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外面候着的殷天賜的随從和柴家的管家聽到吵嚷的動靜,趕緊推門沖了進來。
柴家管事的一見殷天賜捂着臉頰,嚷嚷自己被打了,知道大事不好,吓得癱軟在門闆上。
殷天賜怒從心中起,瞪着眼睛喊道:“都愣着幹什麼,還不把他拿下!”
此時就聽門外有一老者的聲音道:“這是怎麼了?”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員外拄着壽星拐杖走了進來,腦袋上纏着繃帶,隐約可見一點血迹。
他正是這莊子的主人柴皇城,今天知府的舅子殷天賜又來莊上“做客”,他不敢得罪,自己親自作陪招待,結果這殷天賜,性格乖張,在酒席上發脾氣要好看的少年郎陪伴,可這莊子上不是門客武師就是柴家自家人,哪裡有美貌少年。
領來幾個年紀小的小厮,這殷天賜都沒看上眼,因此大發雷霆,摔了酒杯,飛濺起的碎片将柴皇城的額頭打出了血,他隻得由人扶下去包紮。
而這殷天賜則自己在院子裡四處亂逛找人陪酒,好巧不巧撞上了高銘。
此時柴皇城包紮回來,見殷天賜被路過的旅人給打了,不禁一陣眩暈,趕緊對高銘道:“你闖了大禍了,趕緊陪個不是罷。”
高銘哼笑,朝向殷天賜,“呸!”
殷天賜咬牙切齒,“把他給我抓起來!都愣着做什麼?!”
柴皇城拄着拐杖,快速移動了幾步到高銘跟前,護着他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收留此人,公子息怒。”
他覺得自己好歹是前朝皇族子孫,多少能受點優待,不至于沒命,而這路過的後生,若是落到殷天賜手裡,性命不保。
“老東西,趕緊滾開!”可惜殷天賜根本沒把柴皇城放在眼裡,上去就要推開他。
高銘見他如此張狂,氣得挽袖子,“你是不是欠收拾?”
這時外面吵嚷,時遷騰地跳了進來,“主人!咱們的人都被我叫醒了。”
原來他剛才就看出事情不好,這少年沒安好心,知道早晚要鬧翻,便回去把老都管和一行人都叫醒了,此時都趕了過來。
殷天賜來莊上吃酒,差役奴仆帶了二十來人,高銘他們這邊也差不多,論人數,幾乎持平。
但是,他們畢竟身在柴家莊上,得看柴皇城的意思。
柴皇城還是打算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件事,看來老朽的薄面上就……”
不等說完,就被殷天賜打斷,“看個屁,告訴你,姓柴的,識相的你就幫我把這幫人捆起來,押回知府大牢,否則别怪我沒提醒你後果。”
柴皇城年紀一把,如此被折辱,怄了一口氣,不停的喘息。
但他畢竟要考慮自己身處的位置,不能得罪殷天賜,一時十分糾結,“那、那就……”
高銘抱着肩膀對柴皇城道:“柴員外不必糾結,将我們押送知府大牢便是,我就不信這青天白日沒有講理的地方。”
柴皇城哎呀一歎,對高銘道:“他就是高知府的小舅子,你去那裡講理?”
這時時遷和站在門邊的老都管都知道這個鬧事的少年是誰了。
時遷忍不住想笑,知道衙内要做什麼了,秉着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理,不急不躁。
老都管一捂眼睛,衙内又胡鬧了,算了,他管不了。
等鬧到他叔叔高廉那裡,叫他收拾爛攤子吧。
高銘大聲道:“那又如何?我相信高知府會秉公執法,我之所以打他,完全是他圖謀不軌在先。柴員外放心,我不會反抗,盡管将我等送到知府大牢。”
“你太年輕,真是涉世不深。”柴皇城惋惜的對高銘道:“你不能去啊。”
“我相信大宋律法,也相信高知府,我自己惹得禍,不會連累你們莊上,廢話不多說,走罷。”說完,就跟大義凜然的出了門,對參随們道:“我去趟知府衙門說理,你們在此不要走動,看好行李。”
他被關起來了,反而更有利于鬧騰他叔叔。現在打了殷天賜,說不定叔叔背地裡還要心疼這個小舅子。
高衙内去高唐州知府衙門簡直就和回家沒兩樣,聽到這話,參随們都松了口氣。
殷天賜瞪向時遷,“來人,他也是要犯之一,也抓起來。”
時遷冤枉,“诶,這關我什麼事啊。”剛才還看熱鬧,這會就被逮了,但衙内沒吩咐,他也不能反抗,乖乖的叫人捆了,“輕點輕點。”
殷天賜又瞥向老都管,“還有你!”
