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戶部忙碌了起來。
安置八萬家奴,分配一百零八萬田畝的工作,慕聽雪親自監管,下面百名官員逐級執行。
慕聽雪翻看着咨文,記載着八萬家奴的情況,其中有幾千人,分布在一座大山裡頭,連綿的丘陵山地有三萬畝田,原本是南宮家的山,山内有十個村寨,居住着家奴隐戶。這些被主子隐匿了戶籍的人,唯一的責任,就是替南宮家種地。
“我想去看看。”
“那等窮山惡水,茅屋破爛,殿下還是别去了。”鄭侍郎勸着。
“哪裡的話,我就是想親眼看看世家豢養的家奴,是怎麼生活的。”
“哎,殿下,那些山村實在太偏僻了,馬車都沒法過,隻能步行。翻山越溝的,野狼肆無忌憚地竄入農戶家裡刨吃食。”老鄭頭唉聲歎氣,愁得不行,“讓底下人去統計安置就好,您萬一有個閃失,下官不好跟攝政王和太後娘娘交代。”
由于長公主很堅持,老鄭頭怕出意外,就去給攝政王送了信。
最後,還是晏泱親自出馬,陪她一起去。
“何必興師動衆,我就是想下基層看看。”
慕聽雪無奈。
她沒有穿五彩華麗朝服,頭上的钿钗鳳冠也摘了,隻是一身青色白鼠錦棉袍,赭色直裰,綁腿黑舄,便于登山。縱如此輕裝打扮,路過山間羊腸小道的時候,依然有數不清枯黃的蒼耳,紮在了她的衣服、頭發上。
路邊枯黃的衰草中,還會忽然竄出一隻黃鼠狼,把人吓一跳。
“窮山惡水刁民多。”
晏泱不放心,抽出腰間悍刀,把羊腸小道上灰白的灌木草叢給砍了。
身後,還有一隊鎮北軍,約莫五十人,一起開道。
真的是刁民麼?
慕聽雪在萬籁俱靜的山裡沿着蜿蜒崎岖的山路走了三四個時辰,終于看到了隐藏在山溝溝裡的村子,一半是斑駁的黃土坯房,漏風的茅草屋頂;一半則是在山體上鑿出一孔孔破窯洞,黑黢黢的住人。
村民們缺吃少穿,瘦得皮包骨頭,皮膚黝黑,眼窩深陷。女人們甚至衣不蔽體,破舊褴褛的衣衫無法遮住重要部位。她們眼神麻木,似乎已經習慣了,不覺得有什麼羞恥。
進入一孔黑窯洞,就看到沒有席面兒的光土炕上,躺着個生病的後生,吭吭地咳嗽着。
那隻是很普通的咳嗽,在外頭抓兩劑藥就能治好,但在這裡,他隻能像幹屍一樣躺着,靜靜地等死。
後生的老娘沒有鹽做飯,就去茅坑牆上剮了點土鹽硝結晶,在水裡攪了攪,倒入糠皮裡煮一大鍋。牆角還蹲着個臉色青白瑟瑟發抖的十七八姑娘,半截身子在陰影裡,赤腳上都是泥巴,剛下地幹活回來。
姑娘見到了慕聽雪,就像看到了外星人,露出驚愕、恐懼的表情,本能地尖叫。
慕聽雪取出兩個白馍,放在她手裡。
姑娘從沒吃過白面膜,隻吃過黑糠窩窩。當即喜得掉下淚來,自己舍不得吃,沖進屋裡興奮地喊着“娘、阿兄,吃馍。”
慕聽雪一陣心酸。
院子裡忽然竄進來一隻灰色的野狼,根本不懼人,如入無人之境,叼起這戶人家養的母雞,咬斷脖頸,嚣張地啃噬了起來。
晏泱沉默地握緊了刀柄,衣袂獵獵,眯起眼睛。
悍刀即出,自屋内飛向院中。
如大江東流,似星垂平野。
野狼發出了凄厲的慘叫,狼首咕咚墜地,熱血似紅梅灑在結冰的地面上。
野獸的嚎叫,引出了後生的娘,她已是耄耋之年,皺紋似刀雕,層層堆疊,一雙渾濁的眼睛畏懼地看着那身首異處的野狼。
慕聽雪道:“阿婆,這狼歸你了。請問村長家怎麼走?”
阿婆眼中的畏懼變成狂喜,這高大男人竟然能一刀砍死狼?狼死了,有狼肉吃了!皮子賣了錢能給大頭治病哩!
阿婆立刻跪下,給晏泱磕頭,給慕聽雪磕頭:“多謝恩人,小的全家已經十日沒吃上一顆糧食了,都要餓死病死了。”
慕聽雪的目光落在牆角堆着的十麻袋糧食上,問道:“那些土豆,為何不吃?”
阿婆眼角含淚,拼命地搖頭:“不能吃,地裡收獲的神糧,全都得交給南宮老爺。村裡的賤戶吃t了,要被殺頭的。”
“那你們能吃什麼?”
“隻一畝地的粟米,歸我們。”
阿婆抹着淚,把慕聽雪和晏泱帶到了村長家門口。
那是一棟茅草屋,黃泥坯的矮房,黑洞洞的也沒有油燈,村長是個三十多歲的駝背漢子,得知是戶部來安置家奴隐戶的官員,立刻撩開破舊的油布門簾,熱情地把二人請了進去。
慕聽雪原本以為,村長家的光景能好點兒。
誰知剛一進門,就看到鋪着破爛席面兒的土炕上,蹲着七個赤條條的孩子,骨瘦如柴,沒有衣服穿,就擠在破棉絮被子裡。孩子們都剃了光頭,從外貌上,甚至根本分不清是男娃還是女娃。
七雙清澈的眼睛,落在慕聽雪身上,好奇地瞅着。
“怎麼沒留頭發?”
“怕生虱子。”
村長憨厚一笑,操着濃重的鄉音道,“水隻能用牲口去大山深處的溝子裡馱。洗頭費水哩。”
慕聽雪嗓子有些沙啞:“村子裡怎麼有狼?”
“不止有狼,還有野熊,經常來偷雞鴨,若是誰家蒸了黑馍馍,那野熊可聰明,就在竈台窗戶外守着,蒸熟了直接一屜馍搶走。”
村長用力吸了一口旱煙,苦澀地笑笑,“這爛包日子,畜生野獸都在咱頭上屙尿。”
剛說完,又覺得自己粗俗,一時之間有些無措,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虎口。
沒有什麼比親眼目睹底層奴隸的悲慘生活,更能令慕聽雪感到觸動,她鼻子有些發酸:“讓村裡人,把土豆都煮了吃吧,好好過個冬。”
“這哪成?”
村長驚駭不已,顫聲道,“主子非剝了俺們的皮不可!神糧給南宮老爺吃的。”
“沒有主子,也沒有南宮老爺。”
慕聽雪自袖中,取出厚厚一疊死契,點了把火燒了,“這村三百七十口人,從今日開始,每戶領取十五畝田,就是自耕農了。”
村長手裡的旱煙袋啪的一聲跌落在地上,眼眶裡的淚水洶湧而出。
他拉着炕上七個赤條條孩子:“快,都給青天官老爺磕頭!”
“别磕了,你娃娃餓得眼皮都掀不起來了。”
慕聽雪趕忙制止,并對身後的五十來個士兵吩咐道:“傳令下去,不必再上交神糧,領取的田畝免稅三年,讓村裡饑民把儲存的土豆都吃了,若是不夠,把咱們帶來的糧食發給他們救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