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繼續往前走了差不多一頓飯的功夫,視野猛然變開闊,變亮,正前方出現一處内凹外凸百尺闊的圓形高台,平台的頂上,為一個拱形倒鬥,穹頂正東正南正西正北分别鑲嵌着差不多拳頭般大小的璀璨石頭,室内鵝黃色的光線好像都是從這四顆石頭裡面露出來的一般,燕青知道這幾顆取光的寶石多半價值不菲,隻是沿壁到弧形寶頂光秃秃的,沒有任何抓取之物,四顆寶石距離燕青站着的高度不下十多丈,燕青沒練過‘壁虎遊牆功’,對于這樣的寶貝,隻能失之交臂了。
就在他啧啧哀歎的時候,猛的響起一陣特别的清脆敲擊之聲,在這封閉的空間之内聽起來特别刺耳,燕青沿着圓台周圍的台階拾階而上,這才發現拱形圓台的正中央是另外一番世界,圓台的周圍砌着一圈圈由高到低的弧形圍牆,而這些圍牆的正中心,也恰好是四顆寶石采光最好的位子上,正有一位須發白眉的老者正端坐在一副棋枰面前,左手執白,右手執黑,铿锵有聲的自娛自樂。
“小子,你既然能闖過祁六那關,那代表你手底下功夫不錯,有沒有興趣,下來陪我下盤棋?”那白發老者頭也不回,直接向燕青發出了邀請。
“前輩,在下實在...”
“不就是等着去救那姓盧的小子嘛,放心,他用了我的藥,現在活得好好的,你如果能陪老夫下幾盤棋,我這心情一好,說不定能讓你們見一面。”
“真的?”燕青将信将疑的問道。
“你瞧瞧,那裡是什麼?”循着老者右手所指的方向,燕青快步沖過去,撫着一根油亮亮的哨棒嗚咽不止,主人這些年幾乎将此棒從不離身,哨棒周身被摸得油亮亮的,看見棍尾刻着‘玉麒麟’三個漆紅的大字,燕青更加深信此棒是盧俊義的無疑了。
“陪你下棋可以,但你說話得算數。”燕青止住哭聲,收斂失落的神色,快步走到老者面前,這才發現老者原來坐在一副可以移動的精巧輪車上,不但他的雙腿被砍去,左袖上也空蕩蕩的,燕青在遠處瞧見的左手,原來是對方用木頭镂刻成的一截義肢,聽到燕青同意對弈,這才将假手從左臂上取下來,放在輪車靠左的一個布袋中,看來這義肢平時戴着份量不輕,此刻燕青來了,他正好替自己減減負。
“下棋之前,我們玩個小玩意。”話音剛落,老者變戲法似的掏出一截臭不可聞的肉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隻聽周圍‘嗡嗡嗡’的響個不停,那些不是蒼蠅是什麼?老者猛的用右手從棋枰的下方掏出一截黑乎乎的筷子,等那蒼蠅朝肉脯飛過來時,隻見那筷子頭不偏不倚,正正當當,夾住一個小蒼蠅,燕青不由得叫了一聲好。老者也不搭話,将筷子一松,一個蒼蠅在了棋枰上,筷子一伸,接上一夾,又來了一個蒼蠅。他就是如此一伸一夾,不多久的工夫,身前竟有一二十頭蒼蠅之多,一個個都折了翅膀橫倒在棋枰上。
“小子,這雖是小玩藝,卻是由大本領練了來的。小子,現在輪到你了。”老者将那雙筷子遞了過來。
燕青心想:這種本領,擴而充之起來,其實就和伸手接人家放來的暗器原理是差不多的。燕青有心想在對方面前露一手,将老者手中的黑筷子擋了回去,窸窸窣窣從懷中取出一大堆物件,把對方看得目瞪口呆的,而後将一包銀紙慢慢攤開,随手取出一根細如發絲的金針,針尖朝上,針眼朝下,暗中使力,豎直摁在棋枰的一角,接着又從那堆物件中找出兩根差不多手掌般長短,大拇指寬的飛镖。
