人把趙修文擡到自己的營帳。
相豫撓了撓頭,面上沒有絲毫尴尬,“這不是情非得已麼?”
“處境艱難之際說的話,想來大哥與父親一定能諒解的,要是不能諒解,那這樣的兄長與父親不如不要。”
“......”
不愧是大哥,看問題就是一針見血!
衆人肅然起敬。
趙修文被一行人小心翼翼搬到床榻上。
親衛們此時已燒好水,一盆又一盆熱水送到營帳,被軍醫拿來清洗傷口。
清洗完傷口之後,軍醫取出傷藥與繃帶若幹,以極快也極輕的速度給趙修文止血上藥。
相豫有點看明白了。
趙修文身邊都是一幫大老粗,哪有那麼多的細膩心思去給趙修文提前燒好水?
更别提現在過來的軍醫是頗為擅長劍傷外傷的,冬日打仗時,傷員要比往常多很多,軍醫們整日忙着給軍士們看病上藥,衆人的運氣哪有那麼好,正好請到的是擅長外傷的軍醫,而不是擅長凍傷的?
這一切多半是姜貞提前安排好的。
從軍士煮好的水,到她捅趙修文的這一劍,再到早早給軍醫打了招呼,隻等衆人來喊,軍醫便提着自己的小小藥箱随着衆人馬不停蹄趕過來,幾件事情合在一起行雲流水一氣呵成,讓他一根筋的侄子能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
相豫心裡沒這麼氣了。
——二娘挺好的,真的。
梁王探頭探腦在外面看熱鬧。
那句話怎麼說來着?
有得有失,福禍相抵,他雖沒能繼續跟随盛元洲,在鄭王爺手底下做事,可跟随姜貞也不錯,最起碼,天天有熱鬧看,姜貞怒殺相豫侄子這種事情,打着燈籠在鄭王爺營帳裡也看不到啊!
精彩,真精彩。
精彩到他瘸着腿都想湊熱鬧,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思被他明晃晃寫在臉上。
“修文情況如何了?”
梁王關切問守在外面的葛越。
葛越長籲短歎,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流,“軍醫說傷得太重,怕是要不好了。”
“嘶,這麼嚴重?”
梁王倒吸一口冷氣,“二娘下手也忒狠了些,畢竟是豫公的親侄子,哪能真的打殺了?”
相豫也是,親侄子被當着自己的面被姜二娘捅了一劍,他卻連個屁都不敢放,當真是男人中的敗類,懼内懼到極緻。
葛越瞪了梁王一眼,“二娘做事自然有二娘的道理,哪有你來置喙的份兒?”
“???”
不是,姜二娘都這樣了,你們還念着姜二娘的好呢?
梁王的眼睛瞪得比葛越還大。
當然念着,像二娘這麼好的人,别說現在這個時代,縱觀前朝也尋不到幾個來。
葛越說道:“二娘為什麼殺修文?還不是為了我們?”
“要是對修文輕拿輕放,指不定盛元洲那老混蛋還會抓修文當人質,這次是石都以命相救,下一次是誰?滿哥蘭姐?還是十萬大軍或者幾座城池?”
“二娘是把盛元洲的歪主意扼殺在搖籃之中!是讓我們以後不用再以身犯險!”
葛越感動得眼淚汪汪,隻恨自己對姜貞不夠忠心,“二娘殺修文不是為了邀買人心,二娘根本不需要,二娘是為了我們,我們!你懂嗎?”
“我挺不懂的。”
同為上位者的梁王對這種行為多少有點一言難盡。
哪有那麼多能為下位者考慮的上位者?
