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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貴極人臣 瀟騰 4824 2024-08-29 11:11

  可我身上,卻既不乏學識,也不乏膽量。

  一進主帳,她就被人狠狠推在地上。月池撲倒在地,滿身塵土,腿上的疼痛還未緩過去,她又被人生生地提溜起來。

  嘎魯怒目嗔道:“你知不知道,好幾個人已經向老子禀報,說你一定是奸細!”

  月池先是一驚,随即不動聲色道:“想必是您對我太過優待,以至于旁人嫉妒。”

  嘎魯道:“你知道就好!馬上就要過冬了,糧草、衣物和牛羊都緊缺,你們兩個成天什麼都不幹,卻消耗了這麼多的物資,你以為其他人見了心裡都不會埋怨嗎?老子對你已經是夠好了,給你扮男裝,沒讓你去當營妓,你還要怎麼樣,你真是比狼還貪婪!”

  月池垂眸道:“我身在異鄉,總有些忐忑,打聽消息也隻是為了讓自己安心……”

  嘎魯緊緊揪着她的領口:“放屁,我說了,我最讨厭别人騙我……”

  月池被勒得一窒,她感覺眼前黑影越來越重,她不知哪裡來得一股力氣,低頭狠狠咬在他的手上。嘎魯似是才看到了她的窒息,這才松開了手。月池捂着兇口,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半晌方道:“這麼說,你是想聽實話了?”

  嘎魯一怔,他嗤笑道:“又露出真面目了?不是老子說,你還真扮不了小媳婦。”

  月池隻覺喉嚨一陣刺痛,她已經不再是過去的那個孤女,多年身居高位還是讓她改變了不少,她已然失去當年的一些耐性,無法容忍長期處于下風。

  她道:“因為我本來就不是小媳婦,我是将門虎女,侯府千金。不當營妓就是好,您未免把好看得也太低廉了。”

  她不能再這麼示弱了,她已不再是半死不活,示弱也不能博取太多憐憫,這種時候,隻能表明自己的價值,才能獲取生存的權利。

  嘎魯冷不妨她敢這樣頂撞,即刻勃然大怒,他揚起手掌。月池連朱厚照都不怕,怎麼會怕這個鞑靼領主。她絲毫不閃不避,她道:“你盡管打,打壞了我,我敢打賭,你找不到第二個替你解讀詩文的人!”

  嘎魯對她,的确算是厚待了。月池先前還在為如何掩飾女兒身而憂心,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作為領主的嘎魯反而給她丢來了男裝,還叮囑她道:“不想馬上嫁人生娃娃,就繼續好好扮男人。”有領主做後盾,她的身份又一次隐瞞了下來。

  而嘎魯需要她效勞的地方,隻是給他講解一些詩詞而已。月池總算明白,他為何一定要一個有功名的讀書人,他給的詩詞寫得平平,隻是用典頗多,十分晦澀難懂,如不是飽讀詩書的人,在無書籍查閱的條件下,壓根就看不明白。但這活對一個二甲傳胪來說,卻還算能夠應付。

  不過月池卻不甘心于此,她又不是真的郭氏,她是李越,是答應過米倉,要讓黃金家族血債血償的李越。

  悔恨像蟲蟻一樣噬咬着她的心,她急需一個發洩口,她急需用黃金家族的血來撫平她無窮無盡的懊悔,讓她不至于被内心的煎熬活活怄死。可當她苦思冥想卻一無所獲,發覺自己又來到了另一片天地做螞蟻時,她的痛苦翻倍了。

  噩夢像附骨之蛆一樣纏着她,時春正是發現了她的異常,才希望她能出來。她出的主意是,通過和牧民交流來收集情報,通過幹活來舒緩心情。為此,月池這才出了帳篷。隻是沒想到,她才試探了幾個人,就被人一狀告到了嘎魯那裡去,然後又被他當面撞見,她打聽他的身世。

  嘎魯怒極反笑:“你還真以為沒你就不行了?”

