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府内,數百名弓箭手,此刻以高牆、哨塔、閣樓為掩護,兩三人一組,輪替交換,時不時射出一支冷箭,将大門口,欲要沖闖進來的昌武軍的逼退。
看到古裡甲石倫率領的大軍,在自己手下接連吃癟,模樣狼狽不得上千,唐牛兒心中更是快意,隻見他哈哈一笑道:“直娘賊,弓箭不要停下,俺倒要看看那古裡甲老兒還能有甚底法子,你去告訴大人,這府上,俺一個人就夠了,他隻管等好消息就成!”
唐牛兒這話,自然就是說給一旁的董承虎聽的。
原來,當日趙振将招攬一事全權交托給唐牛兒後,對方竟然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真就說服了這董、劉二人投效。對此,趙振也表現出了極大的誠意,當時就許以二人副統銜。
而此次,正是趙振着令那董承虎領五百兵馬,與唐牛兒一道,留在府中伏擊古裡甲石倫。所以聽到唐牛兒開口後,董承虎卻沒有即刻動身,而是皺着眉道:“唐兄弟莫要的輕敵,别看現在府外敵軍兵力薄弱,但具方才士兵來報,那古裡甲石倫已經下令手下将官,分兵包圍了整座府邸。對方是打算将咱們一網打盡,你切莫忘了臨行前大人的交代,是讓咱們拖住對方兩翼大軍,等他前來的擒王!”
唐牛兒正在興頭上,突然被董承虎打斷,一張胖臉上頓時就垮了下來,要放在往日裡,他雖然和這董承虎私交不錯,卻也要争辯一番。但眼下,對方說的是趙振大計,饒是他也不敢違逆,隻能甕聲甕氣道:“要真如大人所計劃那樣,那你倒是說說看,怎樣才能拖住古裡甲老兒的兵馬,讓他不能合為一處?”
“這個你放心,俺早就下令,除了阻擊正門的弓箭手外,還有兩撥人馬,此刻已經陸續抵達了東西兩邊院角,将士們會營造出一副試圖突圍的假象,以此來吸引周遭的昌武軍。以此,将正門處的敵軍兵馬,控制在一個咱們尚且能夠壓制的範圍。”
提到分兵布陣,董承虎的語氣裡透露出了幾分傲然,他與唐牛兒這種鄉勇出身的泥腿子不同,他自幼熟讀兵書,曾在禦前親軍擔任将官,雖是秩級很低的那種,卻也是正經八百的将門子弟。而後在親衛軍中不得志,才被派且到武堰身邊,與他一通下放到許州來。
這也是此人在看到趙振後,就表現出極大興趣的原因,正因為他看出了趙振絕對是個野心勃勃的人物,這才對武堰陽奉陰違,轉投到趙振麾下。
此番見他侃侃而談,唐牛兒大感無趣起來,就聽他鼻腔裡哼了一聲,“俺隻會上陣殺敵,至于你說的這些,俺是不懂得,隻要真能完成大人交代下來的大事便成。”
說罷,唐牛兒從一旁的兵器架上,取下大刀就走。見他招呼也不打,董承虎忙道:“等等,你這是作甚?”
“此處有你一人坐鎮就夠了,俺是閑不住了,先去殺上幾人解解癢,回頭再來與你說道。”
唐牛兒表面上大大咧咧,卻也是玲珑心思,知道在這麼下去,對方會說個沒完,便咧嘴一笑,自顧自的要沖上前去殺敵。
見他這麼說,董承虎不好阻擋,隻能苦笑着搖了搖頭,“快去快回,大人讓俺與你一道執行軍令,若是等他來了,隻見俺,卻不見你人,俺的可沒法交代。”
“俺省的!”
唐牛兒嘿嘿一笑,扛着大刀便走。
然而,他前腳剛走,後面一個士兵便連滾帶爬的跑了過來,一邊跑還一邊叫到:“将軍,大事不妙,弟兄們快……快不住了!”
