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嘉魚看了一眼天色,“再等一會兒吧,不急。”
這場夜宴是東宮太子冊封後,在宮裡舉辦的第一場盛大宴會。
滿朝文武大臣和他們的家眷都要進宮為太子賀喜。
至于賀什麼喜,大家都心知肚明。
隻是她從起床開始,心底便隐隐覺得不安,所以才不肯留在徐家小院裡枯等,幹脆到宋大娘家小坐。
宋大娘的夫君前些日子從外地回來了,帶了很多南方的特色小吃,還給宋大娘買了幾個漂亮的首飾和幾套衣衫。
宋大娘将那些東西拿來給她看時,臉上一直笑盈盈的。
她這輩子嫁了這個人,沒覺得遺憾,被他寵了幾十年,現在老了,除了膝下沒個孩子,一切都很完美。
今日是傅嘉魚第一次見宋大娘的丈夫,一個老實巴交的中年男人,說不上好看,眉眼還算清秀,能看出年輕時并不醜,人到中年肚子上微微發福,一雙帶着皺紋的眼睛漆黑沉靜,偶爾一抹閃爍。
自他回來後,宋大娘便不用動手幹活兒了,家裡家外的事兒都是男人操持忙碌。
就連宋大娘吃的飯,也是他親自做好了端到桌上。
用宋大娘的話來說,她完完全全被男人寵成了個廢物,但卻是個甜蜜的廢物,說起這些話時,他們夫妻兩個對視一眼笑得格外開懷。
說不羨慕是假的,隻是她總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
比如那些吃食,其中有幾道是時下京中孩子特别喜歡的零嘴兒。
還有,宋大哥送給宋大娘的兩件衣裙顔色頗為鮮豔,宋大娘無奈說是他們男人不會挑女人的東西,可她卻覺得,他不但會挑,而且挑得很好,隻是這顔色不适合宋大娘這個年紀,倒更适合年輕一點兒的姑娘家。
宋大娘大概沒意識到這些,吃得很開心。
傅嘉魚也怕是自己多想,也沒多說,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
從宋家回徐家小院兒,月落和疏星伸長脖子在門口等,直到看到傅嘉魚平安回來,兩個丫頭才咧開嘴角笑了笑,“我們還以為姑娘今晚不想進宮了呢,姑娘回來就好。”
傅嘉魚提起裙子,邁過門檻兒,嘴邊也帶了一抹笑,“不會。”
她不是以别的身份去的,而是以皇商的身份入宮參加宴會,這不光代表了她自己,還代表了謝家,正式與那些權貴們認識一場,她不可能不會去。
月落手腳麻利,将她拉到銅鏡前,飛快便梳好了一個得體的發髻,又取來幾個淡雅的發簪插進發髻裡。
疏星将早就準備好的桃紅色宮裝拿過來。
傅嘉魚看了看那顔色,從容淡定道,“換一套顔色淡雅的。”
疏星不舍的摸了摸這套衣服的料子,不是她沒見過世面,沒看過好料子,而是這套宮裝是宮裡十幾個繡娘幾天幾夜趕制出來,又由宮裡送過來的。
先不說料子如何,那做工真是民間少有的精緻奢華,特别好看。
“姑娘要不要再想想?”
“不用了,就穿那套鵝黃的。”傅嘉魚指了指挂在紫檀木衣架上的那套衣裙。
“那套做得比較厚,而且沒有束腰。”疏星将那衣服取下來,見自家姑娘心意已決,便改了口,笑道,“不過也好,正好能遮住姑娘的肚子。”
換好衣服後,夕陽落山,傍晚的甜水巷熱鬧中透着一種别樣的甯靜。
傅嘉魚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柳眉櫻唇,唇紅齒白,腮邊兩片胭脂輕輕裝點,清麗中帶着一抹俏皮。
月落姐姐梳妝打扮的手法很好,讓她看起來愈發容色過人。
她笑了笑,摩挲着挂在腰間的玉佩,又緊張的将手放在肚子裡上摸了摸,然後才緩緩向外走去。
上了馬車,便開始往長甯大街方向行駛。
路過一個巷口,車窗外傳來一對夫妻的吵鬧聲。
傅嘉魚本來靠在車廂上閉目養神,聽到那有點兒熟悉的聲音,便睜開眼,伸出手打起簾子,透過暮色往那槐樹底下看去。
“咦?”疏星道,“那不是——”
傅嘉魚心神一緊,看清那男子的面容,原來是宋大娘的丈夫,卻不知為何他同一個年輕小娘子在一處吵鬧,手邊還牽着一個五六歲的小娃娃。
兩人不知吵了些什麼,沒一會兒,宋大哥便将那女子摟在懷裡哄了幾句。
那女子臉色發紅的依偎在男人懷裡,漸漸沒了脾氣t,牽起身邊的小男娃,笑道,“寶兒,娘親跟爹爹不吵了,走,我們回家吧。”
一家三口有說有笑的走進巷子深處,卻不是甜水巷方向。
月落與疏星渾身血液都凝住了,紛紛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三人背影。
傅嘉魚眉心蹙了蹙,蓦然看到這真相,心裡卻不知何種滋味兒,隻覺這世上為何滿是謊言和欺騙。
真是極大的諷刺……
明明她離開宋大娘院子時,那個男人還牽着宋大娘的手深情款款的說,他一會兒出去買點兒過冬用的皮襖回來給宋大娘做一套襖子。
沒想到一轉頭,就在另一個女子身邊同别人說說笑笑。
還有那個孩子……眉眼裡與宋大哥頗為相似,怕也是他的。
原來什麼恩愛情長都是假的,什麼為了她可以一生不要孩子也是假的……
他已經有了幸福美滿的一家人,而宋大娘什麼都沒有,還落得一身孑然。
傅嘉魚冷笑一聲,将車簾落下來,“這世間男子,大抵都是薄情寡義的,連宋大娘引以為傲的夫君也不例外。”
月落抿了抿唇道,“回頭奴婢想法子提醒一下她。”
傅嘉魚心有不忍,想起宋大娘說起夫君時總是瑩亮的眼睛,滿腹心疼,“再看看吧。”
謝家車馬到寶華門時,天色愈發黑了。
前頭已經進了不少官宦人家的馬車,傅嘉魚是最後一個,走在她前面的是東京守備黃家的馬車。
現今,黃家不再是守備,擢升了骠騎大将軍,身家随着太子殿下的回宮一路水漲船高。
那馬車裡卻隻坐了個黃夫人,見到傅嘉魚從馬車裡下來,黃夫人臉上瞬間帶笑,過來拉住她,親昵的問她,“昭昭,你怎麼這時候才來?我還以為你早就進宮了,沒想到在這兒見到你。”
傅嘉魚客氣的笑笑,“秋秋呢?”
黃夫人道,“北方不是還在打仗麼,她啊,跟着他爹一起去北境了。”
傅嘉魚驚詫,“她當真去戰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