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兵呼嘯着遠去,看了看左右不過十餘騎,完顔按春的心底莫名掠過一絲寒意。
這鬼天氣,委實冷了些。
“你們幾個,過去生火,某有些累了,要休息會兒。”
土坡上的風越大,衆騎被寒風一吹,也都凍得手足冰涼。此刻得完顔按春命令,連忙跑到糧車邊上找些生火用的柴草。
咻!
就聽一陣短而急促的破空聲,突然傳出,那聲音剛一出來,便被嗚咽的寒風吹散。
唯獨那距離糧車最近的騎兵,此刻雙手捂住脖子上的箭矢,在滿臉的不可思議中,緩緩倒下。潺潺的血流,從他的手指縫中滾落,将地上的積雪溶出一個個血洞。
“不好,糧車裡有……”
不知是哪個眼尖的,瞧見了同伴的異狀,還沒等他将話喊完,随之而來的破空聲,已經接連将周圍的騎兵射殺。
一時間,以糧車為中心,方圓二十步内,士兵無不中箭倒下。直到此時,完顔按春才意識到,自己是中了程毅的埋伏,驚怒之下,他上馬就要跑。但草堆中射出了箭矢,此刻就像是長了眼睛似的,竟直直從人群中穿過,将他射倒在地。
之後,就見手持長弓的程毅,帶着一衆探騎從草垛裡跳出,自己苦苦搜尋的人,到頭來居然藏在糧車中,完顔按春驚怒着叫出了聲,“不可能,你們不是跑了嗎,又如何能藏在車裡?”
“嘿,多虧了衙内妙計,你這厮剛才所看到的,隻是些被綁在馬上的運糧兵,否則俺如何能引開你的兵馬,将你擒獲?”
程毅大笑着拍了拍趙振的肩膀,以如此少的帶價,就能将完顔按春擒獲,他的心裡隻剩下了佩服。
反觀趙振卻被拍的龇牙咧嘴,他忙晃了晃身子,躲開程毅的魔掌,“區區小計,不值一提。至于能否收複那隊騎兵,就看将軍的了。”
“憑你們也想收複某的士兵,簡直是做夢。程都統,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天下大勢在于蒙古,你若現在悔改還來得及,随某一道投蒙,興許還能讨個好前程……”
完顔按春雖被生擒,卻沒有絲毫當俘虜的覺悟,在他看來,這夥人之所以愚忠到底,全是因為沒有瞧見蒙古人的厲害,更不知道,蒙古人才是這天下的雄主。所以完顔按春相信,總有一天,這些人的選擇也會同他一樣。
看他一直哔哔個不停,趙振忽有些煩躁,便道:“這厮話實在多,斷了他的舌筋,免得聒噪。”
如果說起初是因為程毅的軍令,衆人才聽從趙振指揮的話,那麼從伏擊完顔按春開始,絕大部分人對于趙振已經頗為信服。甚至還不等程毅表态,便有人一把制住完顔按春,随即掏出一柄短刀在其口中亂攪,再拔出時,對方口中已是模糊一片。
“嗚…嗚嗚……”
烏黑的血塊從口中噴出,劇烈的疼痛令完顔按春幾乎要昏死過去,他憤怒的望着趙振,如果目光可化作烈火,眼前這個陌生人怕是會被焚燒的渣都不剩。
饒是這樣,對上趙振漠然的目光,越來越多的恐懼卻從完顔按春的眼裡湧出,天知道,此人還有什麼殘忍的手段沒用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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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還在吹着,天空中紛紛揚揚飄起了一陣小雪,雪花飄落在衆人滾燙的臉上,眨眼便化了。
哒,哒哒……
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将趙振從沉思中驚醒,連心跳都變得急促起來,他看向程毅,卻見對方已經的跨上完顔按春的坐騎,朝土坡背面走去,餘下的人紛紛握緊長弓,做好見勢不對随時接應的準備。
看到騎軍距離自己隻剩下一個沖鋒的距離,程毅當機立斷,大吼一聲:“某乃昌武軍都統程毅,來人下馬說話。”
再說對面,那隊騎軍在追上馬隊後便知中計,此刻來的又快又急,眼看就要沖上土坡,卻叫程毅一聲大吼,将他們生生攔住。那吼聲震天,直驚的騎軍中馬兒嘶鳴,不肯向前。
衆軍循聲望去,看見了百步開外的雪坡上,站着尊鐵塔般的大漢,大漢相貌黝黑,十分眼熟。再聽清對方自報姓名後,騎軍中忽的爆發出一陣喧嘩。
“俺沒聽錯吧,那是程都統……”
“那完顔将軍呢?”
