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芭蕉,秋夜寒涼。
含嫣滿目擔憂地看着床榻上閉目昏睡的女子。
女子五官精緻,膚色蒼白,額頭一層細密的冷汗,一滴晶瑩汗珠順着左眼眼角緩緩滑落,讓眼角那一顆紅色淚痣越發妖冶。
含嫣忙用帕子為女子擦汗,大姑娘昨個兒冒雨出外尋找離家出走的二姑娘,因為淋了雨,當晚就發起高熱。
今早燒是退了,可這都一天了,大姑娘卻一直昏睡不醒,還睡得不安穩,倒是二姑娘現在歡天喜地的吃這吃那,好沒良心。
“大姑娘快醒來吧……”
柳嬌娘此刻陷入夢魇,是想醒醒不過來。
夢裡父母為她定了親事,給大邺朝的甯王做貴妾,甯王比柳嬌娘大二十歲,甯王妃死後,甯王便一直沒有娶親,邺京人人稱贊甯王是個癡情種,連父母都誇贊甯王,認為這是柳嬌娘的好歸宿。
柳嬌娘心中不願,當她提出不想嫁時,父母便沉下臉,言道此事已定,不能更改。
柳嬌娘反抗不能,終是應下。
她想爹娘總不會害她,于是她穿上嫁衣進了甯王府,然新婚當夜她才知道甯王就是個畜生。
他在床上羞辱折磨,肆意鞭打她,漸漸地,她身上沒有一處完好皮膚。
柳嬌娘向母親哭訴,可柳母讓她為了弟妹忍耐,因為弟弟靠着甯王關系進了國子監,妹妹則馬上要成為太子側妃,若她得罪甯王,弟妹大好前程勢必落空。
父母跪在她面前求她忍耐,指天發誓說日後定會為她報仇,她等啊等,終于等到甯王失勢,她終于可以逃出魔窟回到父母身邊,可母親竟然讓人用一條白绫勒死她!
夢裡疼愛她的慈愛母親,用涼薄無情的眼睛看着她說:“嬌娘莫怪我心狠,你弟弟已是國子監祭酒的親傳弟子,你妹妹也深得太子喜愛,将來會是貴妃,柳家不能有你這樣一個侮辱門楣的污點。”
污點?
夢裡柳嬌娘那雙蒼白枯槁的雙手死死抓着脖子上的白绫,悲痛欲絕地看着母親:“他們靠着我才有了今天地位,你們怎能當我是污點?!我是你們的女兒啊!!”
“女兒?事到如今,我也隻能告訴你實話,嬌娘你隻是我們在街邊撿到的一個棄嬰,我們養育你十六載,如今你也算是報恩完了,去吧。”
柳嬌娘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脖子勒的越來越緊,窒息感如潮水一般将她湮滅——
“不!不!!!”
柳嬌娘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氣。
她急忙撫上脖子,夢裡被人勒着脖子不乏喘息的窒息感似乎還在,讓她渾身冰涼,驚懼不已。
“大姑娘您醒了?!”
含嫣聽到叫聲疾步走到床邊。
“……含嫣?”柳嬌娘擡眼看到含嫣,眼眶瞬間紅了。
夢裡含嫣為了救她,舍了自己主動獻身那狗王爺,卻被甯王折磨的奄奄一息,最終慘死。
“大姑娘是做噩夢了吧?”含嫣彎身用帕子為柳嬌娘擦拭額頭的冷汗,見柳嬌娘沒發熱,才籲了口氣。
“大姑娘您昏睡了三日,吓死奴婢了……”含嫣喜極而泣,又忙道:“奴婢去給您拿藥。”
“别走!”
柳嬌娘緊緊摟住含嫣,夢中發生許多事情,仿若過了一生,真實的讓她恐懼,而她的生命戛然而止在二十歲。
疼愛她的父母變成推她入火坑的惡魔,弟妹踩着她的血肉攀上高峰,而她被勒死在甯王府那間偏僻的院子中。
含嫣以為柳嬌娘是被夢吓到了,便一邊為柳嬌娘順背,一邊道:“大姑娘莫怕,夢都是假的。”
柳嬌娘發着抖的身體漸漸平息,是啊,夢怎麼會成真?
“夫人來了。”
一道身影自屋外走進屋内,徑直來到床邊。
含嫣自覺退開,孟氏坐下後,一雙布滿慈愛擔憂的眸子滿是心疼:“嬌娘好些了嗎?”說着用手中帕子要給嬌娘擦汗。
柳嬌娘腦中突然閃現夢裡孟氏要殺她狠辣模樣,避開孟氏的手掌。
孟氏一呆,以為柳嬌娘是在生氣,便耐着性子:“還在怪娘說你?”
“你也知道墨兒就是那樣的性子,娘平日多疼你些,她就吃味,若娘不哄着她,隻怕她又要來一次離家出走。”
孟氏輕輕握住柳嬌娘冰涼柔嫩的雙手,眼中的疼愛似要溢出來似的:“别同娘置氣,你知道的,娘最疼愛的還是你。”
柳嬌娘聽着孟氏溫和慈愛的話語,整個人卻如遭雷擊一般,怔怔無言。
因為夢中她也如現在這般生了一場病,孟氏來看望她,說的便是方才那句話。
可就在她病好的第五日,孟氏告訴她,甯王看中了她,而柳府一門得罪不起甯王,所以他們要将她獻給甯王。
“嬌娘?”孟氏喚了幾聲,見柳嬌娘也不回應,心中已然生出一絲不滿:“你還在怪娘呢?”
“我……”柳嬌娘腦袋發暈,眼前一臉慈愛的孟氏同夢中那個要勒死她的孟氏,瞬間成為一個人。
“嬌娘你怎麼了?”孟氏的手掌覆在柳嬌娘的手背,聲聲關切。
而柳嬌娘此刻卻覺得孟氏的手像是一條毒蛇,冰涼蝕骨,随時都會咬上她的喉嚨。
“我沒事,母親。”柳嬌娘是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心底那股恐懼與憎惡。
她說:“母親,墨娘是我妹妹,我沒有生氣。”
孟氏總算滿意一笑,輕輕拍了拍柳嬌娘的手:“我就知道嬌娘向來是個懂事的。”
柳嬌娘聽着孟氏和夢中如出一轍的話,遍體生寒,她知道孟氏接下來會說“這幾日你就好好休養,尤其這臉的氣色要養好,知道嗎?”
孟氏:“這幾日你就好好休養,尤其這臉的氣色要養好,知道嗎?”
柳嬌娘機械般的點頭,那雙漂亮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看上去有些呆滞木讷。
孟氏隻以為柳嬌娘是病了一場沒有緩過來,吩咐含嫣好好侍候,便離開了。
“大姑娘?”含嫣見柳嬌娘依舊直直看着門口的方向,神情也不對勁,心中有些發慌:“您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柳嬌娘發直的瞳仁一點一點轉動,恐慌籠罩在柳嬌娘周身,似要将她湮滅在夢中那場悲慘的困境中。
方才發生的對話殘酷又清晰地告訴她,那不是一場夢,而是真實發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