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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四叔番外・滄海

  四叔・滄海

  【身前是三言兩語的呼喚,身後是點點滴滴的滄海。李端雲無法追回的是那些呼喚,宋觀跨不過的是這滄海。】

  其實回想起來的話,剛開始的時候,他對宋觀的感覺,好像就一直談不上喜歡,也說不上讨厭,更多的可能是無感。兩人的第一次見面也不是什麼好的回憶。他是李家四子,宋觀是宋家獨子,兩人的母親是閨蜜手帕交,按理說他們兩個早就該認識的,隻是宋觀之前一直跟宋家老太太生活在一起,在鄰近的另一個城市,一直到了十三歲才回到本市,于是這才有了他們兩人後來的第一次相見。

  第一次見面宋觀就潑了他一身果汁,動作快的讓他怔了一下,然後他擡眼看見宋觀的,就是那樣一臉不屑而輕蔑的表情。宋觀看了他一會兒,接着就同唱戲一般變了臉開始哭起來,哭的滿臉都是眼淚,哭的睫毛上挑上了淚珠子。

  說起來很奇怪,這個畫面讓他後來記了差不多近乎一輩子。到後來記憶裡的這個人面目都模糊了,偏偏這一副神情卻在回憶裡愈發的鮮明,清晰到活靈活現。哪怕是在他那一度極其不想見着宋觀的日子裡,也是如此。簡直是毫無道理,是怪事。

  而這就是他同宋觀的第一次見面。宋觀潑了他一身果汁,哭的凄慘。

  事後他媽媽跟他說,端雲啊,你多笑笑吧,老闆着張臉的,要一點都不可愛了,你看你今天把你宋觀弟弟吓的。

  那時聽着這話的李端雲抱着花束,正仔細研究着手裡的那纖細伶仃的白色花朵,他聽了他媽媽這些話,頓了一下,手指撥弄了一下花莖,垂下了眼簾,然後就這樣可有可無的應了一聲。他媽媽還在絮絮的說着,都是些可有可無的抱怨,末了卻陡然一轉的來了一句,你也覺得宋觀弟弟很可愛的對不對?

  李端雲沉默了。

  他想起之前離開時,那個叫宋觀的小孩子說的話。因為哭過而眼睛有些紅腫,那個眼眶紅紅的十三歲小朋友靠近他,然後就這樣帶着一臉隐秘的神情湊到他耳邊說,我最讨厭别人跟我穿一樣的衣服了。宋觀笑了一下,聲音柔柔的,話語的内容卻不無惡毒――你下次再跟我穿一樣的,我就隻能拿開水潑你啦。

  宋觀給他印象似乎就一直都是如此,乖戾,胡鬧,任性,妄為,實在不是什麼讨人喜歡的性格,但卻總是要假裝出一副讨人喜歡的模樣,并且宋觀真的想要讨好一個人的時候,通常都是成功的。當然――他李端雲不算。又或者說,宋觀可能從來沒有想過要讨好他。宋觀是個兩面派,打從一開始他就這樣覺得,并且宋觀這兩面派的特性在他面前展露到了一個極緻,幾乎是将所有的不好的一面都呈現在他面前了,大約是因為打從一開始,他就并不曾在他面前僞裝過,被看見過真面目,于是後面一切的僞裝都沒有了必要。

  李端雲冷眼看了宋觀那麼多年,有那麼多不好的詞語都是用來形容宋觀的,小心眼,記仇,睚眦必報,甚至于是惡毒。例子太多一時舉不完,到後來看的麻木,反而是一開始的事情留下了最深的印象。那是當年宋觀才回本市的時候,認識了大宅院裡的其他小朋友,然後宋觀得罪了一個小胖子,李端雲始終記得宋觀當時和人打成一團的時候那又兇又狠的眼神,像條小狼崽。可是沒過了幾天,他就看到宋觀就和那個小胖子變成十分要好的樣子,小胖子帶着宋觀四處玩,小眼睛一笑笑的都快看不見了,兩人好的都要能穿一條褲子。

  小孩子的情緒似乎總是這樣來的快也去的快,上一秒在哭,下一秒就能笑。上一刻說着我讨厭死你啦,要跟你不共戴天,下一刻興許就成了我要跟你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可是宋觀不是的。宋觀同小胖子玩的這麼好,三個月後小胖子掉進了河裡差點被淹死,小胖子被人從水裡濕漉漉的撈上來,那時候剛好側過臉的李端雲看到的是一旁宋觀一臉的冰冷,帶一點微不可察的惡意和得逞般的笑,這是一閃而逝的表情,轉瞬又變成了一副有些憂心樣子。

