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送走了陳青池,楊紹元這才将紙卷貼身藏好,接着又重新換了身,不惹人注意的行頭,小心翼翼的混入了坊市之中。
陳青池許給他的報酬雖然豐厚,但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人,又談何容易。若僅僅靠楊紹元一人,隻怕是十天半月,也沒個頭緒。
所以他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冒險出來,碰碰運氣。正所謂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坊市中三教九流之人繁雜,自然也有了許多買賣消息的渠道。
便是這樣,楊紹元還是有些不敢相信,當日那個跟在趙振身邊的假小子,竟有着不同尋常的身份。以至于,連陳青池這等,背靠節度府,手眼通天的大人物,都要為之策動。
早知如此,恐怕楊紹元就算是拼了命的,也會将其劫掠過來吧。低頭看了看身上,又破又舊的布袍子,他現在那還有點千戶的樣子。
分明就和周遭的難民一樣了,想到這人,楊紹元歎了口氣。可就在這時,身邊匆匆跑過的一道人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确切的說,是那人身上的蔥油香,吸引了饑腸辘辘的楊紹元,他忙扭頭去看,隻見一個滿頭大汗的賣餅漢子,此刻一手托着團尚未揉好的發面,一手拿着柄做工精制的短鞘彎刀,他一邊跑,口中還一邊喊道:“小娘子,你莫跑……你剛吃了兩張餅,一共四文錢……俺不要你的刀……”
被這個賣餅漢子一聲喊,走在路上的行人齊齊一頓,全都不由自主的朝遠處看去,隻見一個少女正準備鑽進人群,溜之大吉。
此刻被大街上衆人一看,少女頓時臊的滿臉通紅,她頓住腳步,沖着身後的賣餅漢子,不耐煩道:“都說了,我身上沒錢,沒錢……這柄短刀,至少也值十貫,拿來抵你兩張餅,你還想怎地?”
“可俺不要你的刀,一張餅兩文,兩張餅四文,俺賣了快二十年的餅,都是這般過來的……”
見漢子說什麼不讓她離開,而周圍人看到後,又對她指指點點,少女頓時有些抓狂了。
一想到自己拼命帶回消息,還被程毅從長葛驅逐出來,少女便感到無限委屈。
身無分文的她,一路流浪到許州,身上帶的那點配飾,也早用來墊做了住宿。此時的她,已是山窮水盡的地步。
正因為這樣,一連餓了兩頓後,她終于沒忍住,才在坊市的路口拿了兩張噴香的蔥餅,吃了個幹淨。這也是為什麼,大街上會出現剛才的一幕,她本以為将自己的佩刀那作抵押,賣餅漢子會就此作罷。
誰知道,對方居然是個認準死理,就不松口的主。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怪那個讨厭的騙子,謊話精,是他把自己害的這麼慘的。
與此同時,許州的另一處。
正帶着唐牛兒一行,沿各處城門口,與守衛挨個打聽消息的趙振,正說到一半,忽的打了個噴嚏。
那守衛被噴了一臉口水,正要發火,卻又見程毅帶人走來,他隻好捏着鼻子,甕聲甕氣道:“還請大人放心,若是見到此女,小人一定第一時間通知大人。”
“有勞,有勞!”
趙振讪讪一笑,拿手抹了把鼻涕。等此人走開後,他才轉向程毅,“程總領如今已貴為三軍統帥,還城外親自都監,咱們那位節帥,還真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啊。”
程毅擢升總領提控,趙振稍稍一想,就隐隐猜到了古裡甲石倫的打算,畢竟大戰在即,任誰也不會将三軍總領,調出權力中樞,讓其去挖地基。
可見程毅這個總領,在古裡甲石倫眼中,壓根就是個閑散擺設,隻可憐程毅還反應不過來,一個勁以為老帥重用他。
就連趙振這句,帶有諷刺意味的話,程毅都沒聽出來。沒日沒夜的督工,讓他黝黑的臉上,挂滿了疲憊。
“先生那日所說,俺可一直提醒自己呢……蒙古人善騎射,俺隻要挖好壕溝,布好土建,便起了大作用……城裡有老帥坐鎮,俺大可放心!”
