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記起給他選生辰禮的顔阊郡主，或是可以借此理由，送他些東西。
隻是想到囊中羞澀，她又不免有些惆怅。
普通東西配不上他的身份，可太過貴重的，她又着實買不起。
她垂下頭，輕歎一聲。
耳邊突然響起一聲輕笑，一道倩影立于她桌案前，柔柔開口，“林小姐怎的獨自一人唉聲歎氣，可是有何心事？”
林清婉擡眸，就見阮言手中端着酒盞，笑意盈盈的望着她。
“莫不是在生氣先前的事？”阮言走到她身邊坐下，沖她舉起酒盞，“真是對不住，我是特意來向林小姐道歉的。”
“方才是我的小姐妹不知分寸，你莫見怪，我替她們敬你一杯，算是賠禮。”
話落，她昂頭一飲而盡。
林清婉眸中劃過訝色，緩緩笑道，“阮小姐客氣了，不過幾句閑言，我怎會放在心上。”
貴為一品大員的嫡女，堪配皇室嬌子，卻向她賠禮，着實令她驚訝。
隻不知她這般示好，是為着什麼。
阮言，“林小姐豁達大度，沒有那麼多彎彎繞，我很喜歡。”她面上真摯，聲音卻帶着幾分落寞。
“盛京城中，能稱之為朋友的人很多，可能交心之人，卻鳳毛麟角，如林小姐與柳小姐這般的，實屬罕見。”
林清婉笑笑，“我們相識也不過一年左右，隻見過四五次而已。”
阮言面露訝然，“我瞧着你們那般要好，還以為你們相識多年。”
“數次相交便如此坦誠相待，着實難得。”
林清婉聲音淡淡，“難得的不是交情，是人品。”
兩個良善之人，彼此真心以待，便不會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彎彎繞與算計。
阮言沉默片刻，緩緩點頭，“你說的對，難得的不是交情，是人品。”
“若兩人都是正直且光明磊落之人，即便有權衡利弊與算計，也都擺在台面上，自不會心有隔閡。”
林清婉笑笑，端起溫熱果酒輕抿着，沒再接話。
阮言也沒開口，清秀的面容恬靜溫柔，看着正廳中閑聊的貴夫人們。
從衣裙首飾，到兒女親事，又到旁家的内宅隐事，聊的是熱火朝天，絡繹不絕。
柳江雲聽的不耐，幾次沖林清婉使眼色，想偷溜出去，都被林清婉搖頭制止。
阮言輕笑，“柳小姐坐不住了。”
林清婉也笑，“江雲純真直率，大大咧咧的。”
阮言回過頭，淡淡而笑，“與你這般坐着，就覺心裡松快，沒有綿裡藏針，也不必思量那些話裡百轉千回的深意。”
“若是不嫌棄，往後若有什麼宴會或是出府遊玩，可否帶上我一個？”
林清婉，“我嫌少出府，我與江雲也都生在江南，隻怕阮小姐會嫌棄我們粗俗，不如盛京貴小姐們高雅。”
阮言搖頭，“怎會，盛京那些玩法，不過是博個名聲與彩頭，都是些虛缈之物，給旁人看的。”
“為着能在權貴宗室中掐尖，換取門好親事，再深的交情，也能不聲不響的捅你一刀，着實沒什麼意思。”
阮言眉眼寡淡，透着幾分不耐。
林清婉看她一眼，随即輕笑，“阮小姐出身高門，會說出這番話着實令人驚訝。”
“若是你不嫌棄，我們自是可以叫上阮小姐。”
阮言輕歎，随即笑開，“高門又如何，越高才越是孤獨，與林小姐相交，倒沒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忌諱。”
因為林家身份低，二人相交無關于利益，也不會精明算計。
林清婉，“阮小姐倒是實誠。”
阮言抿嘴一笑，“因為知曉你不會生氣。”
二人有說有笑，引的旁處的小姐們紛紛投來目光，面帶異色。
連林氏也蹙着眉幾次看來。
林清婉直接忽略衆人視線，該吃吃該喝喝。
柳江雲又待了一會兒，徹底坐不住了。
