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見劉勇手指的,赫然就是那瑟瑟發抖的周正,這個将官臉上流露出一絲詫異,但這詫異并未持續多久,便又被一陣哄堂大笑所替代,就聽見他道:“老劉啊老劉,你也太不地道了,連這你都能編的出口,你真以為俺會信你?”
說着,他有看了眼左右,見衆人都與他一般,皆是搖頭不信,這将官越發在這個事情上較起真來,非要找對方要個說法。
“呸,俺啥時候說過假話,你若不行,就自個兒問他……”
劉勇似乎也被對方的言語激怒了,他哼了一聲,幹脆不再說話。倒是那将官,在劉勇面前吃了個記悶虧,遂也對地上這個小子好奇起來。
在他看來,眼前這個小個子,就隻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民役,面黃肌瘦的仿佛沒吃過幾頓飽飯似得,倒是一雙烏亮的眼仁,透出些許機靈氣。
這樣一人,怎麼會和軍中傳言的鼓神扯到一處呢?
但既然劉勇都說了,他也隻好耐着性子問道:“小家夥,你說,到底什麼怎麼回事?”
“回禀大人,小人昨日夜裡本在城頭幹活,正好聽到城牆外面傳出一陣陣走路的聲響,就跑過去向值守的軍爺報告……”
難得一個大官能和顔悅色的對自己講話,周正此刻雖然又累又餓,眼前發昏,但還是強撐着将淩晨夜裡那段奇遇,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當說道是自己頭一個發現了敵軍聲響時,别說是那個問話的将官,就是在場的其他人都紛紛凝住了氣息,面色有些沉重。
敵軍在城外的動靜,最先發現的竟然不是沿途分布的執勤守軍,而是一個在城頭上搬灰瓶的民役,這個事實,讓這些自以為密縣防禦很是牢固的将官們,都感覺到很是諷刺。
那種感覺,就仿佛是沾沾自喜時,卻被當衆扇了一個耳光那樣難堪。
當然,衆人的心理活動,周正自然是不知道了,他隻是覺得方才還面帶微笑的各位大人,現在卻是把臉都拉了下去,而且當他說道幾個守軍之死後,衆人的臉色更是難看無比。
尤其是其中一人,面色更沉,臉拉的就跟驢臉一樣。
這讓周正心頭閃過一絲害怕,便也不知不覺止住了聲兒,不敢再往下說了。
見他住口,衆人還當周正在回憶當時情形,便沒有開口催促他,而是彼此間,就着周正的話題開了口。
“嘿嘿,各位可都是聽見了,咱們密縣防守竟然已經到了如此程度,難怪敵軍都打到跟前了,咱們都還在被窩裡睡大覺……此一戰,俺步弓營折損了兩百多人才堪堪守下北門……當然,現在聽來,這個數字還是最好的結果了,因為若不是有這個小兄弟,咱們還不知道要掉多少腦袋呢!”
第一個開口的,不是别人,而是劉勇。畢竟說起來,周正是他發現的,北大門也是他拼死守下來的,此刻在帳中,他應該是最有發言權。
所以乘此機會,他幾乎是将心中的不滿,在這一刻都發洩了出來,他步弓營一共才五百号人,這一下,就去掉了一半,怎叫他不光火。
當然,劉勇還有一層意思,那就是在衆人跟前,再一次強調自己此次守城的功勞,為擊退敵軍做出的犧牲。
畢竟弓箭手不同于其他的軍種,對士兵的臂力要求極高,所以每次募兵,隻有少部分人被選入步弓營。現在突然出現了這一半的空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補上,劉勇身為營統,自然要在衆人面前哭訴一番。
這樣一來,就算後期募兵補充營額,别人也不好意思再跟他掙先。
果然,就在劉勇的聲音,铿锵落地之時。衆将官當中,某個本來就拉長臉的将官,此刻幾乎就要将頭埋到了褲裆裡。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這一次新晉的營統周亞忠。
這幾日城池守備,都歸他掌管的步軍營負責,正因如此,這一回因為守軍防範不利,差點導緻敵軍攻破城門,此一事上,他要承擔相當的責任。
遙想上一次議會時,還是他帶頭批鬥了别人,這一次,就輪到他被人批鬥,這叫周亞忠怎能有臉面,再繼續擡起頭來。
說起來,這事情也完全不能怪他,畢竟這新辟出的步軍營,他掌管不久,正是需要有一個将兵隻見相互熟悉,相互磨合的時期。
正因如此,營中士兵許多習性,周亞忠在看到後,也就真一隻眼閉一隻眼,打算等日後完全掌控了步兵營,再一一糾正。
卻沒想到,這還沒等他開始嚴加治理,那些守軍就因為一時貪睡偷懶,險些釀出大禍。
眼看這件事自己是避不過去了,這周亞忠也幹脆站了出來,道:“劉統說的不錯,的确是俺治軍不嚴,才導緻守軍帶頭偷懶,延誤了最佳的警報時機。此事等大将軍回來,俺會親自向他請罪!”
“哼,這話可是你說的,俺沒脅迫你!”
