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丢人了!”
“快滾吧,哈哈……”
吳剛的失誤,正中圍觀者的下懷。一時間,場面上噓聲四起,士兵們紛紛對着場中央的衆人報以惡言惡語。
衆人在嘲笑中都憋紅了臉,唯獨趙振卻像是全沒看見一般,他隻是盯着局促不安的吳剛,喝道:“再來!”
被他一喝,吳剛猛地一個激靈,忙繃直了身體,喊道:“大人,點兵完畢,請……”
不知是心虛,還是怎地,此刻他的聲音又低又急,像是要快速結束這一切似的。他不安的瞧了眼趙振,但私下裡,卻已經悔青了腸子,早知道有如此窘境,當時便是趙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要抗命啊。
那種被人嘲笑但又不能動手的憋屈感,就好似一把把刀子,正在将吳剛那點尊嚴慢慢割開。他強忍着不去在意,但越是這樣,四周的笑聲不但沒有漸小,反而更大。
這時候,趙振臉上也漸漸冰冷,他罵道:“入娘的,沒吃飯還是怎地,聲音小的像娘們似的,再來!”
一衆蒙古士兵,全然沒料到為首的趙振,都帶頭與那教頭唱起了反調,這種窩裡鬥的劇情,直叫他們看的又驚又喜,隻覺得眼前一幕,比起那城裡的猴戲還要精彩。
以至于他們一邊叫罵,一邊又忍不住期待起接下來的發生什麼。但很快,這些士兵們就失望,因為場上那二人,翻來覆去就是那兩句。
“大人,點兵完畢,請……”
“再來!”
“大人,點……”
……
如此反複,也不知過了多久。
漸漸的,周圍人的笑聲變小了,頭頂的太陽也升的老高,刺目的日光照在臉上,曬在後脖頸上,讓在場的每個人都趕到一絲絲燥熱。更有甚者,已經失去了耐性,三五個人喚作一群,都回到了各自帳前。
相比于周圍士兵的煩躁,場上,以吳剛為首的其他人,卻是從最初短暫的局促不安中,都抽離了出來。随着時間一長,他們也漸漸定下心神,個個站的筆直,全然不在意起四周圍觀的士兵。
這也就間接導緻了,原本嘲笑不斷的一衆士兵,此刻也不覺得眼前一幕有多好笑了,一時間,衆人都有些趣味索然,更有人開始罵罵咧咧起來,大都是催促趙振一行人快些操練,他們還等着看後面的好戲呢。
而趙振卻并沒有理會他們的不耐煩,他隻是掃視一圈周圍後,又重新将目光投向吳、宋、周三人身上。隻見三人雖喊的滿臉大汗,眼下卻挺直着腰杆,目不斜視的樣子,顯然是已經克服了各自的心理障礙。
直到這一刻,趙振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他朗聲道:“開始操練!”
身旁,唐牛兒早等的哈欠連天,忽聞趙振下令,他連忙精神抖擻的舉起刁鬥,抄起銅錘就是奮力一砸。
铛!
金鳴聲響起,場上場外無不打起精神,連圍觀的蒙古士兵,全都伸長了脖子,此刻他們也不再喊了,反倒期待的望着衆人的表現。
見趙振總算松了口,早已憋足勁的吳剛等人,隻覺得全身沸騰的氣血,終于不用再繼續壓制了。
他們大吼着,發出一聲聲急促的斷喝,緊接着紮馬、出拳、提胯、踢腿……一招招純熟有力的動作,從他們手中打出。
每一拳,一腳,都是那樣的有力。這讓吳剛不禁回憶起,那段拜師學藝,勵志除盡天下不平事的少年時光。
那時候的他,似乎是那麼的無所畏懼,勇于為一切而戰。
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連續不斷的戰争,兵戈擾攘,令他學武的初心不在,貪生反而成了他們衡量處事的唯一标準。
軍營裡,教頭隻要督練新兵,不必參戰,他便果斷競選教頭。等到了戰場上,仗打輸了,他便心甘情願投降當作戰俘。他幾乎都忘了,自己那一身武藝,不是拿來表演,而是用來反抗殺人的!
以至于在面對那些嘲笑他的蒙古士兵面前,他最先想到的,不是用行動去捍衛一個作為武者的尊嚴,而是去逃避,去躲藏。
若不是趙振一次次,讓他暴露在那嘲笑中,讓他沒辦法混過躲過,他也許到現在還是那個擡不起頭的降兵。
他,應該做出些改變了……
想着,吳剛的拳腳幅度越大,仿佛每一招,都用盡了全力。
見他如此,其後的二十多人,更是一闆一眼學的有模有樣。被場外的蒙古士兵無情的嘲笑,同樣也讓他們消耗盡了心底那點僅存的自尊,如果不能順利的完成操練,他們恐怕會永遠擡不起頭來。
“姓趙的,你給他們灌了什麼迷魂湯,怎麼一個個都像打了雞血似得?”
