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家的,兄弟們都退了回來,實在是打不下去了,城樓上全是弓箭手,沖都充不過去。”
石三抹了把臉上的泥灰,那是他剛才帶人沖殺時,為了躲避城頭上的亂箭,而摔在地上摔得。
随着那日在地牢密謀過後,他的身份在寨子裡也是水漲船高,自然而然,就已經成為了那孫大元的左膀右臂,而這一次沖鋒,也自然由他帶隊,孫大元在後接應。
可他萬沒想到的是,長葛城的防守,居然強悍到如此程度,這與他當日進城時所見,完全不同。
不過石三也不是那種無腦之徒,當陳青池也許他透露過,城中有兩倍守軍把守,此番所見,到還在他的預估當中。眼見一波沖鋒失效,石三這才慌忙回過頭,開始找孫大元大刀起了苦水。
孫大元這時候也面色發緊,他咬牙對着一旁的喽啰罵道:“入娘的,還愣着作甚,快去看看那秦老大到了何處……”
“是,是!”
喽啰不敢怠慢,趕忙提了褲腿,就往反來的方向奔了過去。
見他奔走,孫大元這才陰恻恻的對石三道:“北窟口離這長葛也不過七個時辰的腳程,昨夜發兵,按理說早該按照約定的時間到了,那秦老大到底玩的什麼把戲?你當日去時,和他可都說清楚了?”
“都說清楚了,按照當家的意思,隻要他能如約攻進長葛城,黃金他拿四成!”
生怕孫大元将此事罪責怪到自己頭上,石三信誓旦旦的保證,見他不像說謊,孫大元的眉頭卻皺的跟緊,他道:“莫不是那姓秦的臨時變卦了?石三,你這就過去,先将前線的弟兄們都收攏回……”
當家的這不會是要收兵吧?
一時間沒弄明白對方的意圖,石三有些發愣,“啊?不打了?”
“打個鳥,老子這點人連城門都敲不開,讓他先撤回來,等秦老大他們來了再說。”
孫大元也聽郁悶,若是放在以往,他們大可以在縣城周邊打劫一圈,或是仗着守軍反應不過來,還能沖進城裡一通洗劫,可今日卻不同以往,他本就是抱着奪城的目的而來,自然是打着沖進長葛,擊潰守軍的企圖,再不濟也要搶出那幾車黃金吧。
真以為有了種種掣肘,他們現在反倒不如之前那般如魚得水,此刻孫大元說完,石三這才連奔帶跑的又沖到了城頭前,忙着收攏餘下人手。
眼看着賊寇如潮水般退去,地上隻留下了一地屍體,城上城下的守軍壓力,頓時小了許多。于是乎,騰出空蕩的弓箭手們,此刻又連連在後面補箭,将城外地上那已經受傷在地,卻又還想掙紮着逃跑的賊兵,一一射殺。
這一幕,看的遠處那孫大元眼皮直跳,他的臉上滿是怒容,可又不知道該找誰發作,隻等陰沉的盯着西北方向,那是北窟口的所在。
看着含怒待發的模樣,石三小心翼翼道:“大當家,弟兄們都撤回來了!”
“老子知道!”
孫大元哼了一聲,他這樣,若是識趣的人見了,自然就要退到一旁不說話了。可石三又跟着火上澆油道:“大當家,俺剛才清點了下,弟兄們一共死傷一百九十餘!”
“知……知道了!”
強忍着心中的火氣,孫大元隻覺得自己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他隻好咬咬牙,又強行點了點頭。
可對方卻像壓根就沒長眼睛似得,居然又一次不厭其煩的開口喊了聲,“大當家……”
這一下,可算是徹底将孫大元惹毛了,此事的他就像是被點炸的火油罐,轟然爆怒了。隻見他一把拔出腰間的佩刀,然後轉身罵道:“要老子說過說多少遍,你他娘的才肯住口,信不信老子現在就砍死你?”
