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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1章

貴極人臣 瀟騰 5596 2024-08-29 11:11

  他就是為了這句話,抛棄我母親和我嗎?

  三丫穿上了簇新的棉甲,帶上了閃亮的鐵盔,更顯神采奕奕,英姿飒飒。跟随在她身後的五百位士卒亦是身材健碩,紅光滿面。他們頭頂星月,步履整齊地來到張家口,駐守在民市的各個要道。

  鞑靼敗退之後,明蒙議和,決定在大同左衛迄北威虜堡邊,宣府的張家口邊,山西的水泉營邊,開放三處民市,以供滿足兩地百姓的生活需求。随着技藝的發展,交流的頻繁,民市由最開始的小聚點,變成如今覆蓋整個張家口的大市場。來往的人絡繹不絕,漢人,鞑靼人,瓦剌人,回人齊聚一地,近年來跑到這裡做生意的外洋人也越來越多。三丫初見那些高鼻深目、紅發綠眼的人還吓了一跳,後來交道打多了,也習以為常了。交易的商品,也由鹽、米糧、布匹等必需品,擴充為絲綢、美酒、瓷器、家具、佛像等貴重物,特别是那些金裝玉裹的佛像,深受鞑靼貴族歡迎。

  在明廷有意的施為下,鞑靼崇佛之風日盛,張家口附近就修建起了一座巍峨的廟宇,名為永安寺,裡頭除了供奉佛陀外,還有大慶法王、瑪哈嘎拉、滿都海福晉等人的塑像。佛寺作為和平與繁榮的象征,有藏傳佛教的法器,更有李閣老親書的碑文,香火十分鼎盛。這不,到了新年時,就有人為了搶頭香打起來。

  敢到這裡來搶頭香的,都是非富即貴。這個燙手山芋,别人不想接,就甩到了三丫這個新任女将身上。這擺明是在欺負人,三丫卻不以為意。她一聽說這裡打起來了,就趕忙過來維持秩序,将人潮喝止分開,這才避免了一場踩踏的慘劇。隻是,人雖然暫時分開了,可矛盾卻未消解。兩邊仍然叫罵不斷。

  三丫打聽了之後,才知道雙方是早有過節。一邊是亦不剌太師的愛女,恩和汗的遺孀琴德木尼福晉的家人,另一邊是鄂爾多斯部的首領滿都赉阿固勒呼的族人。

  自汗廷落敗之後,滿都海福晉隕命,新任汗王順義王年幼,索布德公主不明時勢,黃金家族逐步勢微。兩大權臣家族勢力膨脹,他們開始争權奪勢,分庭抗禮。亦不剌太師和黃金家族有姻親關系,又和大臣張彩結親,他既可“挾天子以令諸侯”,又能通過拉攏明廷和吸納瓦剌人來增強勢力,而鄂爾多斯部的滿都赉阿固勒呼,就要勢弱一些,雖也能通過向明廷效忠獲利,但是鞑靼内部卻不得不受所謂大福晉琴德木尼的轄制。為了增強自身勢力,滿都赉阿固勒呼絞盡腦汁,一面通過通商,姻親,加強和明廷的連結,另一面則想方設法想削掉琴德木尼大福晉的身份。

  琴德木尼在沒嫁人時,就不同于尋常姑娘,帳中面首無數,如今雖名義上是恩和汗的遺孀,但要她為一死鬼守一輩子的活寡,打死她都不願意。她仗着父親權勢日盛,絲毫不把黃金家族放在眼裡,仍幾十年如一日地堅持獵豔。是以,往鞑靼走商的人,都聽過雪山仙女的故事。有相貌英俊之人在風雪中偶遇雪山仙女,被仙女邀請到溫暖奢華的帳篷中春風一度,極盡人間歡樂。然而,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呢。琴德木尼在四十三歲時,又懷孕了,可這一次她卻不想打掉孩子。她先是打算稱這孩子是恩和汗托夢所留,後又打算秘密産子稱這孩子是收養回來的。亦不剌太師再愧對女兒,也不能任她這樣胡來,父女倆發生了劇烈的争執。