老都管就更冤了,他自始至終都沒說一句話,也被捆上了,氣呼呼的看殷天賜,“你且鬧吧,看你能鬧到什麼時候。”
殷天賜得意的哼笑,“老雜毛!嘴還挺硬!看你能硬到什麼時候。”
殷天賜雖然臉上還火辣辣的疼,但一想到對方就要自投羅網被他百般折磨,不覺笑了出來,“好,現在就送你們進去!現在就走,待走到城門時,正好天亮!”
衙内老都管和時遷都被抓走了,剩下的太尉府參随們面面相觑,過了一會,等一行人出了門,有人小聲嘀咕道:“姓殷的慘了。”
柴皇城不放心高銘,吩咐自家的管家多帶幾個人跟着,必要時向高知府送些銀兩,不要給這年輕後生吃太多的苦。
在高銘的配合下,他順利的被關了高唐州知府大牢。
鑒于這行人的罪行,分開關押,高銘、時遷、老都管各自關在一個牢房裡。
殷天賜眼見牢門關閉,隔着牢門對高銘露出了邪惡的笑容,“你越是反抗越是有趣,等到你遍體鱗傷,早晚哭着跪地求我。”
高銘嗤之以鼻,“呸!”
殷天賜也回以一聲重重的哼,拂袖而去。
他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負責刑名的師爺,給他看臉上的紅巴掌印,“給我狠狠治那家夥的罪!”
鑒于天剛亮,知府老爺剛醒,還沒坐堂,做師爺的得提前查清案件緣由,才能到時候添油加醋,于是一刻不敢耽擱的進了大牢。
刑名師爺走到牢門前,就見一個年輕人正把脫掉的外袍鋪到地上,然後側卧了上去,姿态十分閑适。
見這年輕人白白淨淨,眉清目秀,的确是殷公子的口味。
“死到臨頭了,你還不知害怕。”刑名師爺冷笑一聲,命人打開牢門,叫一旁的刀筆小吏記載,“你姓什麼叫什麼哪裡人士?”
高銘擡眼瞄他一眼,沒說話。
刑名師爺大聲道:“我問你話,你姓什麼叫什麼哪裡人士,不管你是什麼人,告訴你這裡是高唐州,不容你造次。”
高銘瞪眼,“我叫高銘,東京人士。”
刑名師爺覺得高銘這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裡聽過,便繼續盤問,“你家裡是做什麼的,你來高唐州做什麼?”
“我家裡?我爹是當太尉的,我來高唐州見我叔叔。”
負責記載的小吏手裡的筆吧嗒一下掉在了地上,愕然看向師爺。
因為在高唐州,誰都知道知府高廉仰仗的就是太尉高俅的勢力,既然這人自稱來高唐州見他叔叔,難道是……
刑名師爺還是沉得住氣,“你叔叔叫什麼名字?”
高銘冷冷的道:“你覺得呢?”
“你不要扯謊,否則你知道後果。”師爺底氣不足的警告道,說完推着小吏趕緊走出了牢門,急急的跑了出去。
高銘哼了聲,繼續躺自己的。
很快,一陣腳步聲,就見一個略微白胖的官員氣喘籲籲的往這邊跑。
他一口氣撲到牢門前,一打眼就認出了自己的侄子,雖然有幾年沒見,但對方出了長大些,模樣沒怎麼變,他驚叫了一聲,“侄兒!”
高銘斜眼瞅他,重重哼了一聲。
“快把牢門打開!”高廉催促道,等牢門一開,他就沖了進去,渾身顫抖的看着高銘,語無倫次的道:“你、你怎麼在這裡?”
高銘是高俅的心頭肉,而且聽說最近在官家那裡也很有臉面,如何跑到高唐州蹲大牢了?!
高銘翹起二郎腿,“我怎麼知道,你得問你的好小舅子。”
這時,殷天賜也到了,他剛才正和姐夫訴苦,誰知道刑名師爺走進來,跟他姐夫耳語了幾句,他姐夫就跟丢魂一樣跑了出去,他便也追來了。
高廉現在知道了,原來剛才小舅子抱怨那個打他的年輕人,就是自己的侄子高銘,于是殺人的心都有的看向殷天賜,“你!”
殷天賜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沒錯,姐夫就是他打得我,您快替我收拾他!”
誰知道他姐夫掄圓胳膊就給了他一巴掌,“不僅他打你,我都要打你!”