  那時候的宋觀年紀還小,還不太會僞裝自己,露了餡也不自知。李端雲不作聲的收回自己的視線。當時的心情該怎麼形容?大約是反感的,很細微的情緒,并不太多,沒有太過明顯的感覺,大概因為他本身情緒就少,這世上似乎很少有什麼事情能太多的牽動他的情緒。而直到許久之後,當他回憶這些過往的時候,才蓦然發現,原來自己情緒大動幹戈的那幾次,似乎全都同這個人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也就是這樣的宋觀,李端雲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宋觀最後當真就會應了他的一句話,推開窗就這麼直接跳了下去。那麼高啊,宋觀卻連一點遲疑都沒有,甚至半點停頓也沒有。夜色直接吞沒了那道身影,墜落都是無聲無息。

  其實宋觀對他的那一點心思,他知道。大學的時候,他交了一個女友,女孩子長得漂亮,性格很好,他很喜歡的,甚至想過畢業後就娶了這個女孩子,可是最後這個女孩子被宋觀整弄到退學了,身敗名裂。是冬日,細雪打着轉從天空飄落,他和女孩子就站在女孩的家門口,女孩的眼眶有些紅腫,是哭過的模樣,她說,我們家一個禮拜後大概就要搬離這個城市了。她說的不多,最刺心的是她說的那一句,我現在配不上你了。李端雲定定看着她,墨色的眼睛像籠了大霧的湖泊。他輕聲對她說,我不介意的。這句話不是說說,他是當真這樣認為。然後女孩子聽到這句話笑起來,眼睛明亮,這個笑容就像過往裡很多時候那樣,她對他笑,他曾經一直覺得她快樂的像隻小鳥。她挂着這樣的笑容往後退了一步,眼淚卻先一步掉下來。她哭的不能自已,用手擋住眼睛,她說,本來想笑着跟你說再見的,對不起。她說,對不起,還有,再見了。

  那一次宋觀出手根本就是不加掩飾的,根本就是堂而皇之的告訴人們,這一切都是他做的。其實之前已經有了種種迹象昭示着宋觀喜歡他,但兩人誰都沒說穿,李端雲就隻當做不知,而這一次實在是無法再當做“不知”下去了。他走在雪裡沒有打傘,心裡頭更多的是茫然的感覺,也許他應該把女孩子攔下來的。可有那麼一瞬,他是這樣深刻的感到自己的立場多麼蒼白無力。那天他經過祈福街,看見祈福的絲帶挂滿整條街道旁的樹木,他擡頭看着看着,也隻是看着,看着看着,不知何時頭上多了一頂傘。

  轉過頭去看見的就是宋觀。

  他靜靜的和宋觀對視了一會兒,然後沒有多餘言語的,開門見山的一句就是:“你喜歡我?”他說這話的時候沒什麼表情,明明是個問句,卻說的如同陳述句一樣。宋觀怔了一下,面上泛上一點血色,是惱羞的意思,卻在下一瞬因為李端雲的一句話而毀壞殆盡:“真是惡心。”宋觀面上浮上的那一層薄薄的紅色,在一瞬間褪的幹幹淨淨,面色蒼白如同一張雪白的紙。

  大概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宋觀與他處處作對,那是擺到了明面上的大張旗鼓。宋家的獨子宋觀和李家行四的李端雲惡交,這不是秘密。再然後兩家鬧出這樣一件大醜聞,原來,宋觀的爸爸不是宋觀爸爸,而李端雲的爸爸才是宋觀爸爸――宋觀那名義上的爸爸,頭頂上真是好大一頂綠帽,白白替别人養了二十多年的兒子,還當寶貝似的疼着。李端雲想起他媽媽那時聽到這件事時失神的樣子,爸爸媽媽吵得不可開交,他聽到媽媽的哭聲:“你和誰亂來我都不管你,可你為什麼連我的阿雲都不放過?她是你兄弟的妻子啊,你還是不是人?你還是不是?”

