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歸池聞言輕聲道：“我不相信你信不信，其實……我沒有真正意義上見過姑姑。十八年前在北城，我們還沒有正式見面就遭遇追殺。後來分開，我被送入陸家。叔叔謹慎，為保證沒人發現我，很少聯系我，我沒機會問姑姑。”

　　“不過我其實知道，姑姑還是正常人，所以她作為池家人的血脈之力不顯，我沒法感受到她，不知道她的情況。時間長了，我開始明白叔叔不想她再摻和地下城的事。”

　　“這也好，池家……至少得有個族人能好好的活下去。所以我也從不主動問姑姑，就當姑姑不在了。”

　　陸歸池說到這兒看向林霧。

　　“所以，第一次見你，我确實沒有把你往姑姑身上想，隻确定你是同族人，以為你應該是哪個族人的遺後。”

　　“我當時其實已經知道叔叔的計劃了。可是看到你也是個正常人，更不知道什麼地下城，我就不想牽扯到你。”

　　他的族人已經很少了。

　　他沒有多少親人了。

　　既然林霧不知道池家發生的那些事，就讓她無憂無慮的作為正常人活下去多好。

　　陸歸池并不想為了報仇，就将一個無辜的族人牽扯進去。

　　他隻覺得，林霧既沒有享受到過從前作為池家人的榮光，也沒有經曆過池家人的苦難。她是完完全全幹淨的一個局外人，沒有義務承擔他們的仇恨。

　　于是他就開始積極配合霍家人做紋身實驗，希望能突破池家血脈的限制作出真正的紋身進地下城，重聚崆峒印。隻是可惜，到頭來還是失敗的。

　　陸歸池記得自己央求叔叔的那天，叔叔看着他給的林霧的照片沉默了很久，最終答應了放棄用林霧。

　　“我知道和你的關系，是在離開泗水監獄後。”

　　陸歸池說：“我在你們面前暴露了，隻能回到霍家人的駐地。那時我怕我和你明面上反目為仇會讓叔叔再打你的主意進地下城，準備去找叔叔談談，但是在叔叔那兒發現了一張照片。”

　　“那時我才知道姑姑是誰，并且失憶了，也才知道你是我的親妹妹。我有問過叔叔是不是早知道了，他說是。我問他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他說在決定放棄你們，和你們撇清幹系時，就沒有以後了，自然……我也不必知道。”

　　陸歸池當時是做好了和簡崇和死在地下城裡的準備。

　　聽簡崇和那麼說，他也便沒話了，甚至慶幸，幸好沒有提前相認。這樣他們能走的悄無聲息，不會有誰難過。

　　林霧聽完，心裡有些堵。

　　陸歸池小心的注意着她的反應，見她看上去不太對，他也想到了什麼，緊張的急聲道：“霧霧，先前在旦瑪亞、在嶺南天坑，我說的做的那些……都不是我真心的！”

　　“我隻是，很怕你會因崆峒印而死，也怕你會因地下城的事……”

　　他突然哽住，喉嚨在這一刻痙攣着作痛，說不出剩下的話。

　　他也不知道怎麼說。

　　因為他隻要一想想自己當時做的說的，心裡就鈍痛的窒息。

　　那些都太可惡了。

　　即便蒙上層為她好的意味，也抹不掉當時生出的傷害。

　　陸歸池低下頭，不敢看林霧。

　　林霧雙眼發酸，偏過頭去揉了兩把眼睛，才面色如常的轉回來，看着陸歸池說：“算了，我也不是小氣的人，可以作罷。”

　　陸歸池猛地擡頭。

　　林霧又冷着臉補充：“沒有下次。”

　　陸歸池眼中驟然迸發出亮光，連連點頭，保證道：“不會了。”

　　林霧臉色這才緩和了，道：“那你怎麼會來殺手城？算算時間，你不是該和簡崇和去開地下城了嗎？”

　　提起這個，陸歸池也疑惑，說：“原本我和叔叔他們是約好了，等拿到崆峒印的所有碎片，就啟程回地下城。可是不久前，叔叔給我下藥讓我昏睡，錯過了出發的時間。”

　　“我睡了整整兩天，醒來時看到叔叔給我留了封信，說你在殺手城會因天外異物而死，讓我來救你。當時我完全找不到叔叔他們求證，也聯系不上，隻能匆匆趕過來。”

　　林霧意外：“他讓你來救我？我知道他和城主認識，他還把我留給了城主用，我還以為他……不會管我的死活。”

　　“不是的。”陸歸池搖頭糾正，“叔叔看着可能是對你不太親厚，其實他對我也這樣。但他不是個冷酷無情的人，他隻是……心裡的仇恨太多了。他還是把你當親人，希望你活下去的。”

　　林霧頓了下，便問：“那你是怎麼找過來的？”

　　陸歸池說：“叔叔給我留了一艘船，上面有導航定位，我用它就找到殺手城了。還有，殺手城的城主竟然知道我要來，他還讓他那兩個心腹幫我找到你。”