  然而還沒等他們争執出結果,索布德公主就在有心人的幫助下,知道了這件事。大公主本就深恨琴德木尼,哪裡肯咽下這口氣。她絲毫不顧及小汗王和自己的處境,在祭典上突然發難。就在滿都海福晉的靈前,索布德公主趁着琴德木尼叩拜時,一腳将她狠狠踢翻。衆目睽睽之下,琴德木尼身下鮮血湧出。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

  亦不剌太師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畢竟黃金家族才是草原正統的統治者,他借助自己女兒恩和汗遺孀的身份謀奪權力,就不能做得太出格。他不得不大出血,以消弭這樁醜聞帶來的惡劣影響,不僅賠了牛羊領地,還失去了對金帳後位的左右權。索布德公主自以為自己為弟弟争取了權益,然而就在這件事過去後不到三年,她的神智便日益混亂,最終陷入瘋狂,雖然人還活着,可與死了無異。而琴德木尼在失去了自己的骨肉後,更是心痛欲絕,一面伺機報複仇敵,一面虔信神佛,希望能再得子。

  兩大權臣的關系變得更加緊張。在這樣的境況下,他們兩家的家人在永安廟打起來,意味更加非同尋常。

  三丫的額頭沁出了汗珠。她職權有限,面對互不相讓的兩家人,打又打不得,勸又說不通,真不知該如何是好。正當她打算遣人去請示上級時,一個年輕人站了出來。他身材高大,皮膚白皙,相貌英俊,臉上帶着和煦的笑容:“諸位在這裡争執,也不是辦法,我倒有個主意,能幫你們妥善裁決。”

  三丫一見他大驚失色,她忙道:“星渚,你怎麼在這兒?快回來,這是貴人的事,不是你能摻和的。”

  這個叫星渚的青年一笑:“我自是不能替貴人做主,可是這廟中的佛陀總能替貴人裁決是非吧,不如掣簽來定頭香,一切皆憑上意。”

  兩家人自他站出來時,就噤口不言,鴉雀無聲,待他提議之後,更是連連答應。廟内的主持忙拿簽出來,兩家的領頭人同時拈了一支,最後是滿都赉阿固勒呼家拿到了上簽,随即志得意滿地進廟門去。

  亦不剌太師的家人望着他們的背影,一時面如土色。星渚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永安廟的香火鼎盛,可聖山不兒罕山也一樣靈驗啊。”

  領頭人深深望了他一眼,躬身稱是,率衆離去了。一場劇烈沖突,化解于無形。

  三丫見狀,不由啧啧稱奇。她上前推了推星渚:“你跟他說了什麼,他怎麼那麼聽你的話?”

  星渚伸了個懶腰,他道:“還能說什麼,告訴他再在這裡鬧事,是對神佛不敬,會遭天譴。隻要心夠誠,在哪裡燒香都是一樣的。”

  三丫道:“真有你的!”

  她撓撓頭:“我怎麼就想不出來呢。”

  星渚失笑:“還是讀書少的緣故啊。”

  三丫不服氣:“胡說。我讀得可認真了,我還每天都練字。”

  星渚眼中精光一閃,随即又笑:“還是對着你那寶貝帖子?你說說你,俸祿又不多,何不幹脆賣了,還能大賺一筆。哪怕隻賣一頁,都夠你換座宅子了。”

  三丫道:“我才不賣呢!那是李父母送給我,勉勵我好好用功的!我要把它珍藏,以後傳給我的女兒、孫女。”

  星渚笑出聲,他刮刮臉道:“不知羞,丈夫都沒有,還說女兒孫女。”

  三丫對着他可不怵:“誰說一定要丈夫才行。你們男人不成親,都能有庶子庶女。我大小是個官,找個男妾又怎麼的。”

  星渚被噎得啞口無言,他道:“這種話,也是從你的李父母那裡學來的嗎?”