帳門被掀開一條縫,完顔靖瞪大了眼睛,望着場上的一切。
她面皮薄,早在衆人受到嘲笑的時候就躲進了帳中,這時候,聽到外面吼聲陣陣,才忍不住重新探出頭。
結果一看之下,就發現眼前一切,她都不認識了。
隻見空地中央,衆人在教頭的帶領下,無不賣力的打出一套套出拳動作,雖說離整齊劃一還有一定差距,但那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早已不是開始時縮着脖子,一副怕被嘲笑的樣子可比。
不但如此,連四周看好戲的蒙古士兵,這時也都配合的閉上了嘴,一個個都瞪大眼睛,或是好奇、或是驚訝的看着衆人,安安靜靜的做起了觀衆。
這一切完全就不符合邏輯啊?剛才自己進帳的工夫,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
見完顔靖一臉不可思議,趙振微微一笑,道:“非是喝了迷魂湯,他們隻是在維護自己的尊嚴,有時候,尊嚴往往比性命更重要。”
尊嚴?
完顔靖對趙振的解釋嗤之以鼻,在她看來,這個世道,人為了活命,為了榮華富貴,什麼都能幹的出來,又哪來尊嚴二字,否則又怎麼會有那麼多将領和宗族投降蒙古。
雖然不信,完顔靖并沒有出口反駁,在她眼裡,這個姓趙的定是有自己一套治軍的方法。
所謂的尊嚴之說,隻是故意找個詞搪塞她罷了。不過不急,她有的是時間盯着,說不定,能叫她誤打誤撞,發掘出一個經世治國的人才呢?
被完顔靖若有所思的一瞧,趙振也沒放在心上,他正遙遙的看着人群外,隻見數不清的圍觀人群後面,正有一隊騎着馬的蒙古兵,朝着此地趕了過來。
那些人顯然不是跑過來看熱鬧的,随着他們的出現,原本擁擠的人群正被強行分出一條行道,接着,數十個蒙古兵氣勢洶洶的将場上操練的趙振一衆人包圍,而為首的正是那名叫胡勒根的百戶。
在場士兵雖是同一個陣營,但明顯屬于不同的族部,所以見胡勒根突然帶人闖入,圍觀的士兵都默不作聲,隻顧冷冷的看着,顯然不打算偏幫任何一方。
對此,那胡勒根倒是習以為常,他隻是拿着馬鞭,怒指趙振道:“混賬東西,誰允許你們在這裡操練,吵擾了俺家那顔休息。來人,都砸了。”
聽他發話,随他而來的本部士兵如餓虎撲羊,紛紛抄起家夥,就朝着趙振等人所處的營帳打砸過去。
見這些人做此動作,原本圍觀的那部分士兵,雖然不滿對方擅自做主,卻也都識相的退散開來,擺出一副既不參與也不阻止的态度。
眼前的變故讓趙振有些不知所措,就在這時,唐牛兒一聲大吼,抄起手中的刁鬥,猛地朝那胡勒根砸去。
“狗雜碎,讨打!”
胡勒根何曾想到,這些降人竟真敢反抗,眼看那二三十斤重物,就照着自己臉上沒有沒腦的蓋下來,直吓得胡勒根忙勒緊缰繩,令戰馬嘶叫着揚起前蹄,這才使他奪過一擊。
隻是可憐了戰馬,代替了主人被刁鬥砸中,疼的它一下就将胡勒根從背着甩了下去,随即一瘸一拐的沖出人群。見胡勒根落馬,唐牛兒三步并作兩步走道對方跟前,掄起砂鍋大的拳頭就朝着對方臉上一通亂砸。
“撒手!”
見百戶被暴揍,原本在砸帳蒙古士兵慌忙回頭,就要過去将唐牛兒掀開。
唐牛兒雖然身強力壯,卻也架不住數人圍攻,不一會兒,臉上就挂了重彩。這是,就聽道場中傳出一陣喊,“蒙古人欺負俺們兄弟,和他們拼了!”
“對,用俺剛才教你們的,打他娘的!”
循着聲音,接話的正是那個叫吳剛的教頭,隻見他從地上掄起一根架火盆的棍子,便沖着圍攻的唐牛兒的蒙古兵掃去。這一刻的他,仿佛又重新拾起了當年的自信,隻見他意氣風發,手中長棍如龍,直打的一幹蒙古兵哭爹喊娘。
随着他的接應,其餘人也紛紛加入混戰,隻留下不遠處,一幹繼續準備兩不相幫的郭德海部士兵,這時候的目瞪口呆的望着這一切。
而胡勒根所帶的本部兵馬,則多是臨時抽調,加上又出于蒙古大營的勢力範圍之類,所以這些士兵身上隻帶了短刀、骨朵一類的随身短兵,并未攜帶弓箭之類殺傷性武器。
此刻面對暴走狀态下的趙振一行人,這些蒙古兵的優勢便當然無存,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在場數十名蒙古士兵,便被打的哭爹喊娘,一個個倒地不起,而那個胡勒根更是臉腫的如豬頭一般。
“入娘的,俺當兵這些年,天天讓蒙古人壓着打,以至到後來見到蒙古軍,就跟像見了瘟神似的。這還是頭一回将蒙古人打趴下,真他娘過瘾!”
唐牛兒的眼睛腫成了一條縫兒,鼻子也被打出了血,可這絲毫不妨礙他如鬥勝的公雞一般,踩在胡勒根的背上嗷嗷直叫。
不隻是他,其餘人也紛紛大呼過瘾,嬉笑打罵間,全然不顧尚且處于的險境之中。
見狀,就連一貫膽大的完顔靖,此時都悄悄伸出手,将趙振拉到一旁道:“你這人說話不作數,剛才還勸我不要沖動,此刻卻縱容手下與蒙古人械鬥,你就不怕惹出禍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