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夷人最近好像停止了攻打錫城,遠遠望去,居然還能看見那些人在殺馬,周勳也覺得有些好奇,這些西夷人難道也缺糧食了?難道衛朝的援軍已經打過來了?望着那些士氣低落的西夷人,周勳久違的黑臉上居然笑了起來。
連續四十多個日夜的苦戰,屍橫遍野,極臭難聞,人的體力和忍耐力已經到了一個極限,那種對勝利的渴望卻不再那麼熱烈,他們現在唯一的要求,便是能喝上一碗暖和的稀粥,好好的睡上一覺,讓這一切都見鬼去。
但真實的情況卻連這最簡單的要求都不能滿足他們,因為西夷人都還沒退去,他們的糧食早已經告罄,他們已經連續數天滴米未進,但讓人最奇怪的是,隻要西夷人一打上來,他們卻還能生龍活虎的應對,現在唯一支持他們的,便是對援軍熱切的期盼。
他們的到來,感覺就像過了幾個世紀,但當衛朝的援軍浩浩蕩蕩的席卷過來的時候,人群裡歡呼聲此起彼伏,他們用盡了全身的力量,熱烈的歡迎這些援軍的到來,在他們看來,這連日的苦守,是值得的。
這隊人馬是由一位年約六旬的老将帶領的,座下一匹全黑的烈馬,身穿亮銀烏錘甲,腰系象牙闆雙帶扣腰帶,手持銀月槍,原本該寫滿風霜的臉上卻絲毫不顯老,精神矍铄,氣定神閑。望見守城的衆軍官,原本鎮定自若的臉上忍不住老淚盈盈,口中喃喃自語:老夫還算來的不遲,都是衛朝的好男兒啊。
這位便是名震番邦的一代世家名将種師中,其兄種師道更是在第一次衛番大戰中,唯一一支繞過荒無人煙的沙漠,直接打到了金和府的奇兵,蠻王當時有允文公的勤王之師從側面回援,才不至于連老家都丢了。但種師道此次奇襲收獲也頗豐,種家軍俘獲駱駝、牛馬數以萬計,殺死蠻王手下的得力将官數名,最主要的是為後方修築錫城獲取了寶貴的時間。
種師中的旁邊一人,坐在一輛豪華車轅中,生的面如冠玉,錦衣華服,透露出一股高高在上的态勢。但眼神中卻極顯城府,那似笑非笑,不屑一顧的眼神,惹得周勳等人都眼生唾棄之色。他便是此次援軍的監軍童天一,其父更是權傾朝野的衛朝大員----童貫。
當他看見守城的官軍中夾雜着衆多靓麗的倩影的時候,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可惜這些人一臉枯黃,瘦弱不堪,渾身血污,隔近了都能聞到全身臭烘烘的味道,童天一實在憋不住,用那雙比女人還白的小手捏住了鼻子,并不斷催促馬夫趕快進城。
周勳早已從城頭下來,帶領衆軍官用一種威武不屈的氣勢夾道歡迎種家軍的到來,看見種師中下馬,早已激動不已的下跪行禮:“錫城代指揮使周勳,參見種将軍。”
“好兒郎,快起來,快起來,不必行此大禮。”種師中一個健步走上去扶起了渾身都在顫抖的周勳,他明白這支圍困之師看見自己的心情。
“錫城的兄弟們,拿出你們的氣勢出來,這就是曾經讓西夷人望風而逃的種家軍。”
“衛我疆土,驅除鞑虜。”這一千多人發出的聲音幾乎是這些人嘶吼出來的,但當這一陣整齊洪亮的軍容之音怒吼出來的時候,鐘家軍也随聲應和着,讓回音不停的飛翔,旋轉,震的這原本死氣沉沉的錫城感覺突然活過來了一般。
原本歇息在石頭上的烏鴉,也被這陣氣勢所吓,慌不擇路的振翅而起,不辨方向的到處亂飛,一支方向感頗差的家夥,居然直接撞到了城牆上,暈了過去,等它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變成了一個衣衫破爛,雙目凹陷,手持一把爛槍人口中的食物,旁邊幾個人也湊上去分食起來。
種師中瞧見這一幕,這原本酸且澀的烏鴉肉,卻成為了這些人口中的美味之物,忍不住聲淚俱下,一聲令下,埋鍋造飯,當一碗碗清粥端到這些餓了很多天的守城官兵面前的時候,早已忍不住上前哄搶起來。
本來種師中知道這幫雜牌兵能堅持到現在就不錯了,他隻是象征性的呵斥了幾下,并未過多責難。但這一幕被在遠處觀望的童天一瞧見後,早已派了幾個親兵,将帶頭哄搶的幾人抓了起來,而且在城牆的幾根立柱下,将這些人捆綁了起來。
原本亂哄哄的人群一下就圍了過來,将捆綁自己人的親兵圍在中間,将一個個剛剛喝完稀粥的陶碗砸向了地面,陶碗砸地的铿锵之聲,早已吓的那幾個親兵瑟瑟抖抖的拔出了随身的鋼刀,口中結結巴巴的鼓起勇氣說道:“你們,你們想幹什麼?”