“小子,你真要用這東西夾蒼蠅?你這不是像平常一巴掌撲了下去,打得血肉模糊嗎?你可想清楚了,死一隻蒼蠅,你可就敗了。”老者話的言外之意,就是你這小玩意敗了,想見盧俊義,基本不太可能了,可見兩人之間的比試從燕青踏上圓台的那一刻就已經開始了。
燕青微微一笑,手中的兩支鐵镖如鐵畫銀鈎般運筆如飛,這一點一夾,一送一往之間,似乎從不落空,總有一隻蒼蠅被鐵镖恰到好處的夾住後,再被蚱蜢般串到棋枰上那根立着的金針上,隻不過金針沒有從它們的腹部穿過,而是統一刺穿了左翅,在上面撲騰個沒完,和先前空中的靈巧一般無二。等老者虎着臉看完燕青一隻不多一隻不少,恰好将二十四隻蒼蠅串到金針上後,那嫉妒的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這還沒完,燕青使力将金針從棋枰上拔出,猛的一撒手,那二十四隻蒼蠅一個不拉的落在那塊臭肉脯上,似乎根本沒将剛剛刺穿翅膀的苦楚放在心上,貪婪的果腹着原本屬于它們口中的那塊美食,老者一巴掌拍過去,它們猛的散開來,老者除了滿手的油膩污臭,哪裡有一隻蒼蠅的影子,這一局的比試結果不用說,立見分曉。
“好俊的功夫,難怪你能從祁六那裡安然闖關,看來我先前小瞧了你。”
“老英雄怎麼稱呼?”
“老夫一生醉心于黑白子,綽号穆九星,原本是當初建這地下世界的一名工匠,哪曾想應安道将這裡建成後殺人滅口,将一行工匠在密室中毒殺,老夫僥幸逃脫,隻是這一雙腿,一隻胳膊卻再也使不得了。”
燕青心想:難怪這一路上順順利利的,看來是這位老者有心在暗處幫助自己,要不然如今闖入這裡,簡直是癡人說夢。
“穆英雄,這份情小子記下了,若我和主人從這裡安然出去,定然将閣下也帶出去,小子這些年還有些積蓄,老人家下半生過得富足安康應該夠了。”
“誰說我要出去了?小子,别以為你剛剛僥幸得勝,就敢說這樣的大話,你如果不在棋枰上勝過我,休想見到那姓盧的。現在你可以從這室内取走一件東西,算是我們打平了。”燕青先前一直将目光放在棋枰上,此時才發現周圍弧形圍牆的凹口處陳列着琉璃,琺琅,瓷器,畫卷等各類珍貴的器物,每一件似乎價值不菲。這裡似乎是應安道當初的一間藏寶室,現在卻便宜了穆九星,對方不想出去,應安道也進不來,難怪應安道平時過得那樣寒碜,原來有這麼一出。
“那我要那根哨棒。”燕青毫不猶豫的指向了盧俊義留下來的那根哨棒。
“你小子也太不識貨了,這裡哪一件拿出去不是價值連城,足夠你吃香喝辣的快活好一陣,你非得要這麼一根破棒子。這樣也好,老夫省了,哨棒等你回去的時候順便帶走。”
“那我們下棋吧。”
“這幅檀木棋枰剛剛落了污物,我們換一副。”穆九星将棋枰往外用力一掀,原本完整的一副棋枰撞到一旁的圍壁上後,立馬斷成了兩截,讓燕青心疼不已,這位老者不但脾氣大,還是個敗家爺們,剛剛那散發出幽香的棋枰,出去絕對能賣個好價錢,想不到就這樣被毀了。
穆九星指着其中一個角,對燕青說道:“将那個東西幫我取來。”
燕青走過去将穆九星所指的包袱拿在手中的時候,感覺份量不輕,沒等他好奇多久,穆九星便在他面前揭開了謎底,一副看不出是什麼材料所鑄的黑幽幽棋枰質地古樸,觸手涼滑,泛着奇異的光澤,黑棋、白棋掂在手中不下二兩之重,将棋子落入棋枰,铮铮之聲不絕于耳,勝似動聽。