程毅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城外的防禦設施,經過連夜趕工,已經初見規模。
不遠處,三五十個漢子,正将削尖的木樁,反着,釘入戰壕當中。豔陽之下,衆人赤着胳膊,忙的熱火朝天,那一瞬間,甚至讓趙振生出一種夏天的錯覺。
說來也怪,這二月剛剛過完,天氣就一下子熱了起來。
趙振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心裡不知怎地,就想起了當日,去均州蒙古大營時,路上所見,遍野屍骸的場景。
時至今日,趙振還忘不了那種,充斥着整個天地的惡臭。
當時天寒地凍尚且如此,如今溫度驟升,那些屍體怕是會腐|敗的更加嚴重。那可是數萬具屍體啊,其腐爛而滋生出的病疫,隻怕比無休止的兵禍來的更加恐怖。
趙振的擔憂并非沒有依據,在他的記憶中,戰禍後的來年,尤其二三月份,是最容易爆發疫病的時節。
曆史上,蒙古軍在西征歐洲的時候,軍隊中就曾爆發過大規模的瘟疫,其中就有人類曆史上,臭明昭著的黑死病。而這過程中,蒙古軍更以感染黑死病士兵攻城,從而将瘟疫傳播至城中,此等行徑,也算是開了細菌戰的先河。
曆史上的許州,連戰都未曾一戰,便投降了蒙古。現如今,因為趙振的出現,曆史車軸的行進方向,出現了一絲改變。
接下來的堅守,就連趙振也沒把握,這場戰争的走向究竟如何。
很難說,這場持久守衛戰中,不會爆發出類似的疫情,要知道,古戰場就在不遠處的均州,若真的爆發疫情,許州将第一個不能避免。
想着,趙振忙問道:“現在,城中有多少口水井?士兵們吃穿用水,都是從河裡打水,還是城中井水?”
“吃水用糧這塊,俺還真沒問過。負責此些事宜的州内諸曹,本歸于夾谷琦管轄,自從那厮授首後,州府諸曹,便陷入無人管的境地。此事,待我向節帥彙報後,再給告知先生。”
程毅頓了頓,又道:“不過先生這番話,倒提醒了俺,此番壕溝挖好,可以引護城河水灌入,到時候州城四面,盡是灘塗地,到那時,騎軍也好,步卒也罷,統統叫那些蒙古人有來無回。”
正說着,唐牛兒他們已經在城門口挨個探尋一邊,就聽他氣喘籲籲道:“大人,咱們這般大海撈針實在不是辦法,不若讓俺找個畫匠,讓他照着完顔小娘的模樣,畫他個幾十份,到時候俺再順着城池各處卡口貼過去,隻要她一擡頭,就一定會看到!”
程毅也同意唐牛兒說法,他道:“不錯,俺還可以發動軍令,但凡上報信息者,都有賞賜,到那時,還怕找尋完顔小娘的人手不夠?”
誰知,趙振卻攔住二人道:“不可不可,此舉極易令人産生誤解,反而會弄巧成拙,讓對方以為正被我們通緝,躲起來,不與外界見面。”
”
趙振所說不無道理,衆人這也不是,那也不行,一時間都陷入左右為難的境地。
就在這時,程毅卻忽的笑了起來,隻見他盼救星一般的,望着遠處走來的一人,招呼道:“陳大人來的正好,某手上有一事,正好請你相助。”
程毅所招呼之人,正是陳青池。
此時的他,正好從坊市出來,準備到各處城門口,問詢一邊關于畫上女子的消息。卻不料,才到門口,就瞧見了程毅、趙振等人。
程毅他是知道的,被調來城外構築土建,至于那個趙振,陳青池經過了解,也知道了對方就是當日在驿館,不但逃過了一幹殺手的暗殺,反而将自己派出的殺手,全殲之人。
同時遇見兩個硬茬,陳青池心中暗道糟糕,面上卻始終保持着文人的儒雅,隻見他叉手道:“總領叫下官來,不知何事?”
“唉,不瞞兄弟,俺們正在城中尋找一位姑娘,那姑娘乃是受趙先生囑托,從長葛來往許州途中走失,這才一直尋找。同時,也希望的陳大人能助俺們一臂之力。”
聽程毅說完,趙振也點點頭,補充道:“這是那位姑娘的畫像,若大人有消息,還望告知,在下感激不盡。”
說着,趙振就把手中的畫紙,抽出一張,遞給了陳青池。當看到畫紙上,那張異常熟悉的面孔時,陳青池的表情,頓時變得玩味起來。
顯然,二人還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甚至沒等他開口讨要,二人就傻乎乎的将女子畫像給他。
如此一來,陳青池自然就不動聲色的,抓住這個大好時機,問道:“既然如此,總領可否告訴陳某,此畫上女子姓甚名誰,何方人士,某也好盡力托人找尋。”
“哦,她……”
程毅剛開口,趙振卻聲音一提,壓着他的話道:“此女名叫趙靖,乃是在下家中族妹,原中都大興府人氏,大人若是見到她,直呼其名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