姜貞這麼做,其實還是為了招攬人心。
要知道現在是跟盛元洲打仗的關鍵點,将士們能不能萬衆一心關系到能不能赢盛元洲,所以姜貞才會這麼做,捅趙修文捅得幹脆利落毫無悔意。
如果換成他來做,他也能......不,他真不能,這種大義滅親當着自家夫君殺夫君侄子的事情,沒點東西真幹不出這種事情,有點東西也幹不出,隻有姜貞這種狠人才能幹得出。
葛越眼淚汪汪的眼立刻怒目而視,殺氣騰騰。
梁王瞬間改了口,“懂,我懂,二娘百年難尋萬年不見,實在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明主。”
“那當然。”
葛越殺氣騰騰的臉色這才和緩一二,對着梁王唏噓歎息,“可惜老天對二娘着實不公平,這麼好的二娘卻跟着大哥白手起家吃了這麼多的苦,二娘當初如果嫁的是其他人,不是大哥,或許就不會這麼苦了。”
“??????”
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你是相豫的人還是姜二娘的人?怎麼還替姜二娘嫌棄上相豫了?
梁王眼睛瞪得像銅鈴。
葛越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有點失言,“唉,不說了,嫁都嫁了,阿和都這麼大了,現在後悔也晚了。”
“大哥就大哥吧,好歹大哥也相貌堂堂,有人主之相,雖有些辱沒二娘,但總比某些歪瓜裂棗強。”
“......”
你還不如不說,這句話比剛才那句更失言。
一向極瞧不上相豫的梁王此時分外為相豫鳴不平,自動忽略葛越話裡的歪瓜裂棗不是自己,“你這是什麼話?二娘雖好,但豫公也不差。”
“若換成其他人,誰能眼睜睜看着二娘殺自己侄子還能無動于衷?”
“不眼睜睜看着,還能跟二娘動起手來?”
葛越白了梁王一眼,“大哥要是因為這件事跟二娘動起手來,我們這幫兄弟不等二娘開口,便能替二娘要了大哥的命。”
“???”
醒醒!你們是相豫的人,是相豫的過命兄弟!
梁王張了張嘴,隻覺得這個世界無比荒誕。
——自家兄弟都能幫着自家夫人剁自己了,相豫這位大哥做得真失敗!
而彼時的相豫不僅覺得自己不失敗,還頗為沾沾自喜,二娘還是那個二娘,讓他一見鐘情的二娘。
曾經的二娘一身嫁衣提劍殺貪官污吏,鮮血噴了她滿身滿臉,她眼角眉梢的殺氣讓人看一眼便哆嗦一眼,他那幫兄弟看完之後吓得腿發軟,手裡的長劍有些提不住,他卻像是見了天上的神女,一眼驚豔,二眼傾心,第三眼便非她不娶,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刨出來送給她。
娶妻當如是,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
萬一亂世之中他先噶,她還能捋起袖子把周圍枭雄全部收拾個遍,蕩平亂世重塑九州,問鼎帝位山呼萬歲。
若她那為數不多的良心還能念着舊情,指不定還會追封他這個死鬼前夫當當皇帝。
千百年後,因着他是她早死的便宜夫君,吝啬筆墨如史官在他身上都要多扣幾個字眼,絞盡腦汁給他上好的形容詞——畢竟是開國女帝親自挑選的男人,哪怕他一無是處,史官也要為尊者諱,對着他大誇特誇。
這種美好生活單是想想便讓人覺得心潮澎湃,以至于相豫再看親侄子趙修文的傷勢時都覺得不是那麼不能接受了。
“你們好好照顧修文,我去看看貞兒。”
相豫交代周圍親衛。
親衛颔首,絲毫不覺得相豫這種抛下親侄子去看殺人兇手的行為有什麼不對,“大哥是該去看看二娘。”
“盛元洲大軍壓境,二娘殚心竭力,晝夜難安,如今卻還要為修文的事情分心,真是太辛苦了。”
“是啊,貞兒委實不易。”
相豫歎了一聲。
親衛道:“前幾日斥衛在打探消息的時候獵了幾隻野雞,這東西在冬日配着冬筍極為滋養,大哥讓庖廚給二娘炖上一隻,補補身體。”
“有野雞?那我現在便去交代庖廚。”
相豫來了興緻。
姜貞治軍極嚴,哪怕是三軍主将也沒有小廚房,而是與将士們一個鍋裡吃飯。
這樣一來表示自己不忘初心,哪怕成了上位者,也不會對着底下的人作威作福,二來能最大限度讓庖廚不敢克扣将士們的糧食,不至于讓将士們餓着肚子上戰場。
姜貞的第二條擔心顯然是多餘的,上行下效,上面的人作風清明,下面的人自然不敢貪污,起義軍的夥食是天下所有勢力中夥食最好的,沒有之一,哪怕是皇叔盛元洲與江東的楚王都遠遠比不上。
相豫來到庖廚,細細交代給姜二娘炖雞湯。
“好嘞。”
庖廚手腳利索把野雞脫毛處理内髒,“野雞還剩兩隻,一隻給二娘,一隻給修文補身體?”