她從後側繞到林清婉身邊，低聲抱怨，“聽她們東家長，西家短的，都要煩死了。”
林清婉笑笑，“就快結束了，你再忍忍，若是再偷溜出去，你母親定會不快的。”
柳江雲不在意的搖搖頭，“沒關系，我這脾氣，又不是一日兩日了，從小到大都閑不住，再讓我坐下去，怕是要昏睡過去，那才出醜。”
“咱們出去玩吧，别悶在這了。”
林清婉有些猶豫，畢竟這是沈府，她行走多有不便，又怕節外生枝。
“清婉，咱們就去花園轉轉，不走遠。”柳江雲以為她是上次的事有了陰影，忙勸道。
“那行吧，不過不能出内院，咱們就去花園處逛逛。”
柳江雲會心一笑，拉起林清婉就走。
二人走出幾步遠，林清婉這才想起還有阮言在，停住腳步回身問道，“阮小姐可要一起？”
阮言面上還有一瞬失落，聞言一掃而空，點頭跟上。
走出甯安院，柳江雲尋了個小丫鬟帶路，三人往花園走去。
柳江雲吸口氣道，“外面的空氣舒服多了。”
阮言，“的确，宴會廳那麼多夫人小姐，各種胭脂水粉味摻雜一起，熏的人腦袋直暈。”
柳江雲忙不疊點頭，“我也是。”她看向阮言笑道，“阮小姐生在盛京，又是高門嫡女，定是經常參加這些宴會。”
“我還以為你會笑話我的，不曾想你竟也不喜歡。”
阮言搖搖頭，面上露出苦笑，“正是因為經常參加，才會越發讨厭。”
“可惜又不能推拒，還要虛與委蛇，着實難挨。”
二人十分投契，竟你一言我一語的聊了起來。
林清婉靜靜聽着，不知在想些什麼。
……
“這個季節的玉蘭着實難得，沈家真不愧是老牌世家。”
耳邊響起阮言的驚歎，林清婉這才回過神來，三人竟已經走進花園。
柳江雲看着那一排排的名貴玉蘭，也很是驚訝。
“這般名貴的品種，應是從南邊運過來的吧，這個季節，盛京定是沒有的。”
阮言走到一盆雪白的玉蘭花前，伸手點了點上面的晶瑩晨露，“别說冬季，便是其他三季，這個品種的玉蘭在盛京也是極罕見的。”
玉蘭花在盛京中并不少見，但純白品種的卻不多，隻有幾家權貴大戶才會有，以此寓意門風清正，擡高自身氣節。
“人常言君子如蘭，這般大的手筆，想必沈家少主一定很喜歡玉蘭。”
阮言看着潔白如雪的玉蘭，輕聲呢喃。
林清婉平靜的眸底泛起一絲波瀾，看眼蹲身花盆邊的少女，輕蹙秀眉。
柳江雲也下意識的看向林清婉，眼中帶着擔心，她聽哥哥提起過，最愛玉蘭的是清婉。
沈墨堆這滿院的玉蘭，許隻是想博佳人開懷。
阮言應是很喜歡那盆花，雙目灼灼的盯着，舍不得起身。
她眼中帶上渴望，“林小姐，我想尋沈家少主割愛，讓我一盆，你覺得如何？”
林清婉淡淡一笑，“阮小姐若是喜歡，自是可以的。”
阮言眸中很是歡喜，忙吩咐身旁丫鬟，“你去外院尋人問一聲，看沈少主可否願意割愛，隻要我能做到的，條件價格任由他提。”
那丫鬟應聲後匆匆離去。
阮言表現的對那盆玉蘭過分喜愛，柳江雲瞧着微蹙起眉。
她不動聲色的走到林清婉身邊，拉拉她的衣袖。
林清婉沖她一笑，面上無任何情緒。
對那人，她早已沒任何奢望，既有人這般處心積慮，她自然也樂的成全。
“白玉蘭又名望春花，有純淨高尚之意，阮小姐倒是與他志趣相投。”
阮言笑着起身，“我自幼便喜愛白色，所有的白色花都喜歡，今日見這玉蘭難得，更是心生歡喜。”
林清婉笑而不語。
那盆玉蘭，是她的最愛，隻可惜她費盡心力也養不活。
從那之後她也不就曾再養過，那般漂亮的花，死掉未免太過可惜。
……
大約半柱香後，花園後門響起沉穩有力的腳步聲，沈墨一身绛紫色錦袍緩緩出現在三人眼前，滿身的清貴，更襯他面容俊逸，氣度卓然。
林清婉微蹙起眉，女眷内院，他竟就這麼明晃晃的進來。
