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是草根出身,一把菜刀打天下,白手起家的日子難是難了點,可一旦有了根據地,手裡有了兵,便是所向披靡,以摧枯拉朽的攻勢一統天下。
隻可惜,阿父遇到了商溯,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絕世戰将。
商溯有多厲害呢?
出場即巅峰,三千打三萬,大獲全勝。
商溯一戰成名,但也成為所有勢力做夢都想弄死的人。
——此人心高氣傲,不甘人下,既招攬不成,那最好的辦法便是讓他成為一個死人。
可是打不過,真的打不過。
哪怕他們的兵力十倍于商溯,也不過是在商溯輝煌戰績上再添一筆,根本傷不到商溯分毫。
如果說阿父阿娘是話本裡逆天改命的男女主角,那麼商溯絕對是光芒不在主角之下的配角,熠熠生輝,光燦奪目。
他的存在雖有喧賓奪主之嫌,可群星璀璨遠比一枝獨秀更精彩,而阿娘與阿父戰勝商溯位尊九五才更更加讓人信服——連商溯那麼厲害的人都敗于阿娘阿父之手,九州天下合該是他們夫妻倆的囊中之物。
一言蔽之,商溯雖出彩,卻也不過是襯托阿父阿娘更厲害的配角罷了,這九州天下,終究還是阿父阿娘的囊中物。
——隻是手段缺德了些,赢得不大光明正大。
但隻要赢了,做了皇帝,誰還會計較你赢得光不光彩?手段是否缺德?
能踏平亂世重振九州拯救萬民于水火的人,世人根本不會在意他的品質是否高潔到割肉喂鷹,皇帝嘛,能讓百姓們過上好日子的便是好皇帝。
所以阿父的行為雖為人诟病,但總體來講評價還是不錯的,堪稱一代明君。
至于商溯,便有些慘了,雖是百年難遇的将才,可心兇狹隘,目下無塵,得罪之人不計其數,死後無人收屍,險些暴屍荒野,阿父惜才愛才,不忍他身後事荒涼,便為他收屍厚葬,還憐其赫赫戰功,追封他為商都侯。
而現在,這位商都侯還是一個任人欺辱的小可憐,在亂世中掙紮求生,不比狼狽逃命的她的日子好多少。
相蘊和眸光輕轉,看向一旁的石都。
她能讓石都對她忠心耿耿,那麼商溯應該也可以?
那句話怎麼說來着?錦上添花,遠不如雪中送炭,石都可以,商溯也可以!
她若能在商溯狼狽之際溫暖他,庇佑他,便能讓他如石都一樣被她收于麾下,供她驅使!
相蘊和眼睛亮晶晶。
她仿佛看到絕世悍将以她馬首是瞻,劍鋒所指,諸侯莫不俯首的美好日子。
·
相豫擡手将不住向他叩首的人揪起來,“别廢話,我問你,我女兒呢?被你弄哪去了?!”
“豫、豫公饒命!”
男人哆哆嗦嗦,“女、女郎聰穎,識破了我的圈套,與蘭姑娘一同逃走了。”
“至于逃走之後去了哪裡,我、我也不得而知。”
相豫眉梢微挑。
逃走了?
不愧是他女兒,就是聰明!
相豫松了口氣。
“豫公饒命啊豫公!”
相豫臉色和緩,男人磕頭如蒜搗,“我的妻兒老小都在盛軍手裡,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呸!”
杜滿擡腳踹翻男人,“你的妻兒活不了跟阿和有什麼關系?憑什麼拉阿和去送死!”
相豫道,“别這麼粗魯,軍師說了,咱們得禮賢下士。”
“豫公高義!”
男人如獲新生,感激涕零。
相豫走上前,伸手将人扶起來,拍了拍男人身上的土,“我剛殺了匈奴的左賢王,又搶了匈奴的幾千隻牛羊,如今是匈奴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但冤家宜解不宜結,我有心與匈奴緩解關系,不如你往匈奴那走一遭,當個使節如何?”
男人眼前一亮。
斡旋當使節?這事他擅長啊!
男人忙不疊道,“豫公但請吩咐。”
相豫道,“你告訴他們,他們若上貢一千匹好馬,一萬隻牛羊,我便大發慈悲放過他們,下月不再攻打他們。”
“豫公?!”
