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陸焉的文人傲氣
這座茶樓名叫“安平”,就在雜技師傅舞台旁邊,剛才陸焉也是從樓上看到嚴不聞,于是就下來了。總共有三層樓,旁邊有小河,河上有木橋供人走動,進入安平茶館後,裡面人還真不少,大多數都是穿着長衫的中老年人,家裡有點閑錢,沒事的時候就來茶館喝點茶,因為這家茶館不便宜,所以沒見到那些口渴的黃包車師傅,他們都是在路邊的茶攤上喝茶,省錢還解渴。
進去之後,宋曉帶路,後面的李語,陸焉,嚴不聞,阮玲玉就跟着上了二樓,他們喝茶的地方在二樓靠窗的地方,從樓上,正好可以看見下面雜技師傅表演,得天獨厚的一個位子。
一座數十人,有男有女,陸焉拱了個手介紹道:“嚴不聞,嚴先生。”
嚴不聞打個招呼,看過去,座位上的人歲數都不大,大多數人都是在20歲到30歲之間,極少有超過三十歲的,女的都穿着旗袍,畫着妝,風豔逼人,男的大多穿着長衫,少有兩個穿着西裝,
這些人看到嚴不聞都覺得很新奇,于是問道:“這位也是同道中人?”
宋曉笑道:“據陸焉所說就是,陸焉之前在北平的時候也算是一位小說作家,前兩年來南方發展,今天看到他精神奕奕,想必是混的不錯。”宋曉說了一通,明褒暗貶,這些人當中也有幾個認識陸焉的,之前在一家報社寫小說,見過幾次面。這次來到上海,第一個想法就是找陸焉,陸焉在上海混了兩年,想必對上海很熟悉。
“白衣書生張棟門下,方白。”
“北派武俠大師苗盛門下,秦軒。”
“章回小說大家張恨水門下,周思雨。”
……
都是名門之後,趙煥亭,張恨水,張棟,苗盛這些人都代表了北方小說的水準,尤其是趙煥亭和張恨水,一人是北派武俠宗師,一人是北方鴛鴦蝴蝶派第一人,這些人可真當是如雷貫耳,所以這些大家門下的弟子介紹自己的時候,眉角間都有一股傲然之氣。嚴不聞趕緊上前一一握手:“鼎鼎大名,如黃鐘響徹在耳邊哪,哈哈,真是幸會,幸會。”
嚴不聞表面上熱情的很,心裡面則是冷笑不斷,你師父再怎麼厲害?跟我有什麼關系,除了趙煥亭,張恨水,什麼張棟,苗盛,這些人我從來沒聽過,你糊弄别人還好,糊弄我,你們還有點太嫩。殊不知,上次南派宗師向帥,為了抗衡《倚天屠龍記》已經弄的住院了嗎?現在這些小蝦米在自己面前蹦跶,裝大神,當真以為自己了不得了不成?
這些人見到自己師父名字還真管用,都笑呵呵的上前跟嚴不聞握手,他們來調查市場之前,曾經聽師父說過,南方可不像北方,武俠有不肖生,言情就更加不得了,徐枕亞,包天笑,周瘦鵑,李涵秋,這些都是鴛鴦蝴蝶派著名人物,成名要比張恨水早得多,算得上是張恨水的前輩。所以他們師父千叮咛,萬囑咐,南方卧虎藏龍,人才濟濟,到那邊千萬要謙虛點,不能得罪人,但這些徒弟顯然沒有把師父的教義留在腦海裡,出了北平就忘得一幹二淨,到了上海更是目中無人。
好歹在北平他們給報社投稿都是千字一元的水準,比不上師父的千字三四元,但在大多數小說作者眼裡,千字一元就已經是天價,所以當他們來的時候知道陸焉寫小說隻有千字三角的時候,明面上不說,心裡面倒是對陸焉産生了鄙視。
之後衆人發現嚴不聞背後的阮玲玉,現在的阮玲玉雖然才16歲,但也有了女人的韻味,所以大家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有人問到:“不知道,這位小姑娘是誰?難道也是作家。”
阮玲玉道:“不是,是陪着嚴先生上來坐坐的。”阮玲玉回答的十分幹脆,也不給這些人套近乎的機會。
問話的人吃了個閉門羹,隻好閉嘴,接着衆人高談輪廓,談到了現在的北方市場。
“宋兄,你可真讓人羨慕啊,拜在宗師趙煥亭門下,現在趙先生的武俠小說在北方可是橫掃一片啊。”方白贊道。
“你也不差啊,張先生白衣書生不是白叫的,小說裡面的男主人公,各個風度翩翩,大俠風範,在北方也不比我師父趙先生弱吧。”宋曉謙虛道。
