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暗,夕陽的餘晖淌下來像是融化的冰糖,蔣煜沐在甜絲絲的光芒下踢着石子出了看守所。
吳晨似乎早早站在門口等他,看到他出來時邁步的動作有些僵硬。
“蔣總。”
看着蔣煜胡子拉碴的走出來,吳晨打起十萬分精神打開車門,畢恭畢敬道。
蔣煜點點頭,一言不發坐進車裡。
車門漸漸關上,灰暗的陰影蓋過蔣煜疲憊的臉,他的雙眼也慢慢合上,朦胧的鉛灰色将車裡的光景蓋了個完全。
車輛啟動了,蔣煜高大的身軀蜷在座椅上,他沒有掀開眼皮的力氣,身體已然疲累到一個極點,頭腦卻一刻不停地運作着讓他無法安生休息。
為什麼呢?
蔣煜揉了揉眉尖,深深歎出一口氣。
“蔣總。”
作為頂級打工人,一聽到後面發出動靜,吳晨立刻回頭呼應。
蔣煜掀起眼皮凝視着他,呼吸凝滞了會。
“說說吧。”
老闆的每一句話都是意有所指,哪怕吳晨不能百分之百琢磨對他的心思,但面對老闆坦誠是不會出錯的。
即使看起來挺沒心眼。
這也是所謂職場必備的做事留痕。
吳晨把這段時間做的事一股腦交代出來,話裡話外特别着重美化自己的辛苦和衷心,生怕蔣煜以為他這段日子跟白癡一樣不管不顧。
畢竟從蔣煜這個角度看,他好像除了接蔣煜出來以外無所事事了好長一段時間。
要是想要以後日子好過,他可不能讓老闆産生這樣的誤會。
同時他也知道有些事不該由他說出口,刻意省略了孟朗态度明顯疏遠這件事。
交代完一切,吳晨滿心歡喜地等着蔣煜的肯定,等了一會,等來的卻是蔣煜的質問。
“居然都敢去找蔣耀,你是他兒子還是我兒子?”
吳晨哪敢認是蔣耀兒子,這麼一認不就把蔣煜跟他放到同一水平線了。
他哪來的資格。
但他又不敢認是蔣煜兒子。
誰知道蔣煜想不想要他這樣好大兒,萬一冒犯了,他跟蔣煜連上下級都當不成了。
“我隻是老闆的助理,那天我看天氣不錯才提着禮物去拜訪蔣先生,沒有任何套近乎的意思。”
吳晨千挑萬選出一個最合适的答案,蔣煜當屁聽完,面無表情道。
“近乎是沒套,事全給我抖摟出來了,對吧。”
“不好意思老闆,是我太自以為是了,想着蔣先生和您是父子一下沒收住,對不起,我錯了。”
吳晨認錯态度良好,瞬間滑跪道歉的态度讓蔣煜莫名想到同樣認錯飛快的周喜彌。
除開最近一次兩人的相處,周喜彌對他的态度總是恭恭敬敬,凡事不管對錯隻要他臉色一變,她就立刻滑跪道歉,“對不起”這三個字一度成為她口頭禅,天天圍在他耳邊繞啊繞,繞的他一聽到對不起就煩。
說來奇怪,周喜彌聽話的時候他覺得無趣,周喜彌撒脾氣跟他嗷嗷吵架的時候,他又覺得很有意思。
好幾次他明明都看出來周喜彌不想跟他吵架,在步步忍讓他的沒事找事,可他偏偏不依,每次非得惹她火冒三丈才肯罷休。
蔣煜也想不通自己這一出是為了什麼,隻知道每次看到她撕下平和的假象,沖他怒氣沖沖的抓狂樣心情就莫名很好。
如果從一個家庭就能看出人的性格的話,蔣煜想可能是物極必反的原因,他才會養成這個吸取别人壞情緒滋養自己的壞習慣。
許婉和蔣耀兩個人都是淡淡的,他們在家和不在家對于蔣煜而言沒有任何區别。
因為他們還沒花園的小草生機勃勃,呆在家裡像是多了兩尊冰冷的石像,蔣煜不關心多出來的兩尊石像,自然也不在意他們。
細細想想,蔣煜身邊除了孟朗一個吵得人心發慌,再有就是被許昀帶壞了的周喜彌。
其餘大多時候,他身邊總是靜悄悄的,安靜到時間流逝都沒有聲音,人的改變也無聲無息。
就像突然變了性子的周喜彌和突然對他展示父愛的蔣耀。
事已至此,蔣煜還是不能理解蔣耀的行為。
他明明已經安排好了一切,最遲也不過一個月警察就會因為證據不足,隻能草草收場這件案子,将徐大甯他們關進去,他就萬事大吉了。
可偏偏這個時候蔣耀冒了出來,還攬下了他犯下的所有罪行,直接殺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蔣煜的思緒難得陷入了死胡同,他怎麼走都走不出來。
蔣煜對父親蔣耀是什麼态度呢?
人總是慕強的,他的父親蔣耀是慕強的反面例子,天天喝茶聽戲,兩耳不聞窗外事,對于生意步步謹慎,不敢貿然創新,固執地走着祖輩安排下來的路。
蔣家日漸式微離不開他父親的懦弱,他不怪他的母親這麼大把年紀還要鬧離婚,這樣的男人,他也瞧不起。
當然,他也瞧不起母親的現任。
在他眼裡,這兩個男的平分秋色的爛。
他想要的父親應該是獅子王木法沙那般強壯,智慧,勇敢,富有膽魄的真正領袖,而不是一個被困在過去的輝煌,不肯放開手做的老古董。
因為瞧不起,所以他成長為一個與父親完全不同的人。
可就這麼一個膽小,安穩過了一輩子的人卻在快退休的時候替他頂上罪名,把他換了出來。
是在展示他的父愛還是用行動告訴他希望他适可而止呢?
真沒必要。
兩種起因都沒必要。
蔣煜不認同他的做法,心煩意亂地揉亂了沒有好好打理過的黑發,打開手機時随口問了句。
“對了,孟朗那小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