男人瞳孔地震。
——這哪是當使節?這跟讓匈奴人把他千刀萬剮有什麼區别?!
相豫挑眉,“怎麼,不想去?”
“......去,我去。”
男人絕望開口,“我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會讓匈奴人給豫公送一千匹好馬來。”
“這才對嘛。”
相豫拍了拍男人肩膀,“快去快回,我等你的好消息。”
男人跄跄踉踉走出房間。
軍師輕搖羽扇,“主公,女郎聰明機智,蘭姑娘武功高強,兩人既能從岑長棟的手中逃脫,便不會被盛軍所獲,主公不必憂慮,大可把心放回肚子裡。”
“阿和再怎麼聰明也隻是一個八/九歲的孩子,九歲生日都沒過的那一種。”
相豫擡手掐了下眉心,“至于蘭月,她雖有貞兒的功夫,卻遠遠不及貞兒的機警變通,做事死闆一根筋,若一時情緒上頭,很容易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來。”
這事兒不能細想,相豫越想越揪心。
他的阿和,他與貞兒的小阿和,那麼嬌嬌弱弱的一個人,怎麼挨得住亂世中的東躲西藏?
阿和若因他的失誤死在亂世裡,他可怎麼活兒?怎麼向貞兒交代?貞兒視阿和如生命,怕不是能把他生吞活剝。
掐眉心的動作變成了雙手捂臉,雄心壯志的男人頓覺人生一片灰暗。
“主公,天下有九州之分,九州之下又有郡縣無數,次等情況下,我們找女郎如大海撈針,事倍功半。”
看相豫灰心喪氣,軍師斟酌片刻,緩聲說道,“我們找女郎,倒不如讓女郎來找我們。”
“主公,梁王之地不可久居。”
“主公需盡快脫離梁王,建立自己的勢力,方可引女郎來尋主公。”
·
可想象總是美好,而現實總是殘酷——她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逃犯,哪來的實力去庇護商溯?
更何況,商溯可不是善良仁厚的主兒。
這位商都侯與石都不同,是出了名的涼薄自私,若得知她身份,會不會歸順于她暫且不論,但肯定會将她的消息賣給盛軍換賞錢。
相蘊和的黃粱夢蒸了一半,便被現實擊垮。
罷了,還是先去找阿父。
等找到了阿父,有了容身之地,再想辦法去接濟商溯,商溯已孤苦無依十幾年,不差這兩三年的苦日子。
至于會不會被别人捷足先登,将收商溯于麾下,她卻不大擔心,商溯是個一開口便能把所有人得罪的刻薄性子,且目下無塵,眼高于頂,連頗有賢名的楚王都容不得他,曾慕名投奔楚王,卻不過一個月便被楚王趕了出來。
似這樣同僚相妒主公不容的性子,落個身死國滅的結局着實不讓人意外。
相蘊和戀戀不舍收回視線。
“既要與盛軍分開,便得提前備些幹糧。”
蘭月道,“梁州乃北地之門戶,沿途多山川,少集市,若不備些幹糧,隻怕路上會餓肚子。”
“蘭姑娘,你去取幹糧,我去獵幾隻野味。”
石都看了看被蘭月護在懷裡的相蘊和,小姑娘細胳膊細腿,個子沒他佩劍高,像是風吹吹就倒的豆芽菜,不由得眉頭皺了皺,“小女郎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能整日跟着咱們吃面餅子。”
他記得世人對相豫的外貌評價是身材魁梧頗為高大,夫人姜貞更是一個高挑美人,到了小女郎這裡,卻是一個沒有佩劍高的小姑娘,怎麼看怎麼可憐。
掙紮在亂世求生雖然不易,但既然好不容易活下來,便不能活得潦草窩囊,得活得有滋有味才是。
——有滋有味的第一步,便是先把口腹之欲解決了。
蘭月微颔首,“也好。”
以前她一個人保護小阿和,單是逃命便自顧不暇,哪有多餘的心思去琢磨吃什麼?