董承虎雖說在唐牛兒面前,時鐘表現出一副談笑風生的樣子,但說到底,此次也是他頭一回以坐鎮将領的身份,指揮現場的兵馬。這就導緻了,他的内心甚至比唐牛兒還要焦急,隻不過那焦急,都被他刻意顯露出的輕松樣子壓下下去,沒有表現出來罷了。
現在,當聽到士兵的逃命般的慘叫聲時,董承虎心裡拼命壓制的惶恐,還是在這一刻,從心底一點點冒出,漸漸浮現到了臉上。他的面色一邊,忙搶上前兩步,抓着那士兵的領子急急吼道:
“怎麼會如此,剛剛俺還巡視的過前院,以俺們現在的兵力,足以支撐一個時辰,怎麼會就突然頂不住了……”
他說的又快又急,情急之下,甚至還手腳并用,将那士兵拉住。那士兵不過一個小卒,被董承虎這般喝問,頓時就吓傻了眼,愣愣僵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見士兵這樣,董承虎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态,他遂深吸一口氣,松開了攥緊對方衣領的手,緩緩道:“你……慢慢說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事情是這般……”
那士兵被松開脖子,頓時跌坐在地上一陣咳嗽,過了好一會兒,才擡起一張嗆的通紅的臉,怯生生的說出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那古裡甲石倫見大門久攻不下,一怒之下,就下令衆軍停止沖殺,轉而要沖開最前面的一堵院牆。
乍一聽時,不管是府内府外,衆軍都以為對方發了失心瘋,純屬張口胡說,可是當古裡甲石倫的侍衛,一個個又拉又推,将兩架形狀巨大的撞車,從兵庫之中拖出來時,在場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那撞車本就是攻城之物,每一次沖撞,都需要數匹烈馬拉動,數十人在後面推趕,方能啟用。但每一次沖撞,上面的巨力,卻又足以将大腿粗細的巨木撞斷。
當日,若是郭德海能帶上這樣的撞車,不出十架,隻怕那日收成一戰的結果,今日便要倒過來書寫。
卻說這頭,就在戰車被征調過來的同時,院牆以内,見勢不對的弓箭手們,便已經集中了火力,想要将撞車周圍的士兵射殺。
隻可惜因為董承虎分兵牽制左右兩翼昌武軍的打算,導緻了留在前院的弓箭手數量,隻夠壓制大門一處,便是能夠再分出部分,已經到了極限,更别說同時擊退兩架撞車了。
結果,那些弓箭手,一邊忙着射殺妄圖闖入大門的昌武軍步卒,一邊隻能眼睜睜看着,那巨型撞車在數匹狂奔烈馬的拉動下,轟隆隆的撞像了前院的圍牆。
也就在這時,董承虎面前的士兵,才意識到事态的嚴重,搶着趕到大廳通報。
“轟隆!”
就在那士兵話音落下的同時,正前方位置,已然傳來了一陣沉雷般的轟鳴聲,隔着一排低矮的前屋,董承虎此刻還能看見漫天揚起的塵土。
他心的心在這一刻變得拔涼拔涼,就見他低呼一聲,“完了!”
可就在董承虎感歎牆倒的下一秒,一個熟悉的人影,突然在他的腦海之中浮現。
那人,正是唐牛兒。
因為董承虎分明記得,就在這個士兵趕來報信之前,唐牛兒便提刀去了前院。以對方的火爆脾氣,若是見到昌武軍帶着撞車而來,必然要沖上去砍殺一番。
但這可不是董承虎希望看到了,因為對方在趙振心中的份量,可遠比他一個投效過去的新人要重的多。
而且唐牛兒還不止一次,在董承虎面前吹噓過,他與趙振當初是如何深入蒙古大營,在百萬軍中來去自如,又如何在數百人圍殺的驿站中,逃出升天的,那些可都是過命的交情。
便是在交代此次任務的時候,趙振也是以唐牛兒為正,讓他董承虎在一旁輔佐,如此對方之地位,可見一斑。
在董承虎看來,那趙振并非聖人,行事上難免攜帶私情,正因為這樣,若是那唐牛兒在此次行動中,有個三長兩短,後果真是不堪設想。便是最終完成了對方所交代的一切,也免不了引起趙振方面的猜疑,日後,他在想得到重用,可就難了。
所以,一想到這些環節,董承虎的面色更為難看,情急之下,他幾乎來不及想别的,隻能招呼一聲身後的士兵,便朝着前院狂奔而去。
一邊狂奔,董承虎的心中還想着:唐牛兒,你可萬不能有事,若不然,此役就算打下來,俺也沒辦法跟大人交差啊!