起義軍中從來不缺肉,隻是畢竟是行軍,帶的肉多半是風幹的臘肉或者腌肉之類的東西,斥衛打來的野味倒是稀奇些,剛送庖廚沒幾天,便被軍士們瓜分得所剩無幾,這最後兩隻,還是庖廚特意給姜貞留下的。
相豫點了點頭,“行,那給修文留一隻。”
“修文傷得重,是需要補補。”
庖廚是跟着相豫的老人,按照輩分,相豫應該喊他叔,早年受了重傷,年齡又大了,這才從前線退下來,當了庖廚。
因着是老人,又與相豫的本家叔父,庖廚與相豫說話便比旁人随意些,一邊生火煲湯,一邊向相豫絮絮叨叨,“豫,修文這事兒你别怨二娘。”
“二娘看修文看得比你還重,要不是出了這檔子事,二娘怎麼舍得傷修文?”
相豫大手一揮,“我知道。”
“放心,我不會因為這件事跟二娘生分的。”
“那就好。”
得了相豫的保證,庖廚這才松了口氣,“眼下是跟盛軍決戰的關鍵時候,你千萬别跟二娘鬧矛盾。二娘是有大能耐的人,嫁給你是虧了,你能娶到二娘,那是老相家跟老趙家祖墳集體冒青煙。”
“知道知道,這事還需要你來跟我啰嗦?”
相豫嬉皮笑臉。
兩人說話間,雞湯已煲得差不多,咕嘟咕嘟冒着氣,雞肉的香透過營帳飄得老遠把相豫肚子裡的饞蟲都給勾了出來。
相豫撸起袖子,拿勺子去盛雞湯,“我先替二娘嘗嘗味道——”
“啪嗒——”
勺子還未伸進鍋裡,便被庖廚敲了手指,“又貪嘴,這是給二娘煲的湯。”
“我就不能嘗一口嗎?”
相豫不服。
庖廚三下五除二把雞湯盛進湯碗裡,指了指鍋裡的雞爪雞頭并一些雞肉的雜碎,“能,這是你的。”
“......”
憑什麼貞兒吃肉他吃雞的雜碎?
庖廚道:“吃不吃?不吃我喊别人了。”
“吃!”
相豫立馬道,“有得吃總比沒有強。”
庖廚便把雞爪雞頭與雜碎盛出來,“你先把雞湯給二娘送過去,等二娘吃完你再回來吃。雞湯要趁熱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對了,别偷吃,商城是出了名的富庶,你剛從商城回來,吃得比二娘好多了,用得着跟二娘搶這點吃的?”
“......知道了,啰嗦。”
相豫端起雞湯往外走。
哪曾想剛走沒幾步,便迎面撞上讓親衛們提着野味來找庖廚開小竈的梁王。
——庖廚做飯的手藝好,連梁王這種吃慣山珍海味的人都時不時帶着食材找上門。
“豫公這是要去哪?”
看到相豫捧着雞湯,梁王輕嗅着雞湯的香,問了一句。
梁王之前害過自己,相豫不大想搭理他,“去給二娘送飯。”
“什麼飯啊?還需要你親自送?”
雞湯着實香,梁王忍不住又問了一句,眼睛直往相豫捧着的雞湯瞄,該說不說,庖廚做飯是真的香。
他的話已經說得這麼明顯了,相豫這厮的下一句話應當是邀請他一同進食,相豫既然邀請,他便賞臉去一趟,左右相豫這厮不在的時候他經常與姜貞一道吃,如今再吃一頓也無妨。
梁王略整衣袖,隻等相豫來邀請。
“什麼飯管你什麼事兒?”