  宋觀從世交的弟弟,一下子就變成同父異母的親弟弟。而對于此事,消息很快被封鎖了,當事人全都緘默,風波之後,宋觀還依然還是宋家的獨子,隻是這稱呼擺在那裡,卻到底名不正言不順。五個月後,李端雲在一次宴會上碰到了宋觀,在休息室的另一邊,宋觀是一張臉煞白的模樣,他這人喝起酒來,從來都是越喝面色越白,此刻一張臉白的如同一張紙一樣,一如當年他對他說“真是惡心”。

  “李端雲。”宋觀一張臉蒼白如紙,唯有眼睛黑白分明,帶一點懾人的光,他念着着這個名字帶一點咬牙切齒的意味,末了帶上一個慘笑,“如今我變你弟弟了,哈……哈,還真是皆大歡喜。你說是不是?”

  李端雲看着宋觀一手支着牆,始終神情冷淡,沒有要上前扶人的意思,隻是說:“你喝醉了。”

  再後來呢?

  再後來他認識了陳先生。再後來他同陳先生有了交往,然後接下來的,就是宋觀瘋了一樣的商業上的對他的打擊。而因為媽媽的緣故,李端雲一直不想同宋觀撕破臉,宋觀策劃出來的那些打擊,對他來說真的不算什麼,就當是陪着胡鬧了,于是就那麼你一招我一招的拆着,不緊不慢,不溫不火。但實在沒有想到宋觀居然會動手綁人,這件事發生的開始,從始至終的,他都沒什麼表情,宋觀看着他露出了一點憤恨的表情,将他折磨的遍體鱗傷卻始終對他的這一張臉下不了手。李端雲冷冷的想着,大概宋觀看上的就是他這一張臉。他知道自己長的大約是是好看的。呵,宋觀大概喜歡的,就他這一張臉。

  再後來呢?

  再後來宋觀問他有什麼想說。那時他半是譏諷的,就回了一句――你怎麼不去死。

  ――你怎麼不去死?

  ――怎麼不去死?

  他到底因為當年那一件事對宋觀是帶上了一點恨的,隻平日裡不顯,因為媽媽的緣故,他始終對宋觀遷就而容讓,從小到大,一直如此,如果不是媽媽的話,他大概真的會下狠手整治宋觀。

  那時候的宋觀聽了這話,隻是靜靜的看了他一會兒,誰都沒有預料到的,是這個人居然真的就因為他這樣一句話,毫無預兆的,就從那麼高的樓層跳下去。

  李端雲參加宋觀的葬禮的時候,始終有種不真實感。宋觀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摔的骨碎,入殓師給宋觀化妝修補了幾回了,依舊遮不住那破碎的樣子。葬禮上人來來去去,李端雲遇上了胖子。那個同宋觀玩的很要好的胖子――第一次見面時和宋觀打得不可開交,後來關系鐵的不得了,再後來被宋觀推進水裡去過,不過,當然,這後頭這件事大概隻有他李端雲知道,連胖子本人都以為那是他自己不小心才掉進水裡去的。這麼多年過去,宋觀最後反倒是跟胖子最要好。晚間離開的時候,胖子跟他說,不曉得你知不知道,其實宋觀,他很喜歡你的。他聽了之後沒說話,半晌之後極輕的“嗯”了一聲。

  夜色黑的如同墨錦,星鬥如織繡一般在天幕裡無聲閃耀。胖子望着天:“有些事情你大概是不知道的,宋觀不讓我們跟你說,但他現在――總覺得這些事情不告訴你的話,真的對他很不公平。”胖子的語氣有些怅然,“你還記不記得高中那會兒,大家出去玩,結果路上廣告牌砸下來了?”

  李端雲記得這件事,那時候他還被砸暈了,但萬幸沒有大傷。

  胖子笑笑:“宋觀那會兒為了救你,把你撲倒了替你挨了剩下的那一下,廢了一條右手。”頓了一下,“其實也不算是廢了吧,手還是在的,也還是能用的,隻是從此以後都使不大上力氣了,而且――”胖子伸出右手比劃了一下,“他那手從此以後舉起來,永遠都無法自己舉過肩膀那個高度。”胖子歎了口氣,“這事宋觀以前一直不讓我們告訴你。”