在他身後士兵,可不知道董承虎心中所想,隻當是對方聽到前院陷落,所以情急所緻,衆士兵遂也急忙跟上,呼啦啦一陣沖了出去。
等到了前院,出現的董承虎面前的,已然是一番混戰。
随着大門兩側的圍牆,被連續撞倒,原本還能夠憑借地勢之利的弓箭手們,隻能被迫後撤,退回到到前屋走廊一帶,繼續向着沖進來的昌武軍發出冷箭,想要阻擋敵軍前進的腳步。
但因為戰線在這一刻,由大門一處,不斷沿着倒塌的圍牆,向兩邊延伸。加上弓箭手的陸續後撤,這就讓原本密集的箭矢,一下就四散開來。再也壓制不住的昌武軍步卒,這時候或是舉着麻紮刀,或者擡着長矛,一股腦的就沖上了前屋,與退無可退的弓箭手,狠狠地沖撞在了一塊兒。
混戰一直從前院蔓延到了的前屋,行道邊、花地裡、走廊上到處,都是厮殺在一塊兒的身影,分也分不清誰對誰,隻能通過兩方兵馬身上的布甲樣式,勉強分辨出,在場的昌武軍在總量上,形成了一邊倒的失态。
“唐兄弟,唐兄弟!”
看到周遭的一幕幕,董承虎面上更急,無奈之下,他隻能扯着嗓子,朝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吼着,希望唐牛兒聽到後,能夠有所回應。
隻可惜,混戰成一片的人群中,非但沒有傳來唐牛兒的回應,反而還有人認出了董承虎的身份。隻見一個渾身上下,血迹斑斑的将官大吼道:“入娘的,俺認得他,他是武堰的心腹。來人呐,快殺了他……”
“殺心腹,殺心腹……”
一聽董承虎是武堰的心腹,原本還各自搏殺的昌武軍士兵,紛紛停下手中的動作,而後,一對對殺得通紅的眼睛,直直的就朝着董承虎望了過去,一邊望衆人還一邊吼着。
眼看着院中的敵軍,這一刻仿佛發了狂似得,朝自己沖來,董承虎吓得頭發都豎了起來,到這個時候,他也顧不上唐牛兒是否還混在人群當中,就聽他發狂般的叫道:“放箭,放箭!”
面對數倍以上的敵軍,已然處于潰逃邊緣的弓箭手們,聽到董承虎的号令,紛紛收攏到對方身邊,随後将箭壺中為數不多的箭矢一一射出。
隻不過,這熙熙攘攘飛射而出的箭矢,在瘋狂的敵軍面前,仍然是杯水車薪。
眼看着箭壺見底,焦急的弓箭手們紛紛道:“将軍,前院頂不住了,撤吧!後屋裡還有上百号弟兄,足夠咱們抵擋一陣了,白白耗死在此處,實在不值當啊!”
“再等等!還有兄弟在外面的,再等等……”
事已至此,董承虎卻仍不甘心,感受到周圍士兵炙熱的目光,他甚至不敢說出讓衆人堅持到最後一刻的原因。他隻能伸長了脖子,想要越過瘋狂的人群,找尋唐牛兒的身影。
但很快,敵軍背後,漫天飛射下來的箭矢,卻又将董承虎身邊,為數不多的人馬射殺,甚至連他自己也差點中箭。
那些古裡甲石倫帶來的弓箭手,原本因為府内外地勢差異,被董承虎安排的弓箭手壓着射殺,許多人早已經憋了一肚子火氣。眼看着圍牆被推倒,這些人正要表現,卻見兩方兵馬又厮殺到了一塊兒,而且還是自己人居多,便隻能再一次壓下殺心。
終于,等到董承虎收攏士兵,正準備做困獸之争的時候,那些弓箭手們終于舉起長弓,将心中的惡氣全都發洩在了箭矢之上。
見天空中箭矢越來越多,董承虎就算再不甘心,這時候也揮手将眼前的箭矢斬下,而後死死的咬住牙關道:“撤退,所有人撤到後堂……”
聽董承虎說着,他身邊的士兵再也支撐不住,紛紛吼叫道:“撤退,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