哪曾想,下一刻,他聽到的是相豫不耐煩的聲音,“讓開,别擋道,耽誤了我給貞兒送飯你擔當不起。”
“???”
這是你跟盟友能說的話?
雖然我之前确實害過你,但現在咱們倆已經是盟友了,二娘都說了,一笑泯恩仇,你怎麼還計較着之前的事情呢?
一代雄主該有的體面你是一點都沒有啊!
——連碗雞湯都不邀請他一起用。
梁王被噎了一下。
梁王站在原地沒有動,相豫有些不耐煩,要不是看在貞兒的面子上,他早就一劍砍了梁王這個老王八蛋。
相豫不再搭理梁王,端着雞湯繞過梁王,往姜貞的營帳走去。
“呸,誰稀罕你的東西!”
相豫對自己愛答不理,氣量與姜貞完全沒得比,梁王十分嫌棄,“要不二娘邀請我,我才不會來跟你當盟友。”
話音剛落,忽而想起相豫小心翼翼端着雞湯生怕别人碰到的模樣,再想想清晨時姜貞一劍捅趙修文的模樣,梁王虎軀一震,臉色大變。
——相豫這厮該不是想毒死姜二娘吧?!
還别說,真有這種可能。
如果雞湯沒問題,相豫為何不讓親衛來端?相豫已是一方諸侯,哪裡需要自己親自動手?
雞湯裡有毒!
相豫想毒死姜二娘!
相豫在他手底下做過事,他太了解相豫的能力,哪怕沒有姜二娘,他也有一統天下的實力,而現在,姜二娘在起義軍中的威望尤在他之上,殺他親侄子都沒人敢阻攔,這種情況如何不讓人心驚?
今日能殺他親侄子,明日便敢對他動手,以相豫的心思手段,當然是在姜貞對他動手之前先下手為強。
簡直瘋了!
在這個時候對姜貞下手,這不是自尋死路給盛元洲遞刀子嗎!
梁王被這個念頭吓了一跳,瘸着一條腿便去追相豫,“豫公等等!”
又來做什麼?
這厮怎麼陰魂不散的?
梁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相豫卻沒有停下腳步,而是加快速度,隻當聽不見。
他的這種行為落在梁王眼底,梁王懸着的心徹底死了,完了完了,這種做賊心虛落荒而逃的模樣不是下毒是什麼!
梁王跑得更快了。
“豫公三思!”
梁王一邊跑,一邊喊,“二娘雖殺伐果決,雷霆手腕,但卻有王佐之才,帝後之相,豫公怎能因修文的事情與她生分了?”
相豫一頭霧水。
什麼跟什麼?他什麼時候跟貞兒生分了?
“你閉嘴!”
雖不大明白梁王的話,但梁王說貞兒不好卻是實打實的,相豫扭頭便回了一句,“你一個被姬妾抓得滿臉疤的人有什麼資格說二娘雷霆手段!”
“????”
我勸你别下毒,你扯我姬妾做什麼?
但好在相豫的速度慢了下來,梁王扶着親衛的手快步追上相豫,奪過相豫手裡的雞湯便往地上摔。
相豫完全沒有防備梁王來奪碗,砰地一聲,湯碗摔得粉碎,雞肉與雞湯散了一地。
“???”
梁承望你是不是有病?!
有毒的東西被自己毀了,梁王這才松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對相豫道,“豫公,聽為兄一句勸,好好跟二娘過日子吧,别想那些有的沒的。”
“彼時是咱們與盛元洲作戰的關鍵點,你萬萬不能——”
話未說完,便被相豫抓住領口,沙包似的拳頭被相豫揮到自己面前,卻又在自己鼻尖前停下。
“梁承望,你給我滾!”
想起姜貞交代自己的話,相豫忍了又忍,堪堪忍住自己想暴揍梁王的沖動,“我跟貞兒好着呢,不用你來當好人!”