被程毅攔住去路,騎軍一時進退兩難,他們雖說受完顔按春調配,卻是隸屬昌武軍,那程毅乃是治軍都統,衆騎又怎敢敢得罪。
一番商議,騎軍中走出一人,那人撥馬,快步走到雪坡跟前,他直視着程毅,不卑不亢道:“卑職左騎營千戶楊紹元,見過都統,不知都統可見過完顔将軍?”
“完顔按春背主通敵,經查實,已被某親手擒獲。楊千戶,念在你尚不知情的份上,某不予追究,速領你的騎兵歸隊,随某拿下長葛。”
程毅說話的同時,身後的士兵已經将五花大綁的完顔按春押上,見主将果真被擒,感到大事不妙的楊紹元下意識的就要退回騎隊,但還沒等他動身,早就在一旁察言觀色趙振,卻先行一步将其攔下。
趙振笑吟吟道:“千戶大人,可是想回去搬救兵?”
不知是不是因為心思被戳破,楊紹元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他也不管眼前這個青年從哪冒出來的,忙向程毅告饒:“俺此去,不過是和兄弟們商量一番,還往都統批準。”
“這……”
程毅也有些猶豫,所謂人心隔肚皮,對方真的去說服騎軍歸降還好,就怕此人翻臉倒戈,他雖不畏眼前的騎兵隊,也有把握将之一幹覆滅,但終歸是要費一番力氣的。而且他手上隻剩下二三十騎,随便戰死一個,于他而言那都是莫大的損失。
直娘賊,本以為憑都統的身份,收複支騎軍輕輕松松,到頭來卻鬧出這麼多幺蛾子。想到這,程毅又忍不住朝趙振投去詢問的目光。
“無妨,楊千戶若有心無力,在下也不為難你。便請程将軍做主,從騎軍中再選一名聽話的管事,此後這支騎軍便由那管事的做主。”趙振一揮手,左右士兵聞言而動,數支寒光爍爍的箭頭,一下就對準了楊紹元。
豆粒大小的汗珠,止不住的從額頭上滾落,在楊紹元的記憶裡,他從軍打仗近十年,卻是頭一回與死亡這樣面對面。他甚至沒有去懷疑趙振所說真假,因為正如對方所言,隻要能獲得騎軍的掌控權,是誰當千戶又有什麼分别?
至于身後那幫大頭兵痞,表面上對他恭恭敬敬,任憑打罵使喚,背地裡卻恨不得将他踩在腳下。若他被殺,反倒随了衆人的願,哪個還想到為他報仇。罷了,老子權當應付這些人,等回到城中再尋機會脫身。
一番激烈思想鬥争之後,楊紹元終于鐵下了心,隻聽他轉身朝着遠處的騎軍喊道:“内族完顔按春通敵,現已被都統擒拿,還請兄弟們與俺一道,随都統肅清反賊。”
騎軍被楊紹元喊的一陣措手不及,方才還追随出城的完顔将軍,轉眼間就變成了通敵的反賊,這劇情反轉的也太快了吧。可程都統和自家千戶同時開了口,便由不得他們在做反駁。
眼看衆騎歸隊,一直強撐着的趙振終于舒了口氣,緩緩的松開拳頭,他才發現,自己掌心處早已汗濕了一片。不費一兵一卒,便将百騎收入囊中,這其中的兇險,不亞于完成一場刀尖上的行走。
好在這楊紹元手段平平,握有騎軍這支籌碼卻不知利用,眼下既以收複騎軍,此人也變得可有可無起來。想到對方在騎隊中影響力尚在,趙振便有意無意的淡化起此人的地位。
隻見他換上一副和藹笑容,在騎軍中環顧了一圈後,朗聲道:“此番賊子作亂,意圖颠覆許州,多虧諸軍明辨忠奸,鼎立相助。程都統已令在下準備錢帛,待到回城,所有人一律賞錢十貫。至于火長、隊正等有職位在身者,每加十貫,逐級遞增!”
