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軍都頭口中所說的那個唐慶,正是那蒙古國汗遣來議和的是使節,說是議和,無非就是見自家腳下已經再無片地,所以才派人上前招降罷了。
畢竟,兩國的戰事打到了這個地步,投降稱臣,無論是對金,還是對蒙古都是最好的結果。
即為金帝,完顔守緒也知道,蒙金之戰二十年,幾乎打光了金國上百年積攢下來的家底,此刻的金,雖然名義上還占據着黃淮兩河之間數州的土地,但想要以此作為反攻的據點,重新奪回黃河以北的土地,已是再無可能。
更何況身後,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宋國,雖說這幾年,完顔守緒已經下令了南邊的将士,極力避免與宋國邊境發生的一系列矛盾,但即便是這樣,百年之前的恩怨,又豈能輕易在這些宋人心中化解開來。
完顔守緒心中雪亮,現如今的宋國,仿佛就是一頭蓄勢待發的猛虎,正匍匐在草叢之中,等待着最合适的時機,給金國緻命一擊。
所以時至今日,議和稱臣,以換取喘息的機會,對完顔守緒來說,未嘗不是個更好的選擇。
蒙古那裡,就更加簡單了。
從窩闊台撤軍北歸就可以看出來,均州一戰後,在蒙古人的心中,此刻的金國已經毫無威脅,正因為如此,與其花更大的代價覆滅,倒不如就地招降。
于是乎,雙方利益相關,也就促成了這場蒙金雙方的議和。
當然,為了表示誠意,完顔守緒幾乎是滿足了對方提供的所有苛刻條件,将朝中近半的朝臣,乃至于自家的子侄,都一并用馬車送往蒙古,作為稱臣的人質。
但令完顔守緒沒想到的是,就在自己做出讓步的同時,圍困開封的蒙古軍卻絲毫不曾停歇進攻的步伐,說其原因,也隻是那負責圍城的統帥速不台那裡,表示壓根沒收到合罕皇帝下令撤軍的通知。
用那速不台的話來說,合罕皇帝和金主如何議和的他不管,他此前得到的命令就是進攻南京,除非等到合罕皇帝下令,否則,他才不會停下。
如此無賴的說話,差點沒将當時的完顔守緒氣出一口老血,但為了保住南京,他也唯有一邊硬着頭皮不斷地向蒙古答應着議和所需要的條條款款,一邊還要壓制着城裡得将士們,隻能堅守,不能還擊。
為此,城中軍中不知爆發出多少起嘩變,結果都被完顔守緒狠着心,鎮壓了下來。
完顔守緒的這般堅持倒也促進了議和進行,就在距離上一次遣送人質的三個月後,終于,瘋狂攻城的速不台,似乎是在前些日,得到了北方傳來的消息,已然将緊步逼于城下蒙古兵,全部撤了回去,最後在遠離開封城十裡開外的位置結營紮寨。
也直到這個時候,看到自己苦苦的等待,總算是有了結果,完顔守緒裡裡外外總算是松了口氣。
但那些蒙古人又豈是那麼容易打發的,很快,随着那議和的使團入了開封城,一個晴天霹靂,又将前一秒還欣喜不已的完顔守緒打懵在了那裡。
“二十載伐亂畢,今兩國舉盟,若金主欲使和好成,當自來相議,以示誠意。”
什麼叫自來相議,這他娘不就是讓自己乖乖的将腦袋送過去,給蒙古人砍嗎?
誠意,又送宮女,又綁朝臣,連質子曹王都他娘送去了,還要自己拿出什麼誠意,這窩闊台,分明就是在羞辱自家!
想到這,完顔守緒當時就覺得一股血氣直竄到了頭頂,恨不得糾集全城全部軍民,出城與那速不台決一死戰。
隻不過這想法,還沒到說出,完顔守緒便已經自己打消了。
不決戰還好,若主動出城,隻怕這開封城回陷落的更快。
權衡之下,完顔守緒隻好重新縮起了脖子,開始着令上下,對自己行蹤一律守口如瓶,并且開始稱起病來。
畢竟這樣一來,他完顔守緒也有了不去蒙古軍營議和的理由,自己好歹也是一國之主,難不成在身體抱恙的情況下,對方敢強逼自己不成?