可是這話剛一說完,連孫大元自己都愣在了那兒,因為面前之人,根本就不是石三,而是他剛才派出去的那名喽啰,而他手中刀,更是緊貼着對方的脖子上,若非及時收手,他的佩刀恐怕已經砍下了對方的腦袋。
但即便是這樣,那個喽啰也已經被吓得尿了褲子,他慌忙跪倒在地,原本完成任務的滿心歡喜,這時候也都化為了驚懼。
“饒命啊,大當家,俺什麼都沒說啊!”
那人的哭腔别提有多難聽了,見他這般,孫大元不耐煩的收回手,喝道:“老子讓你去看姓秦的人馬,你跑回來作甚鳥?”
“大元兄弟教訓起手下人,可真是威風的很呐,鄙人來遲了一會兒,倒是瞧了一出好戲。”
不遠處,突然傳出一陣笑,循着聲望去,一個虎背豹腰的身影,這時候正帶着一撥人匆匆走來。領頭之人,臉上一道又深又長的刀疤,幾乎從眼角一直延伸到了脖子,伴着他每每開口,刀疤都會被牽動着,展開出猙獰的圖案。
此人不是秦老大又是何人。
看他們的模樣,怕是已經在這裡站了好一陣子,更是将石三與孫大元的對話,全都聽了過去。
聞言,孫大元的面色更是難看,他的一身心思全都放在了戰事上,這才沒注意到秦老大的到來,眼下,對方十有八九知道了自己人馬的傷亡數目,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想到這,孫大元心中更恨,他惡狠狠的看着眼前的喽啰,這該死的,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将秦老大引來,不是分明要他難堪麼?
盛怒之餘,面前這個喽啰兵幹脆成了孫大元的出氣筒,他手中的佩刀猛地舉起,然後斬落,就要講對方砍殺。
“饒命!”
喽啰尖叫着,擡起手就要躲開,卻在這時,秦老大已經一把跨出,他手中眉尖刀隻是輕輕一提,便輕而易舉的将孫大元攔下。
見對方出手攔住自己,孫大元面色一沉,頓時怒道:“姓秦的,老子教訓自己手下,管你鳥事。你若不讓開,老子連你也一起砍!”
說到後面半句的時候,孫大元明顯有些心虛,他遂長得腰圓背闊,有一身不若的身手,但這兩年他穩坐當家,打家劫舍的勾當也盡是由手下人完成,他隻需坐享其成即可。
所以他的身手究竟退化了多少,連孫大元自己都不知道,反觀本就是強盜出身的秦老大,還是豺狼一般。
二人隻需要往那裡一站,高下便能立見。
也真是這樣,秦老大根本就沒将孫大元的威脅當作一回事,他冷冷一笑,“大元兄弟你教訓手下人,俺自然是管不着。但俺手下七八百号兄弟,都是因為你一句話,翻山越嶺過來了。如今,你卻叫俺們在這兒看猴戲,弟兄們可是沒這麼多閑工夫。”
入你娘的,若非是你們遲來,俺何至于這般狼狽!
孫大元豈能聽不出秦老大,正繞着彎再罵自己是猴呢,對此,他心裡更是大罵。
但罵歸罵,他現在可不敢撕破臉皮,眼下他無故折算了三分之一的人馬,在場上已然陷入了被動,所以隻能轉移注意似得,一腳踹開地上的喽啰,“不長眼的東西,該來的時候不來,老子這回便繞過你一命,滾開!”