  三丫道:“你以為,李父母是你這樣的迂腐之人嗎?他都能替滿都海福晉做傳,稱她為女中豪傑,這樣的兇襟和氣度,本就是世間罕見。”

  星渚的拳頭在霎時間握緊,又慢慢松開:“你隻和他待過幾天罷了,他說不定都把你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三丫聽不得别人說他半句壞話:“他才不會!他是個最和善不過的人,他會幫我的貓接生,會和我一起給小貓喂奶,還會給我講故事。能和他待那麼久,已經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了。”

  星渚默了默,又笑道:“看在我今天幫了你大忙的份上,就把他跟說過的故事,給我講講吧。我真的很好奇,那樣的人,也會哄孩子嗎?”

  三丫一愣,她的耳畔響起熟悉的話語:“……貓怎麼能變成老虎呢?它就算天天吃肉,也打不過老虎啊。它肯定作為貓死的。”

  她的眼中澀意上湧,吸了吸鼻子,他仍是霁月光風耀玉堂的君子,而她卻不再是無知無覺的蓬頭稚子了,雖說也沒變得多聰明,但也不能口無遮攔。她依然堅定地搖頭:“還是那句話,别的都行,隻這一樣不成。我不能說。”

  星渚這一次,同樣铩羽而歸。三丫目送她的朋友打馬遠去,卻不想他在鄰近城池後,就調轉方向,直奔汗廷而去。

  他悄悄潛回了王宮。随着王庭的固定,鞑靼人亦離開了帳篷,住進宮苑之中。大明樂見他們沉醉于富貴溫柔鄉,忘卻祖先的武勇,對此不僅不反對,還大力支持,不過這支持需靠戰馬來換就是了。金碧輝煌的宮殿,既符合王府的規制,又融入了鞑靼文化元素,形成了獨特的建築風格。

  然而,他步入寝宮後,才發覺早有人在此等候他多時了。張彩身着棉袍,神色恬淡:“見過大汗。”

  星渚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你的耳報神還真是靈啊。”

  張彩欠了欠身道:“這本是臣分類之事。”

  星渚,或稱順義王巴爾斯,大步流星地走到王座上坐下:“如果還是那些老話,就不必再說了。無論如何,大明的君主也不會讓我在他們的領地出事。你不是也樂見我和漢人多親近嗎?”

  張彩道:“您既心中有數,臣自然不敢羅嗦。隻是,如您真對那個女将有意,要納回來亦非難事。”

  星渚一口奶茶險些噴出來:“就她?她比我大那麼多!”

  張彩眼觀鼻鼻觀心:“隻比您大幾歲罷了,咱們鞑靼可不講究這個,您的母親不就比您的父親年長嗎?”

  星渚面上的輕松蕩然無存,他的神色沉了下來:“你說哪個父親?”是名義上的那個,還是真正生他的那個。

  張彩一凜,他跪在地上:“大汗慎言。”

  星渚步下金座,他蹲在張彩身側:“怕什麼。李越被俘到汗廷,孤立無援時,都能靠美男計挑撥離間,覆滅黃金家族。如今,他都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難道還保不住我這個兒子的傀儡之位嗎?”

  張彩的神色凝重:“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報複别人,是最愚蠢不過的做法。您的父母,都斷斷不會做出這種不智之舉。”

  星渚嗤笑一聲:“說得好像我清醒睿智,就能扭轉乾坤一樣。拜我的生身之父所賜,我就像五行山下的孫行者,再也翻不出浪花了。”

  星渚永遠忘不了正德大閱的情形。漢家天子在一年前舉行了一次大閱兵。而他作為鞑靼的汗王,自然也受到邀請觀禮。和他一起,受邀請進入使團的包括亞洲、非洲、歐洲等五十多個國家的使者。這樣的陣仗,不同于數年前的局限于京師内部的小打小鬧,顯然是有意向全世界宣揚軍威。

  他第一次離開王庭,離開權臣的監管,來到中原廣袤的土地上。他來到了帝國的中心,看到了那座金瓦紅牆的紫禁城。他一直想親眼見見擊潰他家族的仇敵,可到了這裡後,他才發現連這個想法都是虛妄。皇帝端坐奉天殿,受萬國朝拜,而他們這些外臣,隻能在丹陛下叩拜,擡頭都被視為大不敬。星渚心中滿懷屈辱,他想拒絕,想掉頭離去,可他早已失去了說不的資本。就在他打算乖乖低頭時,有人卻站了出來。那是個金發灰眼,滿臉胡須男子,據說是西班牙的使節。他堅稱本國無此風俗,他隻能單膝下跪,親吻皇帝之手。

