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門前,張寶兒四下裡略一張望,便俯下身來,借着月光,仔細地檢查地面泥痕。
“寶兒,你在看什麼?”古雲天小聲問道。
“廓州雨季,地面潮濕,再加上案發不久,千名軍士、數十萬石糧草在這義莊門前出入,不可能不留下蛛絲馬迹。”張寶兒頭也不擡道。
果然,在義莊大門東西兩側,各發現數處印記,在義莊大門東側的一條道上發現了大量的馬蹄印、腳印和車轍印。都朝向義莊大門。
張寶兒伸開手指,探入那車轍印裡,略一估量.足有兩寸深。心念至此,張寶兒又走到了大門的西側,俯下身來,細細觀察,果然看出些許端倪。
張寶兒起身拍拍手道:“你看,這西側的轍印,深不足半寸,卻是背向義莊大門。而這大門東側的車轍印深達兩寸,朝向大門,可見是滿載銀錢糧食入的義莊,這西側的車轍印深不足半寸,可見乃是空車而出,徒為掩人耳目,銀錢糧食現如今一定還沒運出義莊。也就是說,那些軍士在這義莊之内,已經遇害。”
“可第二天,載着車馬出城前往甘州的又是什麼人?銀錢糧草既然是在義莊内被劫的,現在又藏在哪裡?既然已經成功劫了錢糧,兇手又為什麼還要再駕着車馬,扮作官軍繼續往甘州開去,造成途中遭難的假象?兇手到底是為了隐藏什麼呢?假扮押糧人馬,到底幕後主使者是什麼人,有這般龐大的勢力?在前往廓州的官道古宅門前暴斃的是什麼人?伏擊我們的又是什麼人?”
聽了古雲天一連串的發問,張寶兒的腦袋裡一時間亂成一團,歎了口氣道:“但願所有的謎團,都能在這義莊中找到答案!”
說罷,張寶兒收斂心神,進了義莊之内。
當夜,月明星稀,慘白的月光灑了一地,難得的晴天啊。
張寶兒深吸了一口雨後的濕氣,緩緩移動腳步,沿着地上的轍印,漸漸向義莊的深處走去。滿樹的枯葉早已落得精光,被夜裡的寒風一吹,夾着地上鋪的厚厚的紙錢,四散飛揚,時不時傳來幾聲寒鴉嘶啞的叫聲,将這夜幕下的義莊襯得越發的凄涼。
沿着車轍印走了許久,忽然前方出現一條青石闆鋪成的小路,車轍印到了這裡,便驟然消失。張寶兒擡眼望去,依稀看見前方不遠處出現了一座破敗的荒殿,張寶兒自言自語道:“想必這就是那城隍廟了吧?”
二人擡腳邁進了廟門之内,擡眼打量這座破敗不堪的城隍廟。當先映入眼底的是幾尊殘破不堪的泥塑,左邊乃是地獄天子閻羅王,右邊對的是黑白無常,夾在中間的是一個紫袍皂衣、青面獠牙的惡鬼,紫金冠束發,捧着一本賬簿,倒提一杆朱筆,瞪着一雙鬼眼。殿門兩側俱是面貌不一、形态各異的惡鬼泥塑,足有十餘座,色澤鮮亮,栩栩如生。在這慘白的月色映照下,甚是猙獰可怖。
在這森羅殿内,來回走了數遭,張寶兒不由地想起了那算命先生塞給他的那十六個字――春夏到冬,陰兵鎮糧,酆都鬼判,誰主閻羅。
面對着眼前情景,張寶兒反複咀嚼着這幾個字的含義,就在張寶兒的眼光在這些泥塑之上不經意地一掃而過時,突然,一絲靈光在張寶兒頭腦中閃現。
霎時間,張寶兒看出了疑點,對古雲天道:“這城隍廟如此破敗,牆體泥塑,受風雨侵蝕,早已難辨真容,為何這十幾座惡鬼塑像,這般鮮亮?”
“說的也是!”
古雲天當下走上前去,将手指在一尊惡鬼泥塑上一抹,竟蹭下一塊朱砂來。他回頭看了張寶兒一眼,從腰間抽出鐵尺,搭在那惡鬼泥塑肩頭之上,真氣貫入,手臂一揮,将那泥塑肩頭削下一塊來。
張寶兒向那惡鬼肩頭的缺口定睛一看,不由地一股冷氣自後脊而人,直鑽向頭頂。原來那塑像僅是外圍薄薄地裹了一層泥彩,當中竟立着一個人,肩頭被古雲天一尺削下,連骨帶肉,砍下一大塊去。
見到眼下這般情景,古雲天撕下一截衣角,從腰間解下那酒囊,将囊中老酒倒在那衣角之上,将衣布蘸濕,在那惡鬼塑像的臉上擦拭起來。那塑像上的油彩本就不厚,才擦了數下,便露出本來面目,八字濃眉,颏下無須,國字臉,分明是白日裡給自己引路的孫班頭,此時卻是毫無血色的蒼白,睜着一雙大眼,看着張寶兒,嘴角正挂着一絲詭笑。
張寶兒心頭吃了一驚,感慨道:“果然如此!”
古雲天又走向旁邊的一座惡鬼泥塑擦拭起來,不久便露出真容,圓臉,高鼻梁,八字胡,依舊眯着一雙小眼,張寶兒更是心驚,這不正是剛剛還與自己喝茶寒暄的那位魯國平刺史嗎?
一時間,張寶兒懶得多想,将身上的長衫脫下,從古雲天手中接過剩下的酒水,一股腦全潑在長衫之上,一個一個地擦起那惡鬼的泥塑來,卻不知正當張寶兒全神貫注地擦拭泥塑的同時,城隍廟的一個角落裡,一雙眼睛正狠狠地盯着張寶兒。
隻一會兒工夫,十數尊泥塑已擦了大半,其中裹着的屍首,卻都是張寶兒見過的人,有和張寶兒品茶寒暄的魯知州,有帶路的孫班頭,有随行的衙役兵丁,還有知州府奉茶的師爺,“賓客來”的掌櫃、小二,一時間,張寶兒如遭雷擊,腦子裡充滿了疑惑……
廓州官道一路走來,到底什麼是真的?誰是真的?那算命的先生是誰?刺史府裡的刺史又是誰?孫班頭,店老闆,哪一個才是真的?
“春夏到冬,陰兵鎮糧,酆都鬼判,誰主閻羅”張寶兒喃喃念道:“這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
此時,張寶兒完全陷入了一片沉思,負起手來,在城隍殿内來回踱步。古雲天在一旁靜靜地看着他,不敢擾斷他的的思緒。慘淡的月光透過破敗的窗棂投進殿内,将殿内的屍身泥塑映得越發猙獰,仿佛随時将要撲下來,擇人而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