  月池莞爾:“你我都清楚,沒我還真不行。在京中時,姑祖母正為我擇婿,時常舉辦詩會,當今的這些才子,是個什麼水準,我比你清楚的多。京中尚且如此,更何況是這邊塞,能逃到你這裡來的,一般都是罪人吧。所以,我今日所獲的優待,都是我應得的,而不是你施舍的!”明廷的犯官,逃往鞑靼,是常有的事。

  嘎魯目光炯炯地望着她,月池别過頭去道:“不過,我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諾顔的恩情,我時時記在心裡。我之所以去打聽,其實也隻是好奇而已。您并沒有将那個人的詩文,悉數拿給我吧。今日得知了您的身世,我才恍然大悟,寫這些思鄉之情的是你母親?”隻有生身父母,才能成為孩子的心結,讓他這麼多年都念念不忘。

  嘎魯的目光如刀鋒般釘在她的臉上,他幾乎是咬牙切齒道:“我勸你不要找死,像你這樣的人,雖然難找,可并不是一定找不到。”

  月池被他的目光駭了一下,他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剝一般,她一下就明白,自己猜準了。她欠身道:“這是自然,我想說的是,我可以教您讀書。這樣,您就既不擔心讓我知道私隐,又能讀明白一部分詩文了。”

  想必他的母親死因有些隐情,否則其他人不會這麼諱莫如深。他也不會這樣回避。比起聽人講解,他一定是希望能自己真正讀懂理解親娘的意思。

  嘎魯一愣,他别過頭去:“那麼多人都教不會我,你以為你能行?”

  原來他已經試過了,月池心中又多了幾分把握:“他們教不會,一是他們教不了,二是他們不敢教。可我身上,卻既不乏學識,也不乏膽量。”

  嘎魯目視她,忽而又是一嘲:“你的膽子确實不小,不像你們漢家女,反而有我們蒙古女子的風範。隻是光有膽子是不夠的,你要是教不了……”

  月池莞爾道:“那時再拿我去向漢人換糧換物,你也不算虧。”

  嘎魯都被她氣笑了:“你還真打得好主意,看來,你是怎麼都不會輸了。”

  “我不會輸,是因為諾顔是聰明人,聰明人隻會看獲利多少,而不會感情用事。”月池心念一動,她偏頭道,“我記得,你娘寫過一句‘空餘羝羊節,嗸嗸訴之誰。’羝羊節之典,出自文天祥的《詠懷》,原句是‘子卿羝羊節,少陵杜鵑心。’諾顔可知,子卿是誰?”

  嘎魯好像被什麼刺了一下,他下意識狼狽地移開眼去,不過很快,他就回過神來,卻變得比之前更加暴躁。他道:“不要以為你還有點用,就來敢給臉不要臉,一個勁兒地往上爬,老子大可把你打得隻剩一口氣,再丢回宣府,他們一樣會拿東西來贖!”

  月池望着他,她的嘴邊甚至噙着笑意:“在學習之前,我們需要明确一點,不是所有你聽不懂的東西,都叫瞎扯。無知并不可恥,可恥的是,用暴力來強迫别人閉嘴,掩飾自己的無知。”

  嘎魯大怒,如果說他先前的怒态隻是為了掩飾,那麼現下的火氣卻是實打實的。他覺得眼前這個女人,輕描淡寫的神氣,高高在上的态度,仿佛是将他整個人放在地上踩。她明明才是他的階下囚,是誰給她的膽量,這麼跟他說話?就憑肚子裡的那幾滴墨水嗎。他的耳畔仿佛又響起了那個人的歎息:“朽木不可雕……”

  他蒲扇一般的大手,已經揚到了月池的面前。月池隻瞥了一眼道:“你的前幾個先生,應該都是被你惱羞成怒打死的吧?”

  她這時不能退,她必須表現出自己的強硬,才能讓嘎魯忌憚,否則隻會一直受人鉗制,無法反客為主。

  這記耳光還是落了下來。月池的身子都被這記耳光打得飛起來,隻聽砰的一聲,她撞到了桌子上,桌上的東西乒乒乓乓落了一地。月池極力扶住桌沿才不至于癱軟下去。她的眼前金花亂轉,耳朵嗡嗡直響。

  不知過去了多久,她才回過神來。她一張嘴吐出了一口血沫,一擡眼就看到了嘎魯胡子拉碴的臉。他道:“真是沒用,這就不行了?”

  月池扯了扯嘴角,突然道:“少卿是蘇武的字。蘇武是漢朝人,曾奉命以中郎将的身份,持節出使匈奴。匈奴你總聽過吧,和你們蒙古人一樣,都是草原上的遊牧之民。記牢了,待會我再教你寫字。你總得會寫你娘的名字吧?”

  她的臉頰紅腫,頭發蓬亂,明明站立不穩,無比狼狽,卻有一種異于常人的鎮定。嘎魯一時被懾住了,他半晌方道:“這時又知道顯擺自己有用了?别高興得太早,等我學會了,一樣可以宰了你。”

  月池笑得連眼淚都沁出來了,她實在站不住了,索性順着桌沿滑到了地上。她斜睨了他一眼,緩緩道:“還是想想,這輩子能做到的事吧。”

  嘎魯怒急反笑:“我就沒見過像你這麼狂的人。”

  “狂自然是有狂的底氣。我雖為女子,亦是士人。我們漢人有句話,叫士可殺不可辱。”月池的聲音仍然不急不慢,“想要我慢慢教你,就絕不能再動我和我同伴一個指頭。”

  嘎魯冷冷道:“你是在威脅我?”