如今救了石都,倒是行了不少方便,前能殺楊成周報仇,後能保障小阿和不缺東西吃,堪稱居家逃命之必備。
蘭月與石都兵分兩路,一個偷幹糧,另一個去獵野味,約定一個時辰之後再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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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面前懶洋洋的三當家,二當家幾乎想跳起來打爆他的頭。
少年不過十一二歲,當他兒子都嫌小的年齡,入了秋,山上冷,這人便捧了描金小暖爐,身上披了白狐裘,面前擺着熏香爐,袅袅雲霧從裡面探出來,雲霧缭繞圍在少年身邊,将人襯得像是天上的神仙下了凡塵,與身邊粗糙的山洞格格不入。
二當家翻了個白眼。
——裝,繼續裝!他們是土匪,又不是濟甯城的小倌樓,打扮這麼好看給誰看呢?
兄弟們搶回來的好東西,十次有十一次都進了這人口袋,偏他還嫌棄東西不夠好,嫌描金小暖爐的花紋不精緻,嫌白狐裘有雜毛,嫌熏香香味濃烈不雅緻,總之他們夢裡都眼饞的東西,到他那都是勉強湊活的東西。
這人性格惡劣着實欠揍,走在路上都會被人打死,可的确有能耐,讓大當家對他言聽計從,劉備三顧茅廬請諸葛亮他沒見過,但看大當家對三當家,他覺得劉備對諸葛亮也不過如此。
當然,此人與諸葛亮之間差了一千個張飛——諸葛亮脾氣好性格好,人臣賢相天花闆,此人卻小肚雞腸極為刻薄,還心高氣傲從不拿正眼看人,除了着實會打仗與那張皮囊像是千年的狐狸修成了人模樣,剩下簡直一無是處!
二當家深深唾棄三當家。
大當家比二當家強了點,心裡雖厭惡,但面上還能裝得平和,一會兒說山上冷,讓三當家多添衣,一會兒說這幾日有富商去濟甯,正好從他們地界經過,正好能弄些好東西讓三當家把玩。
“不過是些粗制濫造之物罷了,也隻有你們會當成寶。”
三當家放下茶盞,十分嫌棄。
“......”
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長了一張嘴?
他忍!
大當家深吸一口氣,隻當自己沒有聽到這句話,擡手制止忍不了拍案而起的二當家,努力讓自己看上去禮賢下士,與粗魯不堪的二當家完全不一樣。
“我知三弟出身不俗,看不上這些粗鄙東西。”
大當家道,“可惜盛軍來勢洶洶,誓要将我們挫骨揚灰,若他們兵臨山下,我們隻怕連這些粗鄙東西都難得。”
三當家掀了下眼皮,眼底是明晃晃的嘲諷,“區區兩千人馬,便将大當家吓成這副模樣?”
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這人就應該被拔了舌頭丢在油鍋裡炸!
二當家暴跳如雷,“什麼叫區區兩千人馬?咱們山寨滿打滿算也隻有八十人,就這還是把八/九歲的孩子都算上的人數!”
“八十人又如何?”
少年聲音不緊不慢,“難道打不得兩千人?”
二當家聲音戛然而止。
兄弟......不,你是我祖宗!
八十人怎麼打兩千人?前朝的戰神在世都沒這麼大的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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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的口氣。”
石都緩緩抽出腰側佩劍,“我若不給孝敬錢,你們便不許我過路?”
他知道濟甯城外多山賊劫匪,但不知道竟然能多到這種程度,三步一劫匪,五步一山賊,密集得像是野蠻生長的土匪窩,專門給他們送銀兩幹糧。
——山賊們搶劫不成反被劫,讓他們原本空空如許的包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鼓了起來。
雖然日常被攔路有點煩,但這種不斷有人來送錢的日子也不錯,石都十分滿意,準備讓蘭月捂上小女郎的眼,自己去反劫劫匪。
殺人越貨嘛,還是不要讓小孩子看到。
“咦,小叔叔?”
然而他正準備送劫匪歸西,身後突然傳來小姑娘軟糯糯的聲音,“你不是跟阿娘在一起的嗎?怎做起了打家劫舍的生意?”
獨眼龍山賊虎軀一震,擡手掀掉蒙着眼睛的眼罩,壓低了的甕聲甕氣的聲音陡然變成嘤嘤嘤,“阿和,你是阿和嗎?!”
“???”
石都驚得差點握不住手裡的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