梁王吞了吞口水。
這叫好?
下毒被他發現,所以氣急敗壞想殺他滅口?
衆目睽睽之下相豫不會對自己下手,梁王壯着膽子捏起相豫袖口,把他的拳頭移得離自己遠一點。
“行,你們好着呢。”
梁王識時務者為俊傑,“是我自作多情多管閑事,我給你賠個不是?”
火速挪開相豫的手,梁王瘸着一條腿便往姜貞的營帳跑,“姜二娘,大事不好,有人要對你下毒!”
“下毒?誰?!”
事關姜貞,相豫立刻緊張起來。
剛擡頭,便看到梁王瘸着腿躲瘟疫似的躲着自己的模樣。
不對啊,這厮平時沒事便找自己拉關系套近乎,生怕他對以前的事情懷恨在心,問鼎帝位之後報複于他,于是對自己百般讨好,試圖挽救,絕不會突然之間繞着他走路。
怪事。
梁承望發什麼瘋?
疑惑間,餘光撇到被梁承望摔碎的湯碗,雞湯混着雞肉灑了滿地,怎麼看怎麼可惜。
“?”
“……”
破案了——梁承望口中下毒的人竟是他自己!
爹的,梁王這種腦子怎麼沒被盛元洲坑死!
這厮能活到現在,絕對是貞兒力挽狂瀾救他的緣故。
相豫快步追上梁王,擡腳踹在他的斷腿上,“你才下毒,你全家都下毒!”
這下換成梁王沒有防備,被相豫一腳踹在地上,摔了個狗啃泥不說,傷腿處還被相豫惡意踩了一下,疼得他嗷得一聲叫出聲,沖着不遠處的姜貞的營帳直招手。
“姜二娘,快來救我,相豫要殺我滅口!”
梁王大喊道。
姜貞聽到聲音從營帳裡走出,“相豫,你鬧什麼?”
“我沒鬧。”
姜貞走出來,相豫立刻住手,快步走到姜貞面前,指着不遠處被梁王摔碎的湯碗,端的是打人但先告狀,“我想着你近日辛苦,讓庖廚給你做了雞湯補身體,誰知道這厮不資道發了什麼瘋,我還沒把雞湯給你送過來,便被他奪走摔了。”
“一碗雞湯而已,摔了就摔了。”
姜貞不甚在意,走到梁王面前,将人摻起來,“梁王殿下,你沒事吧?”
梁王感動得眼淚汪汪。
還是姜貞好啊,相豫這厮惡人先告狀她都不聽信讒言。
——怪不得起義軍跟姜貞一條心,換他他也死心塌地。
梁王接過親衛遞來的帕子,擦着自己臉上的土,“二娘,你别聽相豫胡說,我才不是故意摔的,是因為他想對你下毒,所以我才阻止的。”
姜二娘在身邊,梁王什麼都不怕,把事情全盤脫出。
相豫一言難盡。
怎麼想的?他家二娘會相信這種離譜沒腦子的話嗎?肯定不能。
說這種話除了自取其辱外,沒有任何作用。
相豫嫌棄地看着向姜二娘告狀的梁王,深感與這種人同在一片天空下都是一種智商被侮辱。
然後下一刻,他聽到姜貞的話響起,“多謝梁王告知。”
“若非梁王,隻怕我已被相豫害了性命。”
“???”
你清醒一點,在起義軍裡,誰能害你性命?!
相豫猛擡頭,看到姜貞狹長鳳目遞來的眼色,夫妻十幾年,他太清楚她眼裡的意思是什麼——反間計。
“哼,姜二娘,我忍你很久了!”
相豫立刻跳起來,“這個世界上哪有女人騎在男人頭上的道理?像你這種隻知道跟我争權奪勢的女人,早就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
周圍親衛齊齊變色,“大哥,你清醒一點!”
“我很清醒,我就是因為太清醒,所以才更要殺了她!”
相豫拔劍出手,“她今日敢殺修文,明日便敢殺我,既如此,我還不如先下手為強,省得以後做了她的刀下鬼!”