  月池的喉中溢出笑聲:“這怎麼能說是威脅呢?我隻是給諾顔一個選擇而已,您捏死我,不比捏死一隻螞蟻容易嗎?”

  她的目光說不出的平靜,就像雪原下的湖泊。嘎魯死死盯了她半晌,終于,他選擇退讓了。而對于這個結果,月池面上卻沒有絲毫的驚喜,嘎魯欲言又止,最後仍奇道:“你就那麼笃定,你一定能赢?”

  月池此時正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來。嘎魯清晰地看到,她的兩條腿都在打顫,可就是這麼一個孱弱之人,頭也不回道:“當然,你要知道,有學識的人,不論在哪裡,都能找到一條生路。”

  嘎魯目光一閃,他的眼睛不由在詩文上一閃而過,随即道:“妄想而已。”

  月池也注意到他的眼神,她道:“那隻能說,她學得還不夠深。”

  嘎魯一窒,他揪住月池的衣領,喝道:“你也配和他比?”

  月池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一根一根地把他的手指掰下來,她道:“配不配,你馬上就知道了。”

  她步履蹒跚地拿起一根炭棒,在一塊布條上落筆。她當初和唐伯虎學畫時,一時好奇佩服,二隻是想學一種謀生手段,可沒想到,到了今日,卻成了救命的法寶。她隻是寥寥數筆,就将嘎魯的形貌繪于布上。嘎魯越看越心驚,隻覺與他本人一般無二,栩栩如生。

  月池不動聲色道:“可惜隻是炭和布,要是有紙筆,這漠北風光,都能畫出來。”

  嘎魯很快就明了了她的意思,他冷笑道:“你們漢人封鎖嚴密,哪裡去找紙筆。布和羊皮難道就不能畫了嗎?”

  月池挑挑眉:“當然,當然能。”

  二人就此才達成了一緻。當她步履蹒跚地從嘎魯帳中出來時,已是夕陽西下了。天空像是燒着了一樣,赤色、紫色的雲霞漫天都是。它們就像大片鋪陳開來的彩繪,直接沖擊着人的感官。月池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她望着這樣瑰麗的景色,内心久久不能平靜,過往的一切好像都随她遠去,又好像都沒有。

  她就這麼靜靜望着,直到天穹上的火焰熄滅時,她才轉過身。她啞然一笑,看着帳中的火光,忙加快了步伐,時春正在裡面等她。這個遍體鱗傷的巾帼英雄,沒有喊過一聲疼,卻忍不住對着月池的臉落淚。她幾乎是歇斯底裡地喊:道“為什麼要這麼對你!為什麼無論到了哪裡都是這樣!為什麼!這究竟是為什麼呐!”

  月池被她緊緊地摟在懷裡。她身上的血腥味、藥草味萦繞在她的鼻尖,她的眼眶發酸,卻是無比幹澀。半晌,她才苦笑一聲:“世上的田園之樂,恐隻有去五柳先生的詩文中尋了。若在現世妄圖遺世獨立,不過癡人說夢罷了。”

  自這以後,她便承擔了三份事務,一是繼續給嘎魯解釋詩文,二是教他讀書寫字,三就為這個小部落畫軍事地形圖。行軍打仗,怎麼能離開地形圖,一張好用的圖紙,有時甚至比一隊士卒更加重要。而她要離開這裡,要去複仇,也一樣不開地圖和地圖背後的軍情。

  當她當着衆人的面,根據他們的口述,在羊皮上,一筆一筆畫出賽汗山附近的地形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變了。一旦有用,旁人的态度就自然而然逆轉。不論是蒙古人還是漢人,本質都是慕強的。李越到了這裡,一樣也能享受到旁人或佩服、或嫉妒的目光。

  她熱騰騰的羔羊肉捧到時春面前,笑得眉眼彎彎,一面搓着手,一面道:“快吃啊。”

  時春看着乳白色的羊肉,總是含笑應下,她吃着一天比一天好的夥食,話卻越來越少。當她能動彈時,她就開始在床上磨刀。時春比誰都知道李越的志向,這裡不會是她的久居之地,她的心中的仇恨,隻能用鮮血來消融。

  時春明白,她必須早做準備,這樣才能在時機成熟時,離開這裡。然而,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她等來的不是離開的機會,而是漫天的大雪,還要伴随雪而來的凜冽寒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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