“謝都統賞賜……”
十貫錢,幾乎是普通士兵一年的饷銀,眼下什麼事都沒做,便平白多出一筆賞賜,怎叫衆騎軍不眉開眼笑。以至于在這些騎軍看來,那個整日克扣軍糧的完顔按春,卻是連這位程都統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将衆騎的喜悅盡收眼底,趙振滿意的點了點頭。他所散出的這點錢,和糧車上的金銀相比不過九牛一毛,眼下卻成功起到了收買人心的效果,見狀,趙振又乘熱打鐵道:“隊正何在,現在長葛城中還有多少守軍?”
“大人!”
由于是降軍的緣故,眼前這支騎軍除千戶以外,其餘仍保留宋軍建制,下面分别由一隊五火,一火十人遞減。此刻趙振話音剛落下,騎軍中竄出兩條漢子,便是騎軍的隊正。
這二人各領了三十貫大錢,正當興頭上,聽趙振問起城中守軍,其中一人搶着道:“回禀這位大人,除了本部騎軍外,現在城中尚有兩百長槍兵、一百刀盾手和一百弓手……”
“大人放心,這些守軍都是當日與俺一道被俘的宋軍,由俺們出面,定能讓都統安然入城。”另一人也不甘示弱,忙拍着兇脯打包票,唯恐叫同伴搶了恩寵。
二人你争我奪的模樣,直看的一旁的楊紹元心中泛起陣陣妒忌,當下冷哼一聲。隻不過衆人的目光,此時全落在了趙振身上,對他的不滿則置若罔聞。
眼見時機成熟,趙振當即下令道:“此次入城,便由你二人領兩隊騎軍左右開道,若是遇到頑抗者,一律格殺。誰能率先殺進城主衙門,誰便是下一任騎軍千戶!”
騎軍千戶!
聽到趙振口中迸出突然蹦出這四個字,一旁的楊紹元豁然擡起頭,他的眼中滿是驚怒。驚的是趙振此舉,分明就是打着架空他的算盤,而怒的則是他手下那兩個隊正,在聽到後非但沒有拒絕,反而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态。
“不……”
驚怒交加之下,楊紹元張口便要阻止,可他嘴剛一張開,便感覺身後一陣冰涼,一柄短刀已經神不知鬼不覺攀上了他的後背,隻要他敢開口,短刀便會毫不留情的刺出,将他斃命。
顯然趙振已有後手,絕不會讓楊紹元就此打斷,于是,在楊紹元悲憤交加的注視下,漸漸脫離了掌控的騎軍,正緩緩彙成兩股朝長葛方向開去。
直到騎軍走遠了,趙振的聲音才不失時機的響起:“楊千戶,從今日起,你便做程都統的親随吧,騎軍的事情不用你再操心了。”
“末将領命!”
眼睜睜被架空了兵權,楊紹元幾乎咬碎了一口鋼牙,憤恨之餘他又不能表現出來,隻得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隻是都統所謀大事,俺怕去了隻會增添麻煩,依俺看押送完顔将軍那裡還缺些人手,若大人不棄,就讓俺去哪幫把手吧。”
“也好,千戶放心,此舉隻是權宜之計,等到程都統将完顔按春押回許州,自然将千戶官複原職,另加封賞。”
趙振一番好言相勸,直到楊紹元臉上的苦笑散去,這才放其離開。看着對方不勝落寞的背影,一直沒有開口的程毅忍不住皺眉道:“衙内,這個楊紹元,恐怕早被完顔按春被收買了,你萬不該讓他二人接觸。”
“無礙,我早已看出此人表裡不一,若非如此,我也不會想盡辦法奪其兵權。眼下他要老老實實也就罷了,若敢異動,便将此人連同完顔按春一并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