劉勇一怔,他也沒想到周亞忠這麼光棍,居然張口就承認了失職,這叫他在驚詫之餘,也對周亞忠的坦蕩生出了些許好感,覺得此人敢作敢當,是條漢子。
見周亞忠已經站出來,吳剛也不願大戰之前衆人為此事,鬧得的心有芥蒂,遂開口勸道:“罷了,周兄弟的為人俺是知道的,說一就是一,此事他既然願意承擔,便無須再糾結了……隻是今後,這步軍營的軍紀,還需要嚴加管理。諸位都聽好了,俺說的步軍,并非指周兄弟一營,而是所有!”
說到後面,吳剛原本還的目光有在其餘幾人身上掃過,趙振這次竟然留下他做指揮,他便要盡心盡職,将城池守好。
所以被他嚴厲的目光一掃,其餘幾個營統此刻也不敢心存僥幸,趕忙點頭,表示這次回去,一定嚴格監督軍務,不會再發生類似之事。
得到了衆人的保證,吳剛的臉色這才又緩和了下來,并将目光重新投到了周正的身上,和笑道:“小兄弟,俺們都說完了,你繼續講吧!”
從周正的叙述中,吳剛已經意識到,眼前這個少年,雖然體格瘦小,卻有着相當的敏覺性。
否則按照他的說法,已經幹了一夜的活,這時候人人都該累的回去倒頭就睡,誰還能留意城外那點細微動靜。
光從這點上來說,此人已經遠遠超過了城頭上那些守軍,如此好的警覺性和觀察力,留在輔兵的隊伍裡,倒是有些可惜了。
不知不覺間,吳剛已經起了愛才之心。
當然,周正對此并不知曉,否則,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怕是會興奮的立刻就暈厥過去吧。
可即便如此,以周正的機靈勁,他也一下就意識到,和自己說笑的這位官爺,似乎是整個帳中最大的一位,因為剛才他在講話的時候,整個帳中所有人都低頭聽着,竟無人可以反駁。
所以想到這裡,周正便急忙組織起語言,又将後面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話說,就在他冒死擊鼓,引得城中守軍趕至時,周正本還想一鼓作氣,随着這些士兵們一道守城。
卻不料因為身子太弱,加上之前的一連串舉動耗盡了氣力,竟累的他當場就累暈了過去。而當時的守軍又忙着在城頭疲于應戰,所以壓根就沒有想起來,還有他這麼一人的存在。
要說這周正也是命不該絕,竟然生生靠運氣,在昏迷的過程中,躲過了那三台投石機上發射出的巨石。結果一直等到最後,敵軍退去,負責指揮作戰的劉勇帶着餘下的士兵搜救傷員時,這才發現了一衆戰死的士兵屍體裡,居然還亂入了一個大活人。
也直到這個時候,搜救隊裡才有士兵認出了,這個大活人,竟然就是先前在城牆上,擊鼓報警的那個周正。
雖說周正一醒來,就将事情告知了救他的守軍士兵,但那時候,軍鼓顯靈,不敲自響的說法,早已經在城中傳開,所以除了最初見到他的那個士兵外,也沒幾個人願意相信這麼個小家夥說的話。
眼下,若非是軍帳中,這些将官不經意間忽然提起,像周正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怕是早已經被人遺忘幹淨了。
等到聽周正的故事說完,在場衆将這時候,都不自覺的歎了口氣。誠然,一場戰役的取勝,領軍之将功不可沒,可是在這背後,又有多少小人物為此獻出了犧牲,卻不被人知曉。
因為透過周正,衆将不禁諸多感慨,畢竟他們也曾經從小人物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對方的經曆,他們或多或少也能感同身受,不知不覺間,衆将看待周正的目光,也和善了許多。
也正因為這樣,不少人在同情之餘,也對周正起了招攬的心思。
但讓衆人萬沒有想到的是,頭一個開口的,竟然是周亞忠,對方因為守城不利受過,本該想,就算所有人都招攬周正,他也應該不會開口。
卻不料,周亞忠臉上愛才的神色,分明是對周正賞識到了極緻,就聽他道:“周正,你現在還是民役吧……據俺所知,民役就算立功,得到的也不過是一些錢糧……想要向俺們這樣論功受賞,隻有當軍才行啊!”
一番話中,周亞忠雖然沒有強行要人,卻是将選擇抛給了周正。
那言外之意就是說,隻要周正能投入他的帳下,便能立刻論功行賞,這樣的好事,那由的周正有半點猶豫,畢竟能當兵,可是周正一直夢寐以求的啊!
所以聽到周亞忠的保證後,周正當即就兩眼放光,瘦弱的身體,這時候,也因為興奮而劇烈顫抖了起來。
看到這一幕,其餘想要開口的衆将,這時候也隻能暗歎一聲,那周亞忠實在是狡猾,居然搶在他們跟前開了口,既然如此,他們也得就此作罷了。
畢竟他們隻是賞識周正,所以才升起了想要将其招入帳下的念頭,但這也局限于一個念頭,遠遠每到非他不可地步。
正因為這樣,衆人隻是微微猶豫後,便不再多說什麼。
眼看事情既定,就在那周正拼命點頭,開口答應的瞬間,一直在旁邊默默不說話的吳剛,這時候卻又伸手攔在了周亞忠的跟前,“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