“将士們聽令,給我殺了姜二娘!”
相豫一聲令下。
姜貞徹底冷了臉,“相豫,你果真不可理喻,朽木不可雕。”
是夜,相豫與姜貞因為趙修文的事情徹底決裂,起義軍分裂成兩股勢力,互相讨伐,各自為戰。
消息傳到盛軍大營,盛元洲眼皮微擡,不置可否,“相豫與姜二娘少年夫妻,感情甚笃,絕不會因為趙修文之事刀劍相抵。”
“王爺,相豫當然不會因為趙修文的事情與姜二娘決裂,但若是因為争奪起義軍的話語權呢?”
謀臣上前半步,拱手說道:“九五至尊的位置隻有一個,但叛軍卻是兩王并立,相豫與姜貞之間遲早會有一戰,而姜貞殺趙修文之事,便是一個引子。”
王懋林眼底閃過一絲不耐。
“正如相豫所說,姜貞今日殺趙修文,明日便敢殺他,相豫如何不慌?”
謀臣分析利弊,“更别提姜貞此時在叛軍之中的威望在他之上,動手殺趙修文時,竟無一人敢出手阻攔,以此推論,未來姜貞殺相豫,隻怕也不會有太多人阻攔,相豫乃極枭雄之人,遇到這種事情,怎會不未雨綢缪?”
盛元洲卻依舊覺得不可能,“相豫寬宏豁達,非一般人,若他容不下姜二娘,又怎會眼睜睜看着姜二娘身居高位,一呼百應?”
“此事定然是姜二娘與相豫行的反間計。”
斟酌片刻,盛元洲說道:“他們假裝決裂,引我軍來攻,若我軍果真出手,便是中了他們的圈套,輕則大敗而歸,重則鄭地不保,整個北方與中原之地盡數落于他手。”
話及此處,盛元洲眯了眯眼,“他行反間計,本王可行将計就計。”
“傳令下去,冬日苦寒,本王體恤将士們不易,命全軍後退三十裡,撤回鄭地,待來年開春之後再南下征讨中原。”
“王爺英明!”
将軍們齊聲稱喏。
冬日打仗本就不好打,糧草軍費的開支不是一個小數字,近日王爺與叛軍決戰互有勝負,拉扯不清,這種情況下,冬日的中原之地已是一塊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倒不如就此退兵,待來年開春之後重整旗鼓再出征。
王爺撤軍,便是狠狠嘲諷相豫與姜二娘計謀的拙劣,他們一計不成便會又生一計,咬着王爺的後軍不放,他們隻要追擊王爺的後軍,便是進入了王爺的包圍圈,鄭地強弩獨步天下,足以讓不甘心的叛軍們大敗而歸,甚至吐出大片土地。
是日,盛軍收拾行囊,準備退兵。
所有将軍們都在安排自己麾下的将士們,如何退兵又如何改後軍為先鋒,争取在叛軍們追來的時候再立戰功,但唯有一位将軍把這些瑣碎事情交給副将來安排,自己帶了極心腹之人,去鄭水的上遊看水勢。
鄭水是活水,寒冬臘月不結冰,洶湧翻滾的鄭水仿佛來自于九天,咆哮着沖向下遊。
“将軍,水攻有傷人和,縱然取勝,隻怕也會留萬載罵名。”
心腹欲言又止。
王懋林微颔首,視線卻未從鄭水離開,“我知道,所以王爺永遠不會知道這件事。”
“此計若成,叛軍盡消,中原之地唾手可得,王爺便能廢天子,自立為帝,成為大盛的中興之君。”
王懋林笑了一下,甘之如饴,“至于我?我這個曆史罪人,自然自裁謝罪于天下,堵九州悠悠之口,絕不損害王爺半點清名。”
那是他一生追随的明主,他怎會讓王爺沾染半點污名?
所以他絕對不會讓世人有機會指責王爺,永遠不會。
心腹長長歎氣,“将軍,您這是何必?”
