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一直到月上中天時,紀嬷嬷終于寫完最後一個字,松了口氣。
她将毛筆擱在筆架上,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然後伸直右手的手指,反複屈伸幾次後,才覺得僵直的手指松快了一些。
書房裡盯着紀嬷嬷的人,已經由紅英變成了紅珊。
見狀,紅珊皮笑肉不笑地道:“嬷嬷可别偷懶,若是耽誤了親蠶禮,嬷嬷可當得起罪責?”
紀嬷嬷心裡暗罵,面上卻帶了讨好的笑容,将寫完的紙張整理到一起,遞給紅珊道:“我并未偷懶。這不,都已經寫完了。還請姑娘呈給宸妃娘娘。”
紅珊接過那沓子紙,卻不往外走,而是一頁頁翻看。
等她翻看完之後,冷笑了一聲,道:“還請嬷嬷重寫。”
“什麼?”紀嬷嬷的聲音高高提起:“為何要重寫?”
紅珊道:“親蠶禮從慶朝開始,至今已經曆經十多個朝代,近百位帝王。嬷嬷卻隻寫了十二位皇後與親蠶禮的故事典故,實在太過敷衍了事。莫非,嬷嬷是心中對宸妃娘娘不滿?”
說到最後,她的眼睛微微眯着,看向紀嬷嬷的目光不善極了。
紀嬷嬷心裡當然對江詩熒不滿。
從她踏進景陽宮的書房,拿起毛筆那一刻開始,至今已經将近四個時辰。這四個時辰裡,她一直被人緊緊盯着。除了出恭方便的時候,幾乎是一刻不能停,簡直如同坐牢一般。
紀嬷嬷進宮十多年,也就早年還是小宮女時受過些苦楚。後頭進了尚儀局,過的就都是好日子了。今兒這一遭,實在是讓她有些吃不消。
但是這心裡的不滿,她是萬萬不敢說出來的。她便是再蠢,也知道自己今日是踢到了鐵闆。
她面帶谄媚:“奴婢怎敢對宸妃娘娘不滿?隻是,從慶朝至今共有不下百位皇後,短短半日時間内,如何寫得完?”
紅珊笑了笑,道:“那就得靠嬷嬷夜以繼日,奮筆疾書了。否則,萬一耽誤了親蠶禮,也不知嬷嬷擔不擔得起這責任。”
紀嬷嬷壓下兇口的一口悶氣,又坐回了書桌前。
寝殿内間,紅英将書房裡發生的事詳細禀報給了江詩熒。
江詩熒點了點頭,不甚在意。
秋雨道:“這紀嬷嬷身後,也不知是誰要給娘娘找不痛快。”
江詩熒道:“不管是誰,尚儀女官總會替咱們找出來的。”
三日後,申時末,景陽宮裡。
尚儀女官道:“親蠶禮的相關禮儀,娘娘已經都學會了。明日起,臣就不再來了。娘娘若是有什麼疑問,盡可派人來尚儀局召臣。”
江詩熒點了點頭,道:“多謝女官了。”
“娘娘言重了。”尚儀女官行了一禮,然後問道:“不知紀嬷嬷這幾日在景陽宮裡當差時,可還盡心?”
江詩熒唇邊含笑:“尚儀局裡出來的人,自然是盡心的。”
尚儀女官道:“如此,臣也就放心了,想來尚儀局裡的魏典贊也該放心了。”
“魏典贊?”江詩熒語帶疑惑。
尚儀女官道:“臣本來安排了另一位林嬷嬷來景陽宮,是魏典贊做主,換了紀嬷嬷過來的。紀嬷嬷若是表現不好犯了錯,魏典贊定會自責不已。”
江詩熒與她對視一眼,眼裡帶了笑意,問道:“不知這位魏典贊,是個怎樣的人物?”
尚儀女官道:“魏典贊在尚儀局多年,一向是個勤勉穩重的。素日裡看着,與各宮都沒什麼往來。前兩日,臣才意外得知,她竟與謙太妃身邊的掌事姑姑有舊。”
“謙太妃?”江詩熒的尾音微微提起。
尚儀女官道:“謙太妃是惠明公主的母妃。”
江詩熒面露恍然,道:“多謝女官提醒了。”
尚儀女官道:“娘娘客氣了,娘娘若無吩咐,臣就先告退了。”
江詩熒道:“秋雨送一送尚儀女官。”
秋雨清脆地應了一聲,将尚儀女官送出了景陽宮的宮門,又遞了一個厚厚的荷包過去。
尚儀女官接過荷包,這才真正放下心來。
等尚儀女官的身影消失在宮道上,秋雨正要轉身往景陽宮裡走時,忽然就聽到遠處傳來喧鬧之聲。
一刻鐘後,江詩熒聽完秋雨口中的話,驚得站了起來:“你說什麼?”
秋雨又重複了一遍:“娘娘,陛下遇刺了!”
江詩熒擡腳往外走:“去甘泉宮。”
快要走到門口時,忽然頓住腳步。
秋雨不明所以,就見她轉身回到炕桌前,拿起一個盛滿了茶水的茶盞,然後手一松,茶盞直直地落到地上,碎瓷片四濺,茶水打濕了江詩熒的裙角。
秋雨見此,心裡明白過來,高聲道:“娘娘!娘娘可有被燙傷?”
江詩熒道:“本宮無事。”
秋雨道:“娘娘換一件衣裳吧。”
江詩熒道:“不急,先去甘泉宮,看一看陛下如何了。”
從景陽宮到甘泉宮的路上,秋雨細細秉明了她打聽到的遇刺始末。
今日是皇帝在先農壇行親耕禮的日子。
按照流程,先由皇帝驅趕着黃牛,手扶犁杖耕作三遭。
然後,王公大臣們依照品級,按由高到低的次序下田耕作。
再之後,是二十名司農處提前挑選出來的農夫耆老,手持農具耕田之後,到禦前行禮答話。
今日的刺客,也不知怎的混進了這二十名農夫耆老裡,在禦前答話時,取出了藏在身上的兵器,行刺君上。
聽到這裡,江詩熒眉頭緊皺:“司農處怎麼選的人?陛下可還好?刺客可都抓住了?”
秋雨道:“奴婢不知。”
她隻打探到了這些。
此時,甘泉宮已經近在眼前。
甘泉宮的宮門外,靠着宮牆處停了幾副儀仗。從規制上看,分别是太後的、皇後的、還有貴妃的。
進了宮門往裡走,不多時,就見後殿門口處,皇後和貴妃都站在那裡,正在和姚興德說着什麼。
從表情動作上看,對話的内容稱不上愉快。
走近一些,就聽皇後高聲道:“若本宮今日一定要見陛下呢?”
姚興德行了一禮道:“那奴才等人就隻能無禮了。”
話音落下,守在門口的禁軍齊齊将手握在刀柄上,眼睛全都盯在皇後身上。
看這架勢,皇後若是要硬闖,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拔刀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