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星被他粗暴地打斷,乖乖閉了嘴巴,心底升起一陣小小的落寞。
如果四年前分開的那一天,他沒有用那麼熾烈的眼神看着她,她或許隻當自己是多想了,也隻認為他還将她當妹妹。
但這一千多個日日夜夜裡,那個眼神在她腦子裡不知道自動播放了多少遍。
即便一開始她不懂,不明白,但日日去想,日日去念,她又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他對她并非沒有感覺,更不單純地隻是将她當妹妹。
可她知道現在不是好時機,他也不能分心,所以她什麼都沒有說。
總有一天他們之間是要坦白的,就像她說的,不準他跑,不準他躲,要在他的名字面前永遠加上“許星的”三個字。
抱住他脖頸的手緊了緊,下巴輕輕靠在他肩上,許星安靜地聽他說這幾年發生的事。
“我不知道自己被帶了多遠,在泥流裡面好像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中途昏迷過,後來被人擡動的時候,因為疼痛醒過來一次……”
他迷迷糊糊睜眼,看到的就是陸妍滿是笑容的臉。
她的手撫上他的臉頰,随後下移,拇指用力按進他的傷口裡,遲鈍的神經被劇烈的疼痛刺激,他疼得倒吸一口涼氣,眼神清明。
陸妍收了手,将沾着他血液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吮吸一下,眼睛彎起。
“記住了,救你的人是我,從今以後,你這個人,這條命都是我的。”
他身上本就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再被陸妍這麼一刺激,痛覺遍布全身。在聽她說完那句話後,便徹底暈了過去。
等他再次因為疼痛醒來時,已經躺在了陸妍家的床上。
身上穿着幹淨的衣服,傷口被包紮過,兇口上那道猙獰的傷口縫了針。
可能給他縫針的醫生醫術實在太糙,他醒來後陸陸續續發着高燒,半睡半醒間全是噩夢。
他在夢裡一遍遍看着自己的父母被殺害,看着戰友倒在他面前,最後看見許星幹燥蒼白的臉。
他每天都要從夢中驚醒好幾次,一直混混沌沌的,後來精神再也撐不下去,再次陷入昏迷。
“聽陸妍說,我那次昏迷了小半年,”噼裡啪啦的雨聲穿林打葉,嘩嘩落在倆人身上,溫峋的聲音被雨聲稀釋,變得有些小。
許星怕聽不清,下巴往前靠了一點,被雨淋得冰涼的耳朵和他的貼在一起,好像也就沒那麼冷了。
“再醒過來的時候……”溫峋頓了一下,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告訴她,兩秒後,他選擇繼續說下去,“我的記憶變得有些混亂。剛醒來那段時間,腦子一片空白,好像我的過去,我所經曆的事,都被人用橡皮擦擦掉了一樣。”
醒來後的一個月内,他不記得自己叫什麼,因為什麼受傷,在床上躺了多久,是否還有家人。
他的過去好像被封印起來。
之後,陸超給了他新的名字——陸山。
用陸山這個名字生活了快兩個月,他腦子裡的血塊慢慢消退,記憶開始出現混亂。
翻來覆t去地就是那幾段,好像在提醒他。有些事情他不能忘,不該忘。在那漫天壓抑,困苦的記憶裡,他找到的唯一一點甜就是許星。
可她也隻能陪他一小會兒,每次她都不能善終,最後總會笑着和他說“溫峋,我要走了”。
他伸手想要抓住她,卻隻能眼睜睜看她消失在眼前。
又過了一個月,他的記憶開始慢慢恢複,那些混亂的夢境終于穿針引線地連了起來。
但他誰都沒說,依舊保持失憶的狀态。也因為他忘記了一切,那些人對她的防備心似乎沒有那麼重,倒也方便他打探這個村子的秘密。
溫峋輕笑一聲:“總之也算是陰差陽錯幫了我一個忙,不過我能接觸到的都是外圍,離真正的核心還差很遠。後來因為救陸超挨了一顆槍子兒……”
“你中槍了?!”許星情緒瞬間緊張,手臂漸漸加了力道,勒緊溫峋脖頸,“傷在哪兒了?疼不疼?”
男人輕笑一聲,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她趴得更舒服些。
“早就不疼了,再說了傷得也不重,子彈拔出來後休息大半個月就差不多恢複了。”
也就是這一次,溫峋徹底取得他們的信任,被允許參與更多内部的交易,甚至親自押送貨物。
在親眼看着他們完成一次交易之後,他想辦法聯系上了枭狼大隊長,說明了情況。此後這世上知道他還活着的熟人,隻有隊長。
這三年他步步為營,小心翼翼才終于将這些零碎的情報收集完整,就等着他們下一次大型交易,聯合行動抓現行。
抓完了,他也就功成身退了,也就可以回去繼續護着他的寶貝了。
許星趴在他肩上許久沒說話,他總是說得那麼輕描淡寫,可那些猜疑,算計,試探,隻有身處其中的人才知道,那是怎樣膽戰心驚的經曆。
他孤立無援,一個人在深淵裡與惡魔鬥争,随時都能把生命搭進去。
幾次面臨生命危險的時候,身邊居然沒有一個真心相待的人。
許星心裡酸酸脹脹的,除了心疼以外,更多的是後怕。如果他一不小心,被人抓住了把柄,後果不堪設想。
可是他又是那麼的執着,剛正,那張輪廓分明,硬朗堅挺的臉好像從頭到尾就寫着“我的生命屬于這個國家”幾個大字。
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一直沒有變過。
許星伸手溫柔地碰了碰他被雨水打濕,不斷滴水的頭發,湊在他耳邊小聲說:“溫峋哥哥,你辛苦了。”
她的聲音軟軟的,帶着不加掩飾的心疼,溫峋邁出去的腳步停在半空中,一時間停在原地。
她又說:“因為你,很多人都過得很幸福。當初在丹裡的父老鄉親們,很多你認識不認識的人們,安居樂業,阖家歡樂。”
她的頭輕輕靠着他,軟軟的話語裡帶了笑:“我和外婆也在等你回家團聚。”
大雨不停落下,溫峋站在原地,心尖微顫,眼眶有些燒起來。
漂亮的喉結上下滑動,蓦地輕笑出聲:“你好好的,我就不辛苦。”
因為你也在我想要保護的人裡,是我想要保護的人裡最最重要的一個。
因為有你,這片土地又有了不一樣的意義。
即便前方荊棘遍布,千難萬險,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