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唐牛兒道出了原委,陳青池不禁感到一陣頭痛。關于攻打密縣的經過,他大多也是聽軍中将士們說的,隻知道此次攻城,是程毅挂帥,全軍将士們一鼓作氣拿下來的。不想,當中還有這麼多門道。
這厮雖說被趙振提拔為了都統,但等到發現自己被蒙在鼓裡時,還是難免心中不快,如此以後,少不得對趙振心生間隙,所以這時候,就需要有人過來替他打開心結,當然,這種事趙振肯定不會彎下身子去幹,想來想去,最合适的也就是陳青池了。
一時間,陳青池似乎明白了,趙振表面上是讓自己來傳話,實際上是讓自己充當說客,安撫唐牛兒的倔性。這他娘的,可是比籌饷發糧難多了。
想到這兒,陳青池又隻得擠出一副笑臉,再次賠笑道:“都統消消氣,其實将軍這麼做也……”
見他還想再勸,唐牛兒卻是已經耗光了耐心,隻見他猛地一揮手,“呸,你這厮逞的話多……來人呐,将他轟出去……”
話音剛落,帳門外轟然走近兩個身形壯碩的兵漢,那二人随便一個,都比陳青池壯碩一倍有餘,此刻同時出手,就如同拎小雞似得,一左一右,将其架了起來,朝門外拖去。
“請聽我一言,都統……都統……”
陳青池不過一介文人,哪能擰得過兩個壯漢,眼看着就要被二人拖出帳門,他大感焦急,忙連聲開口,希望能叫住唐牛兒。
但唐牛兒卻鐵了心的,對他的喊聲充耳不聞。
這可急壞了陳青池,此次若不能說服唐牛兒,趙振對他印象必定大打折扣,那此前自己所作的一切努力,可都白費了。
想到這兒,陳青池蓦的一咬牙,竟猛地繃緊了雙臂,對着身邊的軍漢猛地一推,将二人猛地推了出去。
倒也不是說陳青池的力氣有多大,他畢竟是軍務總管,論地位,比起唐牛兒也差不太多,而且又是管錢糧的,兩個架他的小兵,自然是不敢得罪陳青池太多,所以拖他出去的時候,都留了心思,沒敢太過用力,怕弄傷了對方。
但即便是這樣,那也不是他可以掙脫的。
所以當二人不留神,真的被陳青池推開時,士兵們的臉上還是騰的一下都羞紅了,趕忙轉過身,重新要将陳青池押下。
隻是陳青池既然掙脫了,又豈能讓他們抓住,也就這時候,便聽他大吼了一聲,“放肆!”
兩個士兵似乎也沒想到,看着瘦瘦小小的陳青池,居然會吼出這麼大一嗓子,登時就吓得手足僵直,整個人杵在那裡,動也不敢動!
不但如此,就連那唐牛兒,也讓陳青池的吼聲吓了一跳,差點就打翻了桌上的水杯。
直娘賊!還敢在這大喊大叫,老子不發火,真當老子轉了性子不成……
唐牛兒心頭火起,正準備出口大罵,冷不丁,卻對上了陳青池因為嘶吼,而脹的通紅了的臉龐。
那紅通通的眼珠子直瞪瞪的瞪着自己,就整個跟發了瘋似得。
唐牛兒正要沖陳青池發火呢,結果讓他一瞪,心頭剛升騰起的一陣火氣,頓時又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取而代之的,更是一通莫名其妙。
自己被吼了一嗓子,還沒發火呢,他倒是滿臉通紅個什麼勁?
好奇之餘,唐牛兒不禁壓低了幾分語氣,指着陳青池道:“有話就說,俺可沒這麼多耐心!”
……
陳青池沒有說話,但回應他的,則是猛地擡起腳,然後朝前邁了一步!
這一步之大,徑直就将他與唐牛兒隻見的距離,縮短了十分之一。
“你要作甚?”
唐牛兒也懵了,陳青池這是要鬧哪一出,對方難道還想要用武力脅迫自己不成,那也太荒唐了……
雖然這麼想,但唐牛兒心中,也突然一陣發虛,這種摸不透,卻又有些畏首畏腳的感覺,就連他也有些不可思議。
然而,就在唐牛兒躊躇的片刻時間,陳青池卻已經又連續不斷的走出了兩步、三步、四不……
一直到陳青池整個人,面對面距離唐牛兒,不過一步之遙後,他放在停下了步子。
而此刻,唐牛兒的腦門上,也已經密密麻麻的滲出了許多汗珠,軍帳中,壓抑而封閉的環境,讓他心口着實有些發悶。
而對面,陳青池灼灼的目光,更是讓他心底發怵。
終于,唐牛兒逃也似得挪開目光,避開了與他的對視,然後扯開嗓子,對着還站在原地的兩個士兵破口罵道:“入娘的,還愣在那裡作甚……快去将門簾拉開,想熱死俺不成?”