  在這樣的盛典上,居然有人敢公開打皇帝的臉。星渚當時先是震驚,随後湧出的就是快意。再得意又如何,洋人還不是不買賬。所有人都等待着皇帝的發作。他的驕橫跋扈,和他的語言天賦同樣出名。讓誰都沒想到的是,皇帝竟生生忍了下來,因為李越出言勸谏了。使節團忍不住竊竊私語,他們早就聽說過李越的名聲,可今天才直面他的影響力,隻是一句話而已,就能叫皇帝改變主意。星渚沒有和衆人一起感歎,他的眼睛發澀,真是天大的笑話,他居然到此時,才第一次聽到自己親生父親的聲音,遠遠望一眼他的背影。

  可自觐見禮後,他再也沒有見李越的機會。内閣首輔下一次公開露面,已是在京師重鎮懷來,他在離皇帝最近的位置,根本沒往這邊多施舍一個眼神。而星渚也沒心思再沉湎于自己軟弱之中,閱兵開始了。

  這次大閱兵,共調将士十萬餘人。星渚遠遠望去,東官廳、邊軍與西南狼兵依次登場,旌旗獵獵,鼓角聲聲,軍容整肅,步調如一。這樣的軍隊,軍威雄壯,如一隻巨獸,向人直沖而來。他不由屏住呼吸,然而,更抓人眼球的還是在後頭。他以為,他已經在臣下的幫助下,熟知了明廷的火器伎倆,可他們的武器早已更新疊代,鳥铳、火繩槍、佛郎機炮、五雷神、掣電铳……這些高射速,殺傷力巨大的火器,看得星渚眼花缭亂。他的哥哥,上一任大汗就是死于火器射擊之下,他不敢想象,要是自己對上這些新型火器,會是什麼下場。

  使臣皆悚然歎服,隻有一家例外,那就是西班牙人。他們旁若無人地指點,号稱自家也有這樣的東西,并且他們有西班牙大方陣,是最強大步兵方陣,更能發揮火器的威力。可很快,西班牙人也笑不出來了,因為他們看到了步兵、騎兵和車營的強強聯合。

  車營結成方陣,在外掩護步兵和騎兵。裡頭的步兵方陣同樣采取長矛兵和火繩槍的組合,可與西班牙大方陣不同的是,明軍減少了長矛兵,增加了火槍兵,同時還有車營火炮做遠程打擊。大明車營所裝備的火炮名曰車輪炮,有整整四十二根炮管安裝在車輪上,使用時,車輪旋轉依次射出炮管中的彈丸殺傷敵人。在這樣密集的火力打擊,再強悍的騎兵隊伍也不是一合之敵,這時,再由己方的騎兵拿着出來追擊,痛打落水狗,擴大戰果。即便是不懂軍事的人也能看出來,這樣的陣勢能最大限度的發揮各方的優勢,充分收割戰場上的生命。

  星渚一直觀察着西班牙使節的臉色,發現自火器陣登場後,他們就像被人突然灌了啞藥一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而到了閱兵結束後,衆人又一次跪地山呼萬歲,他們環顧四周後,終于也低下了高傲的頭顱,跟着大家一起磕頭。星渚突然覺得索然無味,就這,這就是所謂中分世界的強國?搞了半天,也是紙糊的。

  漢家天子并不在意他們的低頭,在這樣萬衆矚目的時候,他居然在和李越說話:“太平本是桢臣緻,願與桢臣共太平。”

  這樣的話,星渚哪怕到死那天都忘不了。時隔一年,在張彩面前,他仍将在這句話颠來倒去地念了幾遍,接着問道:“他就是為了這句話,抛棄我母親和我嗎?”

  張彩:“……”雖說這個家庭倫理劇是他一手打造的,但是眼看孩子真起了孺慕之情,他也有點難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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