“為什麼啊,姐夫!”殷天賜懵了。
他姐姐前年才嫁給高廉做續弦,因為年輕貌美,又給高廉生了個兒子,頗得寵愛,高廉對他自然也十分好,他仗着姐夫的勢,在高唐州橫行霸道,從未有過阻礙。
高廉氣得發抖,指着高銘道:“他是我的侄兒!”
殷天賜自然知道姐夫的靠山是高俅,而高俅有個兒子,難道眼前這位就是高衙内高銘?
高銘躺在地上,噙着冷笑,伸手朝殷天賜打了個招呼,咬牙切齒的道:“又見面了啊。”
殷天賜隻覺得天旋地轉,冷汗瞬間打濕了後背的衣衫,盯着高銘,好半晌才緩過神來,強行擠出笑容,“原、原來是高衙内,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
高銘完全不領情,“我姓高,你姓殷,誰跟你一家人。”
高廉恨不得當場拆了小舅子,但眼下更要緊的是安撫自己這個侄子,“我的好侄兒,不說他,我和你總是一家人吧,這大牢裡涼,咱們趕緊出去吧,别落下病根。”
高銘要是有個閃失,簡直無法想象高俅得怎麼收拾他。
高銘瞄了叔叔一眼,“要出去也行,先讓我寫一封信。”
一聽這話,高廉連忙吩咐旁邊的師爺,“趕緊趕緊,快拿紙筆來。”
筆墨很快準備好了,方才跟着刑名師爺那個小吏跪在地上給高銘充當桌子。
高廉笑道:“想寫什麼,就趕緊寫吧。”
衆人目不轉睛的看着高銘,就見他蘸滿墨汁,提筆寫下:爹,速來救我,叔叔虐待我。
所有人一陣眩暈,這封信要是發出去,高俅還不得滅了高廉。
高廉立刻搶過紙筆,“賢侄,這是何必。叔叔也是不知情,這賬不能算在我身上啊。”說着又踹了小舅子一腳,“你這個畜生,我整日怎麼告誡的你,你一句不聽,給我招來這麼大禍患。”
殷天賜見姐夫的意思是要他一人背鍋,不敢不從,而且這件事确實是他惹出來的,急得眼淚都下來了,“衙内,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吧,從牢裡出去,給您沐浴接風,有話好說。”
“不讓我寫信是吧,那我就不出去了!”高銘接着嚷道:“周圍的人都聽着,我是高衙内,我叔叔和他小舅子虐待我,我怕是等不到我爹來救我那一天了,若是我爹來了,你們要轉述我的話啊!”
高廉一聽,魂都吓飛了,一把捂住侄子的嘴,幾乎要哭了,“叔叔求你了,你到底想在怎麼樣?”
幾年不見,侄子作人的能耐見長,他完全不是對手。
高銘推開他,往地上一躺,“不想怎樣!若是說現在,那就是不想看你們,都出去!”
高廉越發恨自己的小舅子,瞪着他罵道:“還不滾!”
沒想到話音剛落,就聽高銘道:“你也是,你們都出去!”
高廉深知自己這個侄子,任性起來,連他爹都管不了,更别提旁人了,“好好好,我們都出去。”然後賤兮兮的問,“銘兒,你想吃什麼,叔叔吩咐人給你做。”
“我要把殷天賜片了涮着吃,你給做嗎?!”
高廉賠笑道:“這大熱天的,不如做點别的。”
“不吃,都别煩我!”
高廉等人沒辦法,隻好暫且退出,剛離開牢門口,高廉就送了殷天賜一個窩心腳,氣道:“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我平日慣着你,你倒好,給我惹出這麼大的禍來,你給我想辦法平了,否則,否則——”
高廉咬牙切齒,眼睛噴火,吓得殷天賜抱着腦袋,“我不知道他是誰,這也不能怪我啊!”
這時,就聽一個牢門内,傳來一個老邁的聲音,“你打他作甚,沒人縱容,他能成這個樣子麼。”
高廉循聲一看,就見太尉府的老都管坐在門内,正滿臉怨念的看着他。
這老都管乃是太尉的心腹人之一,就是他也得給幾分面子,高廉不禁愣了,“怎麼連你也關進來了。”當下,氣得原地轉圈,想找個趁手的物件毆打小舅子。
刑名師爺等一幹人隻好幫着攔,“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切莫氣壞身體。”
殷天賜見他姐夫是真想打死他,趁着有人攔着,拼了命的逃了出去。
好一會,高廉才算平和了些,命人打開牢門,去請老都管,“這裡涼,趕快出來吧。”
老都管道:“衙内出來了嗎?衙内不出來,我這個做下人的,沒有出來的道理。”
一個個的都想整死他是吧,高廉憋着一口氣,賠笑道:“有您幫忙,衙内才能出來,不是麼?您也不忍心衙内一直待在這裡吧。”
高廉已經放低姿态,一口一個您,老都管見好就收,起身走出大牢,“請衙内出來,其實也不難。”
“那麼有勞了。”高廉以為老都管能勸服衙内。
不成想老都管道:“老夫說話,衙内也是不聽的,得另尋人來勸。”
高廉一聽這話,差點哭出來,上哪兒尋人去,難不成是東京?