“哎!”
兩個軍漢早已經被帳中壓抑的氣氛,壓的苦不堪言,此刻聞言,如臨大赦,連頭也不敢回的就竄了帳外,連帶着,還将門口駐守的士兵們拉的遠遠的,至于唐牛兒說的什麼帳簾,他們才不管呢。
當然,這點小動作又怎能瞞得過唐牛兒呢,見門口半天也沒有動靜,他遂自顧自罵道:“他娘的,跑到倒是挺快!”
一邊說着,唐牛兒一邊伸長了脖子,打算繞過陳青池,借口去門邊叫人。
但也就是在這一刻,陳青池忽然動了,隻見他身子一斜,堪堪擋住了唐牛兒的去路。
他這突然的舉動,令唐牛兒心中警鈴大作,久經沙場的經曆,讓他本能的感覺到了一絲絲危機,下意識的,唐牛兒雙手按住腰刀,然後朝身後猛地蹿出少許。
與此同時,就看到陳青池雙膝彎曲,整個人朝着地下重重墜去,他……竟是雙膝跪地,對着唐牛兒行了重重一禮。
“你……你這是作甚,俺警告你啊,快……快起來,俺不吃你這一套……”
唐牛兒确實被吓壞了,他萬萬想不到,心高氣傲的陳青池,竟然會對自己下拜,而且還是如此隆重的大禮。
武人比文人輕賤,幾乎是這個時代的潛規則!
正因為如此,縱然這陳青池當初如何得罪了唐牛兒,唐牛兒的想法至多是報複修理,卻從來沒想過,能當對方卑躬屈膝。
所以,等到陳青池真的在他面前下拜時,唐牛兒的腦子裡是一片空白的,甚至連他也不明白,對方這唱的究竟是哪出。
“當初在許州,設計毒殺都統,實乃在下之罪過……都統心中懷恨,在下亦是清楚,隻是如今,你我在将軍帳下效力,青池實在不願看到都統因為私人恩怨,牽扯到大局得失……今日,将軍讓在下過來,就是希望在都統面前做個了斷,隻要将軍肯出使汝州,在下任憑處置……”
話說到最後,陳青池幾乎能聽到每一句末尾的顫音。沒辦法啊,為了完成趙振的任務,他現在也豁出去了!
甚至,再說這話的時候,陳青池還偷偷在話裡轉換了概念,将唐牛兒對趙振的怨氣,全都莊稼到了自己的身上,這種代為受過想法,也令陳青池心中暗自感慨了一把,自己到底還是有做忠良的潛質啊。
以至于在話說出口的那一刻,陳青池便已經抱着被對方打殘的決心,整個人,俨然一副視死如歸,慷慨赴義的模樣。
他越是如此,唐牛兒反倒有不清深淺了,因為單從個人恩怨上來講,除了在許州時的敵對立場,到後來,二人幾乎也沒有什麼過節,如今既然是一個陣營,舊日恩怨,該放的也都放下了。
這個問題,在很早之前,唐牛兒便已經想清楚。
所以現在陳青池在他面前跪下時,乍一回過神的唐牛兒,幾乎是雙手托舉,将陳青池扶了起來,“都管說的是哪裡的話,俺唐牛兒就算再糊塗,也不能因為一丁點舊怨,耽誤了軍情大事啊……更何況如今督管與俺同為将軍效力,往日一些過節,俺早就不記得的,又怎麼會怪罪都管呢……所以都管你快請起來,快請起來!”
“可是當真?”
陳青池這回是狠下了心,所以任憑唐牛兒怎麼扶,他那顯得瘦弱的身子,卻也如釘在地上一般。直逼得唐牛兒實在沒法子,打又打不得,吓又吓不得,隻能一個勁點頭發誓。
見他答應的誠懇,陳青池這才松了口氣,緩緩從地上站起,同時,對着兀自擦汗的唐牛兒一叉手道:“既是如此,那就有勞都統往汝州走一趟了!”
“啥?”
唐牛兒一愣,顯然是沒回過味來,“俺幾時說過去汝州了?”
“就是剛才啊!汝州之行,乃是關乎我密縣存亡之大事,都統身擔重任,自然不會将個人恩怨放在心頭,這可是你剛才親口所說,莫不是忘了?”
終于,陳青池的臉上又一次露出了狡猾的笑容,這笑容剛一出現,唐牛兒暗道一聲不妙,因為這種反派才會露出的笑容,他已經不是一次見過,上一會,還是在大騩鎮,與那周左湘作戰時。
而現在,這笑容又出現在了陳青池的臉上,隻叫他心裡頭暗罵,上了對方的賊船,現在自己海口都誇出去了,在想收回也就難了。
正因為如此,唐牛兒現在就算後悔,也隻能獨自吞下苦果,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嘿嘿……那是自然,汝州之行,除了俺還能有誰,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