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到梨車邊上,這邊一群菜販已經将目光投了過來,從剛開始到現在,城門邊發生的經過,他們都看在了眼裡,此刻見王都頭又帶人走來,衆人隻當他還有什麼話要說,所以都讪讪的讓出一片空當。
可誰知那王都頭竟隻是伸手,就朝着梨車裡面的一堆香梨撈了過去,連撈之下,原本推車裡足足摞了小半車的甜梨,都讓他手下的士兵分批塞進了懷兜裡。
這一幕看的衆菜販連連撇嘴,貪圖些小便宜這種事,本就是人之常情,可像對方這樣,如同搶劫一般行事的,卻是這輩子也沒見過幾個,所以衆人對王都頭都有些不屑。
身處目光中心的王都頭,恰時也感覺到了這一陣異樣,隻見他眼一橫,将香梨用力往懷裡塞了塞,而後指着跟前的衆菜販道:“一個個杵在這裡,等着老子挨個伺候是不是?這幾日城中戒|嚴,來往客商,無論是誰,隻要抓到就一律嚴刑審問,你們若是不想死,就給老子滾的遠遠的!”
說完,這王都頭又轉過頭,等見到士兵們的衣兜裡都塞得滿滿當當,他才大搖大擺的領着一隊人馬離去。
等到他的背影走遠了,原地衆人才忿忿不平的傳出一聲,“入娘的,就會從俺們身上吸血,這些當官的,沒個好東西!小六,你這車梨恐怕也賣不出去了,這樣可好,俺家婆娘這幾日正是嘴饞,俺這有些還沒賣出的餅子,換你些香梨可好?”
那賣梨的小販本正因為王都頭的話而心神恍惚,此刻見别人說話,他下意識的啊了一聲,待反應過來後,他才連忙擺手,想要拒絕。
他是個機靈人,怎麼不明白對方這麼說,是有意幫襯自己。如今糧食緊缺,單是對方擔子裡剩下的那些面餅,就足以抵過自己一車梨的價值了。
可是一想到家中張着口的一家老小,這賣梨郎還是忍住了拒絕,點了點頭。
周圍人見狀,也都的各自拿出些剩下的菜米糧油與這賣梨小販作了一一置換,所換到的物品雖是不多,卻也足以讓那賣梨的一家,能渡過些時日。
正當賣梨的感動不已,向四周彎腰道謝時,一隻黑黝黝的手卻攔在了他的跟前。
不止如此,那手中還墊着一塊分量十足的銀錠,銀錠的表面已經有些發黑,但上面‘十二兩又五錢’的字樣,卻在日光的照耀下顯得十分醒目。
“嘶!”
正當賣梨郎愣神的時候,周圍的菜販們也都瞧見了那支黑手上握着的銀錠,這一看,衆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時候黃金白銀的流通,遠不如後世那麼普及,在銅錢做流通貨币的年代,銀子這種貴重金屬,在普通百姓眼中,那就是可以用作傳家寶的銀镯子銀首飾。
現如今,這瘦黑漢子手中這塊十多兩重的銀錠,單單是折算成銅錢,怕是也有幾百貫了吧。
想到這裡,原本還和漢子一般平齊的衆人,頓時就感覺到自己矮了一頭,同時,連帶着衆人看向漢子的目光,也充滿了敬畏。
畢竟,除了那些大商賈和官老爺,哪個能出手這般闊綽。
“你……你這是作甚……”
賣梨郎結巴着退後兩步,卻聽那瘦黑漢子咧開嘴,嘿嘿笑道:“小兄弟别怕,俺就是趕路趕得口渴了,想買你幾個梨……”
“剩下這些梨你拿去便是,你這銀錠,俺可找不開……”
見對方頭搖的跟撥浪鼓似得,瘦黑漢子又笑着勸道:“無妨,俺是這附近山裡的獵戶,前兩日打了隻大蟲,今日又在城裡賣了皮骨,掙了幾錠花銀。正準備去前面鎮上做客,看你這些梨鮮甜,便買些,你勿要推辭……”
“啊?好漢要去大騩……”
賣梨郎還沒來及慶幸自己遇見貴人,就聽說對方馬上要趕往大騩鎮,他登時大驚,就連準備伸出去接過銀錠的手,都僵在了半空。
這瘦黑漢子,可十足一個善人啊,自己既然受了他的恩惠,又豈能眼睜睜看着他前去送死!