“吼,吼吼,吼吼吼......”那些怒極的守城官兵握着手中的長兵擊打着地面,也不動手。遠處的童天一怕惹了衆怒,這場面自己可收拾不了,心中暗暗記下了幾個帶頭的,對遠處的幾個親兵使了幾個眼色。
那幾個親兵幾乎都快吓尿了,看見老闆發信号了,急忙連滾帶爬的奔了過去。後面的官軍發出如潮水般的歡呼,慶祝着這小插曲帶來的勝利。
周勳和種師中表情各異,一個臉色紅潤,一個臉露尴尬之色,如果這幫人不這麼團結,這錫城早就被攻打下來了。種師中對童天一這個睚眦必報的小人相當了解,眉頭緊鎖,他深知童天一絕對會報複這些人,但卻沒想到來的那麼快,當他發現的時候,他也是有心無力,一個耿直的武夫,又怎麼鬥得過這些七竅玲珑的小人呢。
“種将軍,我近日發現西夷兵似乎糧草匮絕,而将軍帶來的人馬兵強馬壯,士氣十足,這正是帶兵反擊的最好時機。”
“待我和童監軍商議之後再行定奪。”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果贻誤了此良好戰機,就等于放虎歸山了。”
周勳說完,目光熱切的望向了種師中,衛朝那種‘弱極難返,無需攘外,隻需堅守’的方式早已深入他們的思想,種師中即使身為一代名将,也被這種思想束縛了手腳,此時毫不猶豫的将周勳的想法駁回了,讓周勳大歎惋惜,離開的時候都木木愣愣的。
童天一也毫不猶豫的拒絕了種師中的這一提議,而之後,整個兵營也彌漫着一種特别的氣息。
當茅子興被帶到童天一面前的時候,原本端坐在一張虎皮椅上的童天一居然彈立了起來,對着來人哈哈大笑不止:“想不到一代‘白蓮宗’的茅宗主,也有落到我手裡的一天。”
“你們這幫烏合之衆,很快就會被取而代之了。”
“死到臨頭居然還敢口出狂言。”童天一居然還能沉得住氣,對茅子興的激怒之言毫不在意,他此時唯一想的便是,想不到一到這裡邊立下了如此大功,朝廷消耗了數十年都抓不住的造反頭子居然輕而易舉的就被送到自己面前了。
“看看那些守城的官兵,不是強盜就是山賊,有些甚至還是紅衫教的魔女,我想你的好日子就快要到盡頭了。”
此話一出,童天一驚的冷汗涼被,為了證實茅子興的一面之詞是否屬實,他慌慌張張的将周勳連夜請了過來。
“這茅子興說守城的那些人中居然有紅衫教的魔女?此事可是實情?”童天一亟不可待的問道。
“俗話說功可抵過,要不是她們聯合抵抗西夷人,這城恐怕......”
