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她望着母兔,神情滿是哀傷,眼中的淚也越聚越多,一顆顆滑落下來。
程令儀呆住,愣愣問:“……柳姑母,您怎麼了?”
柳華卻不言語,隻伸出手捂住嘴,原本無聲無息的流淚,也變成了小聲啜泣,漸漸地又成了恸哭。
聲聲悲戚,令聞者傷心。
錢郎中原本還笑着在跟石安說話,聽到動靜,扭頭一看竟是自家師妹在哭,頓時大驚失色。
一個箭步沖過來,抓着柳華的肩膀,焦急地問:“師妹,你這是怎麼了?”
柳華哭t得不能自已,搖了搖頭,“師兄,你說……我要是能早遇着程丫頭多好?”
錢郎中心裡一顫,“你……你又想起那個孩子了?”
柳華點頭,臉上淚如泉湧。
錢郎中攬着她的肩膀,柔聲說:“師妹,起風了,外面冷,咱們進屋說話。”
柳華一改之前的強硬,順從地被他扶着進了屋。
錢郎中臨走時看了程令儀一眼,交代道:“程丫頭,去燒壺熱茶,給你姑母壓壓驚。”
程令儀知道此時自己不該多問,就點了點頭。
瞧着兩人進了屋,石安有些不解地問:“柳夫人這是怎麼了?”
程令儀與石甯對視一眼,搖了搖頭,歎道:“興許是想起了什麼往事吧,我去燒茶,你們把這隻母兔拿到屋裡去,别凍着了。”
燒好茶之後,她怕打擾到兩人說話,送進屋裡就出來了,沒想到卻又被錢郎中叫進去。
柳華靠在床上,手裡捧着一杯茶,沖程令儀招了招手。
“程丫頭,過來說話。”語氣格外和藹。
程令儀依言上前,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剛才,吓着你了吧?”
程令儀搖搖頭,“沒有,柳姑母,過往如雲煙,您要好好愛惜自己的身子,往前看才是。”
“你都猜到了?”
程令儀看向一旁的錢郎中,點頭說:“錢老和我提過一些關于您的往事。”
柳華神情怆然,長歎了一口氣。
“是過去了,這麼多年我也早忘懷了,可剛剛看到你給母兔接生,我總忍不住想,若是當年有你這等手藝,我的孩子興許就保住了……”
錢郎中面露不忍,低聲解釋道:“程丫頭,當年師妹傷心過度引發早産,可卻因為難産,孩子一生出來就沒了氣息,師妹也傷了身子,自此再也不能……”
程令儀心中滿是同情,輕聲勸道:“柳姑母,往事已矣,您的性子善惡分明,教導出來的孩子也定是個懂事孝順之人,您若願意收我為徒,我也必當如敬愛自己父母一般待您,雖則不能抵消您的失子之痛,但我亦是誠心期望您能過得快活些,人生在世,當追尋自在,若是用一道道枷鎖捆着自己,豈不是辜負了年華?”
柳華笑意悲涼,“我一個遲暮之人,還哪來的什麼年華?”
程令儀握住她的手,溫言道:“隻要我們還活在這個世上,過的每一天,都是年華,柳姑母,您和錢老都是要長命百歲之人,雖則前半生受了不少苦楚,可後半生的日子還長,您難道真打算就把自己困在這深山之中?”
錢郎中眼眶通紅,忍不住用袖子抹起了淚。
哽咽着說:“是啊,師妹,你前半輩子都在為夫家操勞,嘔心瀝血,如今身上終于沒了擔子,正該去過自己想過的日子,何苦在這種荒山野嶺一個人等死?”
“以前,你常說要遊曆全天晟,收集各處的名方彙集成醫書,為何卻變成現在這般?我不明白,難道你為夫家做出的犧牲還不夠多嗎?”
柳華臉上的淚越落越急,搖着頭,神色哀痛。
“師兄,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她一隻手緊緊攥着被子,握着茶杯的手也止不住顫抖,過了半晌,才說:“當年,我懷着身子,在家待得煩悶,聽人說景洪縣的紅楓極美,就勸說相公帶我去散心,公婆原本擔心我的身子,不讓我去,可架不住我日日央求,就也同意了,條件卻是讓相公去把家裡急需的那批貨物運回來,相公不願讓我久等,運貨時沒走官道,從山中抄了近路,這才會被賊寇盯上……是我害了他……”
“還有……我們的孩子,是我沒本事将他保住,害得相公失了自己唯一的血脈……”
“都是我的錯……”
這麼多年,柳華頭一回與人傾訴這些事,像是把積攢多年的自責悔恨都一股腦吐出,整個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程令儀坐在床邊,輕撫着她的背順氣。
錢郎中愣了半晌,才拍手歎道:“師妹,你糊塗啊!這些事你為何不與我說,為何要一個人承受?”
之前他一直想不通,師妹年少守寡,一個人撐起了夫家,不但為公婆養老送終,還将繼子養大,培養出接班人,蹉跎半生,她已做得仁至義盡,原本以為她能就此享福,過上清閑日子,可她卻獨自一個人來到這深山之中。
原以為她是想遠離俗世,可現在看來……她竟是在以此懲罰自己!
“師兄……這本就怪我,都怪我,是我害了相公……我哪還有臉跟你和爹提?你們都說我犯傻,可隻有我知道,這些年……我隻不過是在贖罪罷了……”
柳華伏在床上痛哭不止。
程令儀不忍見到她這般自厭自棄,忽然用力搖晃着她的肩膀。
“柳姑母,柳姑母,您聽我說,您懷孕想出門散心沒錯,您丈夫抄近路也沒錯,錯的是賊匪,您為何要怪到自己頭上去?”
柳華搖頭,“若不是我,相公不會遭難……孩兒也不會棄我而去……”
程令儀重重搡着她,“柳姑母,你清醒點,那些事情隻是一場意外,根本怪不到你身上來,别說你沒錯,即便有錯,這幾十年的操持也夠償還了,你得往前看!”
“……前方又有什麼盼頭呢?”
柳華滿臉心如死灰,喃喃着搖頭。
程令儀直起身,在床前跪下,“柳姑母,您說過,隻要我能剖腹取子,您就收我為徒,方才我已經做到了,徒兒這就給您磕頭!”
她重重磕了一個頭,“師父,您說的話得認,您現在又多了我這個徒弟,您還得傳我毒術,教習我醫術,日後我們一起研制新藥,一起挽救那些危難中的婦人,讓更多女子免受失子之痛,這般,可能稍微緩解您心中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