心中念頭一閃而過,賣梨郎忙道:“大騩鎮眼下萬萬去不得啊,好漢可知,剛才出城的那隊大兵,正是朝着大騩鎮去的,那裡已經起了亂事,官府正派兵前去鎮壓呢!”
“竟然有這等事?”
瘦黑漢子目光一閃,似是沒想到剛才衆人議論了半天的戰事,竟然就發生在眼前。
見他神色似是不信,賣梨郎又補充道:“不瞞好漢,這也是剛才王都頭透露給俺的,密縣怕是要有大亂了……若是好漢不棄,可以到俺村裡一住,俺就住在東邊的七裡坡,俺家旁的沒有,梨管吃……”
賣梨郎還在說着,瘦黑漢子卻是一句話沒聽進去,他的心神都已經飛到二十裡開外的大騩鎮去了,畢竟他從追蹤那劉谟進了密縣範圍後,就一直在此地變裝易容,探取情報。
此時此刻,他所掌握的已經八九不離十,是時候趕回去,講此事報至程總領了。
“嘿嘿,小哥的好意,俺是心領了。若是日後得閑,俺一定登門造訪……”
見事不宜遲,瘦黑漢子搞了聲辭,扭頭便走,領走時,還不忘從梨車裡順帶走兩個揣在身上,還别說,這一口下去,真是又脆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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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已經到了晌午,此刻正是一天當中最熱時候,大營外原本在烈日下操練的兵馬們,這時候也都已經收歸各隊,回營歇息。
空蕩蕩的營地裡外頭,偶爾可見一兩隊巡邏而過的士兵,此外,就再無一人了。
帥帳轅門外,幾個衛兵站的筆直,一動不動,如同雕塑一般。
但若是走近了細看,便可以瞧見幾人此刻都是拿手杵着長槊,想偷懶着少使點力氣。說起來,也不能怪這些衛兵,實在是這種酷暑天氣太過熬人,三四個時辰站下來,愣誰也受不了。
即便如此,幾個衛兵這時候也已經汗流浃背,呼吸變得有些急促了。
正當他們想扭扭脖子,活動活動酸麻的四肢時,不遠處,突然走過來的一人,又讓衆衛兵繃緊了身體,來人,似乎在烈日下面趕了不少路,此刻累的是直喘粗氣,老遠便朝着此地招手,要求進去面見的趙振。
結果還沒等他開口,值守在轅門兩側的守衛,便已經上前将其攔住道:“帥帳重地,沒有将軍召令,不得進入!”
那人心中本就憋着一肚子事情正要訴說,此刻見被攔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指着門口的守衛怒道:“大膽,某乃是步軍副統,現在有軍情要事禀報将軍,你們敢攔某?”
“不敢!”
這幾個衛兵長期值守在帥帳轅門外,營中來來往往軍職,哪個不經他們過目。此刻隻是一掃,衛兵便認出了來人,正是前些時日被留職,貶為巡哨的董承虎。
若是在往日,這些衛兵見了他自然要退避三舍,但現在他們有趙振軍令,自然不會将董承虎一番言辭放在眼中,唯獨其中一人還耐着性子,賠笑道:“實在将軍有令,讓小的們在此守着,還請大人勿怪!”
“某不想聽這些鳥話,爾等速速讓開,否則,别怪某不客氣……”
說到後面,董承虎顯然已經動了真怒,見他直直就要往裡面硬闖,幾個守衛也不由的慌了神,畢竟攔人可以,動起手來,他們可沒這份膽量,而且單憑他們幾人,也不是董承虎的對手啊。
就在衆守衛左右為難之際,後面的轅門裡已經晃悠悠走出來一人,就聽那人道:“将軍正在帳中談事,何人在此喧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