阮言似乎也沒想到，臉上劃過慌亂之色，忙轉過身去。
柳江雲則面色不變，隻緊緊挨着林清婉，看着一步步走近的年輕男子。
沈墨站立林清婉身前，溫和開口，“你若是喜歡，我便讓人送去王府。”
林清婉緩緩搖頭，“不喜歡。”
沈墨眉頭微擰，目光落在林清婉身披的鶴氅上，半晌沒有移開視線。
“年少之喜，為何突然不喜歡？”
他一語雙關，定定的望着少女的清亮水眸。
林清婉語氣平靜，目光坦然，“因為我曾養過一盆，我耗費時間，精力，耐心澆灌，悉心照料，可它最後還是敗了。”
“許是因為它本就不适合我生活的氣候與環境，既明知養不活，又何必帶回去費心費力。”
沈墨眉眼陡然暗沉下去，“這花園中，有幾十盆玉蘭，隻要用心，總能找到辦法能養活它，怕的是，你不肯用心。”
林清婉輕聲一笑，“我很忙，哪有功夫一一的試。”
她走向一盆白玉蘭，緩緩蹲下身撫上花瓣，聲音淡漠，“幾十盆玉蘭，養死一盆，我就會難過幾日。”
“若是死的多了，難過會變成麻木，然後轉為習以為常，也就不會覺得難過了。”
話落，她輕捏着一片花瓣，最終還是沒舍得拽下來，隻用指尖劃下一道印記。
“不難過，自然也就不喜歡了。”
沈墨凝望着她的背影，眼中醞釀着萬千情緒，又緩緩結為冷霜，變為執拗。
他微微勾唇，“沒關系，你若是不想養，我來養就是。”
“我特意讓人從南邊請了花匠來，他對養白玉蘭頗有幾分心得。”
……
林清婉蹙起秀眉，不語。
氣氛有些凝滞，阮言不知何時轉過身，輕聲開口。
“今日是沈府宴會，沈公子應是很忙，還勞你過來一趟，實在對不住。”
沈墨這才看向阮言，眸光閃過絲什麼，才道，“小姐是客，招待客人，本就是應該的。”
阮言垂着眉眼，“當日正華街上，得沈公子相救，還未來及登門道謝，今日又求公子所愛，實是小女不該。”
林清婉聞言，緩緩擡眸看向交談的男女，秀眉輕挑。
“表哥所愛有很多，滿花園幾十盆都是，怎會吝啬阮小姐這一盆。”
阮言嘴角笑意一僵，沈墨卻是陡然冷了臉色，眉宇間盡是寒霜。
阮言，“雖然很多，可畢竟也是沈公子的心頭好。”
林清婉不置可否的點頭，轉身看向别處。
柳江雲瞪眼沈墨，也背過身去。
沈墨聲音不帶一絲溫度，“既是阮小姐喜歡，那就挑一盆帶回去吧，阮老太爺乃文官頂梁之柱，玉蘭高尚，也堪配之。”
阮言面上绯紅半退，點頭稱是，“既如此，那小女就替祖父謝過沈公子了。”
沈墨嗯了一聲，“那沈墨就不打擾幾位小姐遊園了，告辭。！”
林清婉與柳江雲回過身，一同沖他福禮。
沈墨微微颔首，又看眼林清婉，這才轉身離去。
阮言靜默片刻後，轉身看向林清婉，面上帶着歉意。
“林小姐，你别誤會。我隻是……”
“沒關系。”林清婉打斷她的話，笑意溫和，“這玉蘭的确漂亮，讓人見之心喜，以前我也是極喜歡的，無奈我本領有限，實在養不活它，阮小姐喜愛，也是人之常情。”
阮言定定的看着林清婉，半晌才道，“多謝林小姐理解，我定會多多詢問花匠，不讓這般絢爛的玉蘭，敗在我手。”
林清婉笑而不語。
柳江雲眉頭緊鎖，幾次看向林清婉，最後隻道，“時辰差不多了，咱們該回去了。”
三人一同折回宴會廳，裡面正争先恐後的誇贊着自家千金，林氏坐在上位，眉眼間帶着淡淡高傲。
柳江雲大略掃過一眼，蹙眉低語，“都是些小官家的，妄圖攀附上世家大族。”
林清婉淡淡應聲，無視林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兀自坐到位置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