聽他這麼說,喽啰如臨大赦,忙不停的磕頭離去。
這一出,倒是看的秦老大頗為玩味,他自然聽出了孫大元的一番話,名面上是罵其手下,但暗裡卻之責他故意拖延時間,所以才害得他損失如此慘重。
不過對于孫大元的指責,秦老大卻充耳不聞,他的确是拖延了行軍的速度,想要借此消磨其餘兩家實力,等到分贓的時候,他好拿大頭。
雖說楊王爺的人馬還沒過來,但就目前看來,他手下人馬已然占到七成,占據了絕對的主動權,就算孫大元看出了他的目的,諒他也不敢怎麼樣。
還别說,秦老大這般有恃無恐,到也有他的道理。
這時候的孫大元,除了語言上譏諷兩句,還真沒有其他辦法。見對方一副聽不懂的樣子,孫大元隻能恨恨道:“老子的人馬在此之前,已經和那些守軍拼過一記,隻是城頭上弓箭手太多,老子的人馬幾次都沒能沖進城裡。”
話說到一半,孫大元又擔心對方看扁了自己,所以連忙補充道:“但是,從守軍展露出的兵力來看,大緻可以推斷出,長葛的守軍應該不會超過千數,畢竟,城裡還有老子安插的内應,這個數應該錯不了。”
“原來孫當家什麼都沒查出來啊?哼,到頭來,還是要靠咱們北窟口的人……”
秦老大沒發話,倒是他旁邊一個手下,此刻陰陽怪氣的出了聲,聽他開口,孫大元面色大變,正要動手之時,一直沒作聲的秦老大,此刻卻惡狠狠的罵道:“入娘的,哪輪到你說話了,滾一邊去。”
這個說話的,顯然就是秦老大指使,此刻被秦老大一罵,那人居然也不生氣,而是笑嘻嘻道:“是,大當家的,俺的這就去點齊人馬。”
說罷,那人臨走時,還無不得意的瞥了眼孫大元,那意思仿佛再說:有秦老大在,你拿我沒轍!
這可把孫大元氣壞了,他自然也知道,此人定是得了秦老大的授意才敢這般,所以他隻能啞巴吃黃連,将怒火重重壓下,然後吩咐一邊的石三道:“老三,方才是你帶人攻得城,此地情形你最熟悉,便由你去帶路吧。”
說到這的時候,孫大元的眼中,閃過一抹寒光,這寒光剛一露出,石三便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跟随孫大元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對方這個眼神,石三心中最是清楚,這孫大元分明就是要他暗地裡動手,将那人偷偷除去。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現在場上大部分都是秦老大的人,這個時候讓他下手,那不是要他的命嘛。
但孫大院的命令,石三又不敢違抗,他隻好眼一橫,然後使勁點了點頭,心中卻思索着解決之道。
見石三點了頭,孫大元心中的怒氣遂消下大半,他方才哈哈一笑,然後指着一旁的秦老大道:“秦兄弟,與俺這便來,俺帶你看看守軍的部署,順便等等楊王爺的人馬。”
秦老大正好奇對方的态度轉變之快,讓他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遂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一邊疑惑的看着石三殷勤的為他的人引路,一邊被孫大元半拉半拽,走到了一處土坡上方。
此處土坡本就有一丈多高,而後,又被孫大元的人堆土摞石,此刻,站到上滿,幾乎能夠看清數百步開外,那低矮的長葛城頭。
隻見城樓上,此時一隊隊弓箭手,來回巡視。
在其後面,更有密密麻麻的步卒列隊待命,如此,森嚴的戒備,饒是秦老大看了,都感覺到一陣心驚。
他起初還對孫大元折損了兩百來人,感到不屑,在他看來,長葛守軍就算人數倍增,那也不過是一群烏合之衆,他曾數次劫掠過昌武軍軍資糧草,也等數次抵禦過昌武軍的圍剿,與州城的正規部隊一比,這些縣城的守軍,幾乎不值一提。
但是此刻看來,秦老大甚至依稀間,從城頭那些守軍的身上,看到了昌武軍的影子。甚至在他眼裡,那些人比起昌武軍,也是隻強不若。
正因為這樣,秦老大才覺得差異,不隻如此,他心中更是疑窦叢生,一度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他臉上神色的變化,這時候也被孫大元看在了眼中,見狀,孫大元冷笑道:“不知道秦兄弟看的如何了?若抵我力量實在懸殊,不若還是等楊王爺過來吧,俺一直對他的梨花槍法,可是欽佩的很呐!”