“王爺以國士待我,我自然以國士報之。”
王懋林道:“如此,方不負王爺對我的知遇之恩。”
那一年的王家亂到他的族弟王懋勳與父親拔刀相向,是泥潭一般的深淵地獄,但他終究是幸運的,他遇到了王爺,所以他不用走族弟的那些血淚路,以一身将軍清名立足于天下。
而現在,到了他該回報王爺的時候,縱然前路荊棘遍布,刀山火海,他亦百死無悔,舍身取義。
“動手。”
王懋林道,“我要三十萬叛軍葬身在鄭水之下,永遠不能成為王爺的心腹大患。”
·
“石将軍身上的餘毒已清,應該很快便能醒來了。”
随行的軍醫把完脈,一臉欣喜向雷鳴道,“雷将軍,您現在可以準備一下石将軍醒來之後的事情了。”
“......沒什麼好準備的。”
明明是石都死裡逃生的大喜事,雷鳴卻眉頭緊鎖,不見多少喜氣,“随行的人都是一群大老爺們,有什麼可準備的?”
軍醫一想也是。
雷鳴帶的這群人都是一群虎背熊腰或絡腮胡或刀疤臉的大老爺們,看到絡腮胡與刀疤臉沒什麼區别,無論哪一個都很辣眼睛,所以準備個什麼?聽天由命吧。
但是不能看到他。
他去年剛成的婚,新婚妻子還在京都等着他呢,他可不想被迫斷袖。
“雷将軍,屬下去看看石将軍的藥。”
軍醫借口開溜。
“去吧。”
雷鳴點頭。
軍醫跑路,其他人也紛紛開始找借口:
“雷哥,我去喂馬。”
“雷哥,我去洗衣服。”
“雷哥,院子裡的金魚快生了,我去添把食。”
“......都給我滾回來!”
雷鳴道,“石都是咱們生死與共的兄弟,兄弟有難咱們能躲嗎?不能!”
“給我排成排站好,石都醒來之後看到誰就是誰——”
“這是哪兒?”
身後突然響起石都虛弱的聲音。
雷鳴大喜,條件反射般轉身回頭,“石都兄弟,你終于醒了?”
話剛出口,頓時發現哪裡不對——石都第一個看到的人是他!
雷鳴虎軀一震。
但彼時勉強睜開眼的石都微微一愣,比他更震驚,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
完犢子了,石都看上了他。
雷鳴如遭雷劈。
“那啥,雷哥,你去呗。”
方才争先恐後借口跑路的親衛們強忍笑意,手肘撞了下雷鳴。
雷鳴一臉悲憤。
——那麼多人,怎麼偏偏就是他!
但畢竟是出生入死的将軍,雷鳴什麼場面沒見過?不就是跟同生共死的兄弟斷袖嗎?他能!他死都不怕,他怕這個?
雷鳴深吸一口氣,緩步走上前,三兩步路被他走得像是負重跑了幾十裡,他走到床榻前,挨着床榻的邊坐下,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都在抗拒,但他憑着頑強的意志壓了下去,哆嗦着手,拿起案幾上的茶,送到石都面前。
“昏迷了這麼久,渴了吧?”
雷鳴艱難開口,“來,喝口水潤潤喉嚨。”
躺在床榻上的石都沉默點頭,就着雷鳴的手,喝着茶盞中的隔夜茶。
一邊喝茶,一邊用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仿佛他臉上有什麼東西似的。
雷鳴被他看得心裡直發毛,聲音哆嗦得更厲害了,“你看什麼?”
不是,兄弟,你現在養病更重要,别想那些有的沒的,我害怕。
——哪怕是為兄弟兩肋插刀去斷袖,你也得讓我有個心理準備的時間啊!
床榻上的人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以一種更加複雜的眼神看着他,雷鳴被看得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恨不得找塊石頭去碰死。
——皇天在上,這斷袖真不是想斷就能斷。
“蘭、蘭月?”
正當雷鳴快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他終于聽到石都的聲音,大病初醒的男人聲音很虛弱,話裡話外都是小心翼翼的試探,“你怎麼長胡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