  葬禮之後的一個月,宋觀的遺物被整理出來一部分交到了他手上,是一箱畫紙,上頭全是他的畫像,這些都是宋觀畫的。年歲不一,筆觸從稚嫩走向成熟,到後來畫的栩栩如生,那神态躍然紙上。每張畫紙後面都有一小行字,長的,短的,都是些細碎的文字,“今天他穿了一件藍格子的條紋衫”“今天他跟我說了十五句話”“今天他喝了我買給他的冬瓜茶”“今天和他貼的最近的時候,相距5厘米”……一些平日裡并不在意的畫面,随着這些文字描述紛雜的踏來,心裡頭涼涼的,仿佛有什麼決了堤,就這樣浸透了四肢百骸。他忽然就覺得有點冷,一些更久遠的記憶浮上來,那時候他覺得莫名其妙或是一點都不在意,到如今都翻屍搗骨的襲來。有些事情原來那麼早以前就存在,但他從未留意過。哪年哪月的哪一日,又是哪一個長假,兩家人一同出去玩,不記得是哪座山,哪座廟,隻記得廟裡的菩薩莊嚴寶相。線香缭繞裡,一旁的宋觀擡頭望着慈悲神情的觀音,突然的開口問他,菩薩什麼都知道麼?關于這個問題,他怎麼知道菩薩知不知道呢,甚至于這世上有沒有菩薩也還是個問題。他就這樣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說,大概吧。然後身邊的這個少年默然一會兒,最後輕聲問,那菩薩會知道我喜歡你麼?

  那時他聽到這句話第一感覺是荒謬,又覺得可能是自己聽錯了,或者就是身邊這個人來了惡作劇的興頭,随口同他亂說的。那麼多猜測,沒有一個是關于宋觀的真心。他那時什麼都沒說,隻當做什麼都沒聽見。十方宇宙,三千衆佛。那時他一點都不知道,他曾就這樣風淡雲輕的辜負過另一個人的心意。

  晚上睡覺的時候,李端雲想起了很多事情。曾經有一段時間宋觀住在他家跟他睡一起,那時候是夏天,經常下雨打雷,而一打雷的時候,這個性格惡毒的小孩子就會哭,明明都那麼大年紀了,還會被打雷吓到哭,一臉的脆弱,沒了平日裡乖張的樣子,拼命的往他懷裡擠。他從小就不喜歡和人貼太近,一直努力的要把往他懷裡擠的宋觀往外推,最後宋觀團成了一小團,死死的揪着他的衣角,然後貼着他睡,臉上還挂着淚珠,就這樣拿臉貼着他的脊背,抽抽噎噎的團成一小團。

  “李端雲。”

  “李端雲……”

  宋觀一聲聲的叫着他,聲音聽着真的好可憐。他終于被叫的不耐,扯過被子一把将對方罩嚴實了,然後将人扯到懷裡,說:“好了,快睡覺。”

  到如今這些回憶都隔着一截生死相隔。心裡頭驟然空了一片,李端雲閉上眼,黑燈瞎火裡的回憶一幕幕翻上來。記得最清楚的是兩人的第一次相見,宋觀哭着的模樣,因為宋觀講究形象不敢大聲哭,又不能哭小聲了,一口氣吊着,這樣憋着就憋得整張臉都漲紅了,眼淚珠子碎玉似的沾在睫毛上,如果不看他之前和之後那惡劣的表情和話語,這真的是個看着讓人會心痛的模樣。是惹人心痛的孩子氣。最後的最後,那些回憶畫面全都切換定了格,是宋觀越窗墜下的那一幕,衣衫被風吹的鼓起,如瀕死墜落的鳥。

  李端雲一夢醒來,世界依舊繼續,而他的生活似乎和過往一樣,沒什麼區别。

  他和陳先生分了手,陳先生抿着唇,臉色緊繃的問他:“為什麼?”

  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

  他沒說話,恐怕理由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就這樣過了一年又一年,直到有個女人找上門來,拿着一份親子鑒定的證明,牽着一個小孩,是宋觀的孩子。那個小孩躲在女人的後面,是個怯生生的模樣,探着腦袋看了他一眼,又躲回去了。

  女人自嘲的笑了笑:“我生病了,需要一大筆錢來動手術,所以把這個孩子還回來,看看能換多少錢。”

  李端雲拿了一包糖把那小孩子哄過來了,小孩子含着糖咬着手指頭,坐在他腿上,然後時不時的偷眼看他。

  女人撥了一下自己的頭發,說起當年的事情:“其實是當時看……是叫宋觀吧?我記不大得了,隻記得他好像長得挺好看的,我那時隻是看他好看……當時對男人都死心了,我隻想要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那會兒他剛好在手邊吧,我一時間情緒激動也沒想太多,就把他給騙了,用了些手段,诓了他跟我上了一段時間的床,然後才有了這個孩子。”

  小孩子白白軟軟的,長的很可愛。女人注視了一會兒,眼眶有些濕潤,然後挪開了視線:“也沒什麼的。我以為我很愛我的孩子的,但到頭來事實證明,我可能沒有我想象中的那樣那麼愛他……現在我把他交給你,希望你能好好對他。”

  女人走後,李端雲問小孩子:“你叫什麼?”