等到将那使團拖上個半月,徹底打消對方的念頭後,大不了自己再排個身邊之人,代替自己過去。
不知為何,完顔守緒就想到自家二哥完顔守純,雖說這個兄長,當年與自己有争奪帝位之仇。但自己也非弑殺之人,當年之争,僅僅剝奪了他手中的全部實權,算是對他不薄了。
但此番要找代替自己議和之人,朝廷當中,論身份論地位,也隻有這二哥一家了。
否則的話,當初往蒙古遣送質子的時候,完顔守緒也不會将這二哥家的大兒子完顔訛可封為曹王,給遣送出去。今日想來,二哥家中似乎還有次子完顔某和完顔孛德二人,實在不行的話,他就再加封一個王爺,也送往蒙古軍營去。
至于二哥完顔守純本人,不到最後一刻,完顔守緒都是要将其緊緊握在手中的。
他可不希望哪一天醒來的時候,這河南大地上,又多了一位“金主”,百年前宋國趙家兩兄弟的故事,完顔守緒自然是沒少耳聞。
完顔守緒算盤珠子打的挺響,但偏偏事與願違,
因為自己才稱病還不到三日,那蒙古使團似乎就已經按捺不住了,眼下,居然還行起了沖撞宮門之事,這般舉動,簡直就是在天下人跟前,抽打自己臉面。
“铮”
一聲輕響将完顔守緒的沉思打斷,就見原本站在旁邊的少女,俏臉已經變得冰冷,而她的手中,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柄小臂長的短刀。
而剛才那陣輕響,正是短刀拔出木鞘,所發出的聲音。
“欺人太甚,他們當這裡是什麼地方,竟然連宮門都敢闖,女兒這就下令飛虎軍,将那些蒙古人鎮壓……”
說着,少女就要邁步出門,見她的動作,兩旁的宦人幾乎是吓破了膽,連忙尖叫着匍匐在少女跟前,一個勁攔着道:“公主…公主,您千金之軀,萬萬不可涉險啊……”
與此同時,原本坐在蒲團之上的完顔守緒也反應過來,怒斥道:“胡鬧,還不快将刀收起,堂堂公主,整日舞刀弄槍像什麼樣子……你們幾個,送兩位公主回宮……”
“那些惡人都逼上門來了,女兒不走……”
少女也倔強的很,奈何被數人圍着,根本不讓她走出寸步,而一旁,小妹也睜大了無辜眼睛,巴巴的望着少女道:“姊姊,聽郎主爹爹的話,咱們回去吧…咱們回去吧!”
“公主,陛下都發話了,您還是跟小公主回去吧,遲了,老奴擔待不起啊!”
少女便是還想堅持,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也隻得輕輕的揉了揉小妹的額頭,在心底歎了口氣,然後任由那些都快哭啞了嗓子的宦人們領着,面無表情的走出了雅室。
等到兩個女兒離開,完顔守緒這才頗感疲憊的搖了搖頭。
實在面對蒙古使團的逼宮,這一刻,就連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殺是不能殺,趕也趕不走,想要再稱病敷衍,也敷衍不下去了,畢竟,人家都已經堵在宮門口了嗎!
到最後,還是旁邊一個内宦忍不住道:“郎主,事已至此,拖延已是無用,索性打開宮門,讓那蒙古使團進來吧。好叫他們看一看,也好坐實了陛下的病情!”
“你的意思是讓朕卧在榻上,在那使臣面前裝病?”
完顔守緒望了眼這個說話的内侍,此人名叫宋珪,先帝在位時就曾是内侍殿頭,卻因為說話剛直,不懂得阿谀逢迎而遲遲不得先帝重用。
對于此人,完顔守緒也是有心委以重用,卻總因為對方時不時冒出的一兩句逆耳之言,打消了念頭。
即便是這個時候,宋珪的話一出口,依舊叫完顔守緒聽出了幾分嘲諷他的意思。畢竟他是堂堂一國之主,今日卻淪落到在外國使臣面前,卧床裝病的地步。
這等事情,若是傳了出去,必叫所有人恥笑!
但完顔守緒也顧不得許多了,為了議和能夠繼續下去,為了不去敵營,保住性命,他也要硬着頭皮,往那病榻上躺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