之後秦軒迫不及待插入方白和宋曉的話題:“你們大抵是忘了我師父苗盛吧,在北方苗先生和趙先生,張先生也是三足鼎立的局面。”秦軒看這兩個人互捧,而且沒有介紹自己師父的心思,于是連忙說道。
方白和宋曉一拍腦袋,兩個人打了個哈哈,宋曉道:“都忘了,苗先生也是一代武俠小說宗師,秦兄說的有道理,有道理啊。”
宋曉和方白都沒想怎麼提苗盛,一般在北方都是按照千字多少元論資排輩,趙煥亭千字四元排名第一,張棟千字三元排名第二。這苗盛不過才千字兩元,按照道理根本沒能耐和趙煥亭、張棟比。甚至宋曉認為,自己再跟趙先生學個兩三年,混個千字兩元并沒有多大問題。
苗盛這水平還當人師父,簡直就是笑話,想必秦軒水平也不咋地。
不過這秦軒都這麼不要臉的提了,那麼給個面子也無傷大雅。
宋曉道:“這次我來南方主要是拜見一下南派宗師不肖生,向帥向先生。這向先生可是個牛人啊,四年前的一本《江湖奇俠》一炮而紅,奠定了他南派宗師之位,就連我師父趙先生也是他的後生,三年前才創作出了《奇俠精忠全傳》,也算是在北方打下了江山。這次趙先生讓我來,主要就是為了跟向先生取取經,拜訪拜訪。”
李語笑道:“我師父張先生和向先生關系也很好,這次主要來就是讓我們這些後輩跟向先生這些老作家們好好學學,之後我還得拿着名帖去拜訪一下徐枕亞,徐先生。你們呢?”
“我們也是來拜訪向先生,這幾位寫言情小說的則是去拜會徐先生或者周瘦鵑周先生,反正有時間,隻要是知名的作家我們都可以拜訪拜訪,畢竟有師父的名帖,那些大家不會将我們拒之門外。”
這些人讨論着,一時間群情高漲,大家都認為自己是青年才俊,互相吹捧,加上外面圍繞着雜技團觀看的群衆們熱烈鼓掌,倒是給這些作家交談平添了不少氛圍。
談着談着自然就談到了上海,自然目光就落在了陸焉身上,陸焉差不多也得五十歲了,來上海闖蕩,但也沒混出個名堂,于是衆人就拿陸焉打趣道:“今天我們能坐在這喝茶,還得感謝一個人,陸焉,陸老先生,陸先生,文人不喝酒,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陸焉站起來和宋曉喝了一杯:“不敢當,不敢當,應該的。”
方白說道:“當初陸先生和我一樣在一家報社寫稿,今天我看陸先生一身長袍意氣風發,定然混的不錯,比我們這千字一元的小家夥們肯定要賺的更多,不知道可是?”方白喝了口茶,然後好笑的看着陸焉,這個老秀才之前因為寫字快,被那家報社看上,反而那家報社沒看上方白。方白氣不過,所以這次感覺陸焉混的再好也沒他千字一元高,所以多嘴一句,讓陸焉下不來台。
陸焉擦了擦額頭的汗,尴尬道:“這些年在上海混的并不怎麼樣,感謝各位小友的擡舉。”
“有千字一元嗎?”方白問道。
陸焉握住茶杯的手都有點抖,有點慌亂道:“不曾有。”
宋曉來了興趣,接着詢問:“那千字五角呢?”
這個問題讓陸焉十分難堪,陸焉隻能答道:“也不曾。”
衆人笑了笑,原來混的這麼凄慘,還以為這老頭在上海混的有模有樣的呢。
這時候方白就無所顧忌了,語氣中也帶了一絲嘲笑:“陸先生你混的可不行啊,要不繼續回到北平,我跟我師父張先生說說,讓你拿個千字五角的價格沒多大問題。”
宋曉也好心道:“是啊,你剛才告訴我在上海這邊也寫小說,可陸老先生,我不能不說一句,千字五角都達不到就别寫了,不然賺不到錢還把自己的身體累壞,不值啊。你要是回北平的話,我也跟我師父趙先生說兩句,千字五角的報紙随便挑。”
李語好笑道:“你們就别氣老人家了。”
宋曉道:“我們這是關愛老人,怎麼就氣他了,你說對不,陸老先生,考慮的怎麼樣,回北平或許還能有口飯吃。”
陸焉緊張的握着茶杯,本來就無血色的嘴唇,現在又白了幾分:“還是……不必了……”
陸焉兩年前在北平沒有混出名堂,想來上海闖蕩一番,沒想到又失敗了,但作為前清的秀才,骨子裡那股文人傲氣還在,這些人言語中的譏笑,陸焉怎麼可能聽不出,所以也就拒絕了宋曉和方白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