  “周……”小孩子咬着糖有些含糊不清的說着,“……周……文……”後面還有一個字囫囵的被他自己給咬掉了,實在聽不清是說的是什麼。

  然後小孩子後知後覺的:“媽媽呢?”

  李端雲撫上孩子的腦袋:“走了。”

  孩子張了張嘴,顯然對走了這個字不是太理解,然後乖乖的“哦”了一聲,隻是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孩子找不到媽媽就開始一點都不乖的哭起來,怎麼哄都哄不停,管家的沒有辦法,急的來找他:“四爺,你看這……”

  小孩子哭的一臉通紅,嚷着“媽媽”,睫毛上沾了淚水,碎玉珠子似的。這樣的畫面同記憶裡的景象有了片刻深重的重疊。李端雲看着哭泣的孩子,目光都柔軟下來,他把孩子抱起來親了一口。小孩子還在哭,小手往亂揮着抽到了李端雲臉上,看的管家在一旁心驚膽戰。但李端雲一點都不生氣,甚至面上都帶了一點笑,他在心裡想,就改名叫宋觀吧。這個孩子就改名叫宋觀。

  家裡多出來的孩子給屋子多添了一份生氣,也大概是被自己母親丢棄的關系,小宋觀之後始終惴惴的,像隻小兔子一樣擔驚受怕而又惶惶不安,跟塊牛皮糖一樣的粘着他,恨不得就連上廁所的時候都跟着。他六弟很喜歡逗小宋觀,六弟說:“四哥,你家小孩好好玩。”

  有時候回家能看到六弟在逗小宋觀,把人抛到空中再接住。小宋觀被吓得一邊哭一邊尖叫,到後來學會了罵人:“李默雲你這個混蛋放我下來!”

  他在一旁靜靜看着,那兩個人玩夠了終于發現他在一旁,小宋觀一把拍開李默雲的手,然後挂着眼淚,擦也不擦的跑到他這裡一把抱住他的腿,回頭恨恨的盯了李默雲一眼,再沒了最初怯生生的樣子,特别特别兇,轉頭扁了扁嘴看着他,又是個要哭的樣子。

  他拍拍小宋觀的腦袋,平靜的說:“男孩子不能老是哭。”

  小宋觀聞言手忙腳亂的抹了抹臉,真是恨不得把臉上的眼淚都縮回去。

  然後他跟小宋觀說:“好孩子不能叫長輩的名字的,知道麼?要喊六叔。”

  小宋觀聞言,擦眼淚的手頓了頓,扭頭看李默雲,真是一副活吞了蒼蠅的表情,最後不情不願的:“六叔。”

  李默雲咧嘴,笑得特别不像個好人:“嗯,乖。”

  而後小宋觀一點點長大了,長大點了的小宋觀發現了自己對自己四叔那不同尋常的感情,那會兒他真是怕的要命,覺得自己就是個變态,把自己吓的一整個禮拜都睡不好覺。可是有些事情越不能想就越是會去想。想的他兩眼鳏鳏,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最後他自暴自棄的想着,大概他生來就是個變态吧。小宋觀那精神狀況大家都注意到了,李默雲問他怎麼回事,他自然不肯說,“雲叔。”除卻剛開始的時候他不情不願的叫李默雲“六叔”之外,後頭不是依舊偷偷直呼姓名,就是喊作“雲叔”,宋觀頹然無力的看着李默雲說,“我沒事。”

  再後來小宋觀知道了自己父親的事情,知道了自己父親和四叔之間的事情,他終于知道為什麼有時候四叔總是看着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那樣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看他,又不像看他,就好像在透過他,要去追尋别的什麼東西一樣。

  他是他父親的影子。四叔透過他去緬懷他已經逝去的父親。

  連名字都起的一模一樣,這就是最好的證據。

  可他從來就不是誰的影子,不是的。

  小宋觀這樣難過。

  但一段生死隔成兩段故事。仿佛身前三言兩語的呼喚,身後點點滴滴的滄海。

  宋觀于李端雲而言,就是那些三言兩語的呼喚,而小宋觀站在李端雲之後,兩人之間隔着太多點滴的滄海,是俗世鴻溝難越。

  ――一個無法追回那些呼喚,另一個跨不過這滄海。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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