　　林霧聞言怔住。

　　這就是……城主跟她說的，希望她有一線生機？

　　不管她當時在冰獄是否答應他接受，她都能……活下去？

　　林霧沉默了，微吸口氣壓下紛亂的思緒，問道：“你是怎麼救活的我？”

　　陸歸池眼圈瞬間紅了，“霧霧，對不起。”

　　林霧：“？”

　　“我，我把你變成了異人……從今往後，你再也不能做正常人了。”

　　陸歸池一字一頓，嘶啞的說。

　　林霧始料未及的微驚，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什麼，呆在了原地。

　　陸歸池眼淚頓時啪嗒滾落：“對不起，我當時沒有别的辦法了。我隻能這麼做。對不起……”

　　林霧堪堪回神，倒是并沒多麼慌亂，反而有種“果然如此”之感。

　　她就說呢，怎麼可能死而複生。

　　原來是這樣。

　　要想活下來，就必須付出巨大的代價。

　　見陸歸池哭的越來越慘，林霧頭疼的冷靜了些，道：“沒關系，我能接受，活下來就已是萬幸了。”

　　“可你往後會短命橫死，死後石化，魂體消散不入輪回，永受禁锢。”陸歸池哽咽道。

　　本來，她可以好好的長命百歲。

　　林霧擺擺手，很灑脫的說：“這樣我起碼還能多活些年，不這樣，我連多活幾年都不行。人生一世早有緣法，福禍難料，不必太挂懷。珍惜僅有的時光便好。”

　　她主動轉移陸歸池的注意力：“你留下了，單憑簡崇和，能進地下城嗎？他不怕更添幾分失敗可能嗎？”

　　陸歸池抹抹臉，道：“叔叔說他已經有辦法進地下城，所以不需要我了，要我好好的在外界過下去。但是我不放心叔叔，等你徹底恢複了，我要去找叔叔。我不能讓他一個人面對地下城。”

　　這提醒了林霧。

　　林霧問：“那薄青城呢？”

　　“什麼？”陸歸池一愣。

　　林霧道：“離開嶺南後，我就去西北找失聯的薄嶼庭了。和他會面，他告訴我他的叔叔薄青城沒有死，他親眼見到了。正是他叔叔把西北的那個崆峒印碎片帶走了，看着像是要與你們彙合一起去地下城。”

　　陸歸池震驚：“薄小叔？我不知道啊！”

　　林霧：“？”

　　陸歸池凝色道：“我和叔叔是分開行動的。我去拿旦瑪亞存放的碎片，他解決西北黑背山的。然後我們再在嶺南彙合，拿到那裡的碎片後再去地下城。”

　　“在嶺南見到叔叔時，我有問過他拿到西北的碎片沒。他說已經安排他信任的人去拿到了，我們一離開嶺南就能去彙合趕往地下城。除此之外，他沒跟我說太多，也沒告訴我他讓誰去西北的。”

　　“離開嶺南後，我們确實也趕去國外彙合地了。但是在那裡等了幾天。叔叔說他的人還要辦一件要事。我當時忙着确定去地下城的路線，就沒有多問。”

　　林霧問：“那你見到彙合的人了嗎？”

　　陸歸池搖頭，道；“是叔叔趕去和他的人接頭的。他回來的當晚就給我下藥了，我都沒來得及看他的人是誰。當我醒來的時候，他們就已經走了。”

　　林霧擰眉。

　　陸歸池也意識到了不對勁，極其吃驚：“同我叔叔合作，代我叔叔去西北的人，竟然是薄嶼庭的叔叔？他居然沒死嗎？我叔叔從來沒跟我說起過這個！”

　　林霧仔細回想，倏然問：“那佛頭呢？我見它出現在了西北，誰送過去的？”

　　“這……我也不知。但應該是我叔叔。”陸歸池說，“我沒有把它給霍家人，給了我叔叔。那是和我池家人有關的物件，我叔叔拿到多半會放在祠堂供奉。至于霍家人，我給了個假的，反正他們也不可能做出紋身，不會知道我給的是真是假。”

　　陸歸池說着冷笑：“還想要真的？我不弄死他們報仇就不錯了！”

　　林霧皺眉沉吟，“那看來，簡崇和找到的能進地下城的辦法，就是和薄青城有關了。”

　　“一定是的！”陸歸池點頭，看看林霧，他又關心道：“霧霧，你别太擔心了，這事交給我就好，你别管了。我會去找我叔叔他們弄清楚。”

　　林霧一針見血的問：“你還打算從地下城回來嗎？”

　　陸歸池不說話了，甚至躲閃的避開林霧的目光。

　　林霧歎着，平靜道：“你不要沖動自己去。這事本就和我有關，還牽扯到了薄青城。無論是我，還是薄嶼庭，都不會作罷的。到時候，我們應該也會去找地下城。”

　　陸歸池沉默了下，站起來，道：“你先休息吧，我回去了。”

　　林霧看他，也不拆穿，“也好。我在殺手城待了有大半個月，消失這麼久，外界該亂套了，得盡早回華國。不然薄嶼庭他們要急死。那就明天上午走吧，你和我一起回去。”

　　陸歸池沒有正面回答，含糊的應了句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