老都管道:“知府大人稍安勿躁,這人不難找,就在高唐州内。你把我們姓時的正牌軍放出來,叫他去找,很快便能找到。”
——
高銘存心鬧騰,除了殷天賜真的惹到他,叫他生氣之外,他也借着這一番大鬧,叫他叔叔高廉知道他這個小舅子有多麼無法無天。
這次是撞到他,下次說不定惹出更大的禍事來,不管不行。
在原著中,殷天賜強占柴皇城的宅子,柴進帶着李逵過來理論,殷天賜被李逵拉下馬幾拳打死,導緻高廉大怒,将柴進關押在獄中,引來梁山攻打高唐州,攻破高唐州,把高廉一家都殺了。
就因為殷天賜這禍害精,導緻高廉滿門被梁山屠戮。
梁山借着要從高唐州救走柴進,發兵攻打高唐州,高廉不敵,最後結果是:把高廉一家老小良賤三四十口,處斬於市,再把府庫财帛倉糧米和高廉所有家産,盡數裝載上山,得勝回了梁山。
真是殺人全家,拿人家産。
光說後來高俅迫害已經招了安的宋江,梁山把他堂弟全家殺了個幹淨,這仇高俅豈能不報。
真不知道宋江覺得招安後,還能平安當官的自信是哪裡來的。
但不管怎麼說,事情的開端就是殷天賜這個家夥,這次非得收拾收拾他,看他還威逼柴皇城,作威作福不了。
正想着,牢門被打開,就見殷天賜帶着幾個小牢子端着酒菜走了進來。
高銘掃了一眼,就看穿這幾個小牢子分明是女扮男裝,甚至都沒怎麼用心僞裝,就套了身男裝進來了。
殷天賜彎腰賠笑,“衙内,之前都是我的錯,您想住在這裡也行,但不能虧了自己,這幾個小牢子都是伺候您的。”
高銘慢悠悠的站起來,一推殷天賜,“你以為我是缺女人才來高唐州的嗎?!”對那幾個小牢子道:“都出去!”
等那些人都走了,殷天賜見高銘又不買賬,幾乎哭了出來,跪下抱住高銘的腿道:“衙内,您是我爺爺,說吧,您到底想怎麼樣?您就饒了我,從這牢裡出去吧,您在這裡,萬一被蚊蟲叮咬,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有幾個腦袋也不夠太尉砍的!”
“滾,你才有三長兩短!”高銘一腳踹開他。
殷天賜是真的沒法子了,跪在地上拽着高銘的衣襟含淚道:“衙内,爺爺,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在柴皇城莊園那事,是我豬油蒙了心,對您圖謀不軌,您氣不過,盡管打我,來吧,打我吧!求你了!”
“你不是不讓我打嗎?”
“讓的,讓的,你打我吧,狠狠的打!”
說着,拿起高銘的手就往自己臉上招呼。
這時就聽到腳步聲,高銘放眼一看,就見高廉領着一人往這邊走,“嗯,就在這裡,你既是他的朋友,好好勸他吧,這裡潮濕,莫壞了衙内的身體。”
“花榮?”高廉領來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花榮。
花榮知道高銘能鬧,沒想到他這麼能鬧,此時就見殷天賜鼻涕一把淚一把的跪在高銘跟前,聽到動靜,滿臉淚痕的回頭,抽噎看他們。
花榮略顯吃驚,“這是……”
“啊,沒什麼,我跟他鬧着玩呢。”高銘一把推開殷天賜,笑着道:“既然你來了,我就不玩了。”說着走到牢門前,對他叔叔輕描淡寫的道:“那我先出去了,叔叔。”
牢裡氣味确實不好聞,驚吓他叔叔和殷天賜的初步目的已經達到,高銘也不想多待。
他大搖大擺的往外走,花榮跟了上去,剩下一幹人等目瞪口呆。
殷天賜眼淚都顧不得擦,吃驚的道:“姐、姐夫,這人誰啊?衙内怎麼會聽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