言外之意就是,你比楊王爺還差一截呗。
這可把秦老大激怒了,他當慣了悍匪,比起一群人作戰,他更喜歡獨來獨往。所以他壓根就沒将孫大元的話放在眼裡,而是道:“區區一座土關,俺一支足以。”
說罷,秦老大身後披肩一抖,大搖大擺的便下了土坡。
見他到了這個關頭,還敢口硬,孫大元冷冷一笑,也不阻攔,便跟了上去。
這時候,就看到秦老大身後的匪兵軍陣中,已經讓出了一條條大道,大道後面,則是一群人,正拖拉着一輛輛木車,此刻正從衆人後面走上前來。
那些木車隻有一人大小,上面構滿了精密的木制器械,令在場衆人看的啧啧稱奇。
唯獨孫大元卻一下就認出了這些木車,“這……這是床弩機!你居然有這個物件?”
也不怪孫大元吃驚,眼下這些床弩,可都是算是巨型的攻城器械,别說是他們這些匪寇了,那就算是長葛那種小縣城,也不能有這等利器。
可是秦老大,卻又是從何處,搞來的這些床弩?
随着孫大元的驚呼聲傳出,其餘人這才恍然大悟,他們自然是聽過床弩的恐怖之處,那手臂細的弩箭,可是需要三四個人一道用力,才能射出。但隻要能夠射出,五百步内,莫說是殺人了,就算是城牆上面上磚土都能被釘進一個大洞。
看衆人眼紅的望着自己亮出的床弩,秦老大心中更是傲然。
這些床弩,還是他在去年時候,冒死在沿路劫掠了一支鈞州的辎重隊時,所搶到的。
若是放在往時,那些軍隊怕是早早就打到了家門口了,奈何當時蒙古人正在鈞州作戰,當地守軍忙于應付蒙古人,根本無暇顧他,這才讓他将這批寶貝私藏了起來。
而後,這幾台床弩就一直被秦老大放在寨子裡,就怕哪日天有不測風雲,他被官兵端了老窩,也好以此利器保命。
這一回,秦老大也是聽說長葛有重金,他才想着帶上這些利器一搏,也正是這個原因,他剛來的路途中,特耽擱了不少時間。
見孫大元問起,秦老大并沒有說出這些弩床的來曆,而是下令周圍的石兵道:“弟兄們,将弩箭都擡上來,讓大元兄弟好好瞧瞧,讓那些長葛守軍好好瞧瞧,俺們北窟口的厲害!”
“是!”
匪兵轟然應諾,這時候,就看到人群中,兩人一組,兩人一組的,朝着弩床這裡走來。
他們的手上,都擡着沉甸甸的鐵矛,當然,等到安上弩機,衆人這時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些根本不是矛,而是那床弩所用的箭簇。
看着那一支支不下百十斤重,通體鏽黑的箭簇,就連孫大元也不住的吞了口口水,心道,自己若是讓這床弩射中,隻怕是整個人都會被轟碎吧。
接着,手指粗細的牛筋,相互見交纏的咯吱咯吱聲,又打斷了孫大元的思緒。
他目不轉睛的盯着弩車後面,三四名士兵憋紅了臉,一點點将整個弩車繃至滿緊,吓得孫大元連連後退,就怕那些木器經不住如此大力,一下炸開。
“大當家,弦滿了!”
下面的人氣喘籲籲的看着,再看左右一共七台弩床,上面的弩箭,都已經瞄準了城樓的中心位置,随時下令發射。
見狀,秦老大大吼一聲,“放箭!”
“嗡,嗡嗡……”
無數道繃緊的牛筋弓弦,在這一刻轟然松開,那純鐵的箭簇隻在衆人面前,留下了一道殘影,然後便如同一枚細長的炮彈,直直捅進了城樓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