“住口,周千總你好大的膽子,居然勾結魔教之人,居心何在?來人,将他綁了。”
“大人,大人......”苦苦哀求的周勳就這麼不明不白的被關了起來,一旁的茅子興臉上露出了一陣陰險的笑意。
當匆忙趕來的種師中獲悉了這一切,無奈的搖了搖頭,衛朝對于内患是相當敏感的,對于内患的剿滅看得比對抗外敵還重要,這周勳也太糊塗了,怎麼惹了這麼大的一身麻煩。
種師中無奈之下,隻得帶領着種家軍,将原本守城的官兵團團圍住,看着白天鬧事的一個個被綁在校場的旗杆上被當衆打的皮開肉綻,鮮血淋漓,而軍營中原來的守軍此時早已被下了武器,隻能義憤填膺的望着自己的曾經的戰友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他們有一種怒氣無從發洩,人人的口中發出‘嗷嗚,嗷嗚’一樣的悲鳴,而校場那些下手鞭打的人,出手更狠了。
在一處破廟中,擁擠着不少衣衫褴褛,油頭垢面,瘦骨嶙峋的女子,中間燒着一堆溫暖的炭火,烤得她們渾身暖烘烘的,讓原本冷清的破廟變得富有了勃勃生機。雖然饑餓早已将原本青春靓麗,豐腴身姿的他們變得瘦骨如柴,但她們卻沒有其他逃難之人原有的抱怨和惶恐之色,彼此之間還能互相抱團取暖,而對于其中的一個孕婦阿香,每個人甚至還節省着手中的口糧,為即将到來的小生命補充着必須的營養。其中還有一個女子瘋瘋癫癫的在衆人中穿梭而行,口中一直念着:“花兒,花兒。”
小花此時正在一處牆角上出恭,也許連日的營養不良,而且吃了很多很苦的草根,讓她大便都成了問題,今天好不容易有點沖動了,這才找了離破廟遠一點的地方來解決問題,但蹲在哪兒都快半個時辰了,但就是拉不出來,直到兀自漲得面紅耳赤,雙腿都麻了,才漸漸有了一點迹象。
一陣整齊的腳步聲打斷了她好不容易湧出的一點欲望,望着那些長槍緊握,明刀晃晃,利箭強弓的人将破廟團團圍住之後,她慌得不知如何是好,隻能趴在牆角,靜靜的觀察着局勢如何的發展。
“大人,就是這裡了,紅衫教的所有魔女都寄住在這裡。”一個尖嘴猴腮,身材矮小,滿臉低三下四,捕快打扮的人對旁邊的種師中頻頻示好。
這人就是當日被雷成鷹派往偵查官府動向的牆頭草賴三,搖身一變,居然變成官府的捕快了。聽說帶着捕快又去搗毀了幾處‘白蓮宗’的藏匿之所,但遺憾的是沒能抓住‘白蓮宗’的餘孽,但查抄那些大戶人家的時候卻搜出了不少的金銀财寶,讓這些囊中羞澀的捕快中飽私囊,得到了不少的油水,這些捕快覺得這賴三棄暗投明之後給他們帶來了這麼多好處,便将前仇一筆勾銷。當夜馬府之戰死了太多人,本來就多了很多肥缺,賴三和這些人混的熟了之後,再一算計,讓那些管戶籍的人做了一些手腳,便将賴三頂替了上來,這狗皮子一加身,自己搖身一變居然成官家的人了。
這賴三雖然沒什麼真本事,但這拍馬屁的功夫可是一流的,而且此人還是有些真本事的。原本他就是‘白蓮宗’的耳目,專門收集外面的一些情報,本來雷成鷹讓他去查茅子興的下落,他居然誤打誤撞跑到這處破廟裡來了,後來旁敲側擊的一問,原來這些女子居然是從紅衫寨裡逃難過來的。本來‘白蓮宗’和紅衫教是河水不犯井水,但畢竟信仰不同,久了他覺得挺别扭,就又悄悄摸摸的離開了。
他仔細琢磨了一陣,覺得再和‘白蓮宗’的人混在一起,絕對沒什麼好下場,便轉身投靠了衙門的那些捕快,再憑自己察言觀色的本事,在官府中混的風生水起,同時為良禽擇木而栖的遠見得意不已。
今日在童監軍府中聽說童大人正在準備全城搜捕紅衫教妖女,便将自己知道對方大本營的這一消息如實相告,惹得童天一對他可是大加贊賞,便讓種師中帶了幾百種家軍,披星戴月,急匆匆奔擒過來。
破廟裡面的衆女子早已察覺了不對勁,但那搖搖欲倒的纖弱身體哪裡還是這些人的對手,隻是象征性的抵擋了一下,便被這群戰鬥力極強的種家軍一一制服,望着那一個個原本如花朵般綻放的女子變成現在這副鬼一樣的尊容,種師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郁悶之情,他們種家軍居然淪落到抓官妓的地步了,讓他們以後如何才擡得起頭。
但那些女子整齊有序,不慌不忙的從破廟中魚貫而出的時候,他卻有些看不懂了,這些人到底是被誰訓練成這樣的?如果将這一套運用到他們種家軍身上,那得有多可怕。
種師中聽說這個人‘蘭菱仙子’月靈兒的時候,他有一種想迫切見到此人的沖動,而不久,他這個願意真的就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