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幾個字,仿佛一盆冷水潑下。
李祐渾身發冷,一股寒意飛快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怔了怔,一時思緒遲滞,心口好似被人用鈍刀子挖去一塊,空落落的,風一吹,血肉模糊,難受極了。
傅嘉魚不想再與李家有任何糾纏,平靜道,“既然你也和我一樣,重生過來,恢複了上輩子的記憶,那我也不瞞着你。”
李祐擡起頭,酸澀的眼眶似乎氤氲着淚意。
傅嘉魚平淡的笑了笑,對上他幽暗濕潤的眼神,“我既重生,那你可知,我是如何死去的嗎?”
李祐聲音裡帶着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如何?”
“看來你的記憶并未全部恢複。”傅嘉魚道,“不過我也可以告訴你,你想知道麼?”
李祐心中忽然生出一種莫名恐懼。
傅嘉魚嘴角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她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感覺到心痛了。
今日與李祐袒露心扉,想起自己曾經那些愚蠢行徑,心髒又不禁微微作疼。
好在,她的人生已經重新來過,她有了新的選擇,再不必回頭去品味那些苦澀。
她笑意中的諷刺淡去,語氣裡帶了一絲憐憫,“江畔月懷着身孕火燒春風巷李宅失蹤,你勃然大怒,遷在我身上,以為是我害了她和孩子,命人将我綁在皎玉堂庭院裡的木樁上,随後命人将燒得滾燙的熱油提進院中,由你親自潑向我全身……我實在不知江畔月去了哪裡,你以為是我狡辯,不肯吐露,再以熱油灌入我的咽喉。”
“什麼?”李祐大驚失色,渾身顫抖起來,“不可能!”
他明明夢見是别人殺了她……
是燕珩!是廢太子!他想救她!可他找不到她!
他的記憶像一層黑暗的迷霧,将他死死困在裡面。
無論他怎麼掙紮都掙脫不出來……可……他怎麼會殺她?!
傅嘉魚神色仍舊平淡,那些難以提起的過去,她現在也能風輕雲淡的提起來了。
“怎麼不可能呢?你從未喜歡過我,娶我也不過是為了娘親的财庫,後來我一無所有,有我沒我,又有什麼差?江氏死遁逃走後,你的心也碎了,發瘋将與江氏有關的所有人都折磨了一遍,我不過也是其中之一罷了,若非江氏及時被找回來,你也不會放過我……可即便如此又怎樣?我已經生無可戀,身上都是醜陋的燒傷,喉嚨也被灼燒得說不出話來。”
李祐幾近崩潰的捂住腦袋,淚水從那雙修長的鳳眸裡奪眶而出,“你騙我!你為何要騙我!昭昭!你在騙我對不對!”
“我死的時候,人在李烨的院子裡,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的肌膚,他囚禁我幾個月,送了我最後一程。最後那日,江氏入門,成了衛國公府世子的正妻,一面是花團錦簇的熱鬧,一面是形同槁木的死寂,死亡來臨的時候,我心裡特别甯靜,沒什麼太大的痛苦,閉上眼,一覺就睡了過去。”
傅嘉魚依舊很平靜,李祐卻是臉色灰白,仿佛一瞬間死了一般,不停呢喃,“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傅嘉魚淡淡的看着他瘋狂暴戾的眼神,歎口氣道,“李祐,你走吧,别再來了。”
下了馬車後,外頭雨水兜頭淋下來。
分明是八九月的天,可他還是覺得好冷。
朱方飛快舉了把青竹傘,擋在他頭頂。
李祐遲鈍的擡起頭,這一瞬,他看起來好像蒼老了十歲,眼神呆滞又茫然的望着那輛遠去的馬車,前所未有的絕望和無力包裹着他生疼的心髒。
怎麼會那樣……他為什麼會那麼對昭昭……
再也回不去了……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她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根帶着倒刺的利刃,一下又一下的狠狠刺入他的心口。
他的心,早就鮮血淋漓了,空蕩蕩的,風一吹,疼得要人命。
“爺,你怎麼了?傅姑娘怎麼把你趕下來了?這天上還下着雨呢,她也忒沒良心了。”
李祐扯開嘴角自嘲的笑,身子一軟,緩緩跌進泥地裡。
朱方慌了,喊叫了幾聲,謝家車隊無人應答。
沒辦法,他隻能将李祐背在背上,蹒跚着往宿州城走。
……
告知李祐真相後,傅嘉魚心中是前所未有的輕松和暢快。
她終于與李祐和解,也與自己和解了。
倘若李祐心有良知,便不會再來打攪糾纏她。
“咦?”聞春好奇的爬上馬車,看了一眼嘴角帶笑的女子,笑道,“昭昭用了什麼法子,竟然讓堂堂李世子那麼聽話的滾下馬車去了?”
傅嘉魚垂着眸,小手輕輕放在自己肚子上,笑得很溫柔,“沒什麼法子,不過是他對我,亦覺得愧疚。”
聞春往她身邊一坐,打起車簾往後看了一眼。
大雨中,李祐被他那随從背在背上,每一步都走得艱難,而李祐看起來似乎昏迷了過去。
昭昭到底用了什麼法子讓李祐難受至此?
他将車簾放下來,小心翼翼又貪婪的看了一眼身邊人,“昭昭,你也會趕我走麼?”
傅嘉魚側過臉,眸光清澈,“我為何要趕你走?”
“因為我……”他張了張唇,有些話不敢說出口,隻得撓了撓頭傻笑着轉移話題,“我想做你腹中孩子的幹爹,又擔心徐公子不答應,到時候,你為了徐公子,說不定會趕我離開也未可知……”
“不會的。”傅嘉魚彎起眼睛,小手拍了拍他的肩,“隻要我說你可以做寶寶的幹爹,你就可以,徐公子也不能反對。”
聞春眸中閃過一抹失落,眼尾卻仍舊帶着笑,“那就說定了,我是他第一且唯一的幹爹,你可别反悔,知道麼?”
傅嘉魚覺得好笑,這人這麼大了有時候許多要求還跟個孩子一樣天真,“你放心,你不是總說要去謝家鋪子曆練麼,等回了東京,我讓吳伯伯親自帶你,怎麼樣?”
聞春眉眼一亮,“好…t…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