“來來來,我們殺一局。”穆九星見到這副似乎在這地下世界第一次才出現的棋枰、棋子,有些按奈不住激動的情緒了。
燕青搶先執白,執黑先行的穆九星颔首不語,他隻是冷冷瞪了對方一眼,并不買賬,燕青純粹是出于一種禮節,也沒往心裡去,認真的盯着棋枰,和對方一經一緯的下了起來。汴河上閑來無事之時,偶爾也見過三王子和趙子淔對弈,自己也學到不少,這位穆九星棋藝水平勉強隻能算中上,和三王子、趙子淔這樣的國手差着不小的距離。圍棋一道,最講究悟性,常言道:“二十歲不成國手,終身無望。”意思是說下圍棋之人如不在童年技成,将來再下苦功,也終為碌碌庸手。這位穆九星前輩,設計機關的能力一流,至于這圍棋,似乎是半路出家,以為機括天下無雙,自負這些年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精習的圍棋多半達到了國手級别,看見燕青能和他殺得有來有回,一張老臉漲得通紅。這才知曉天外有人,人外有人,對面這小子不但武功一流,棋藝似乎也不在自己之下。
到得中盤,穆九星才發現燕青似乎有些輕敵了,一子胡亂落下,看錯征子,左下兩顆棋筋呈被征之勢。穆九星作了一記精妙的劫眼後,燕青一邊抓耳撓腮,一邊思謀着對策,接下來的這一着棋足足想了小半個時辰,然後置被征吃之子于不顧,而從左上落子,這一幕落在穆九星眼裡,微笑不語。接下來燕青似乎破罐子破摔,落子如飛,十餘手後卻又有兩顆子被征。穆九星長舒了口氣挺直的腰闆也松弛下來,以為此局勝定,未料燕青第43手“啪”的一聲落子于天元,穆九星定睛細看,大驚,此乃一子解雙征之勢,謂之“鎮神頭”,有此一子,非但一舉消去白子被征之虞,黑棋原先為征吃白子而作出的讓步全成了白送,且中腹白勢陡然膨脹。穆九星瞠目縮臂,苦無對策,萬般無賴,長籲一口長氣,推枰認負。
“你這圍棋誰教的?”穆九星垂頭喪氣的問道。
“我自學的。”燕青這一句話本是無心的,按理來說,趙子淔和三皇子趙楷還真沒教過他,燕青因為興趣偶爾在一旁見兩人對弈,暗暗記下了一些妙招,剛剛故意示弱的殺招,正是從趙子淔那裡觀棋借來的,‘快棋王’趙子淔看似落子随意,那是因為他早已将整個布局謀略深深印在腦海中,燕青這隻得其形,不得其意照搬過來的妙招,對付穆九星這樣的中上水平,綽綽有餘。隻是這在穆九星聽來卻格外刺耳,自己這些年在這地下世界,難道不是自學的嗎?這不是變相的譏诮自己不如對方聰明嗎?自負的穆九星哪裡受得了對方這樣的奚落和嘲笑。
穆九星心底如狂濤湧動,臉上陰晴不定,如先前般猛的一揮手,那塊黑幽幽的棋枰早已飛了出去,燕青想出手,卻被穆九星的右手将一條臂膀如鋼爪般緊緊箍住,燕青暗用勁力,卻還是被對方捏出了五道紅痕,對方這喜怒不定的性子讓燕青頭疼不已。
金屬棋枰并沒有如先前的檀木棋枰斷成兩截,反而牢牢釘在三丈開外的一面弧牆的缺口處,經緯橫平豎直,如先前般無二,好像隻是将兩人的棋枰換了地方,立了起來。燕青狐疑的間隙,隻聽對方大喝一聲:“讓我們複盤,來再見見閣下的妙招。”
穆九星率先出手,第一顆黑子去勢如風,隻是快到棋枰近三寸的時候,力道如卸了九分,而最後的一分力,恰好夠黑子準确的落在經緯線的交叉點處。
“請。”穆九星作了一個揚手的姿勢,玩味的盯着燕青。
“穆英雄想看複盤,何必這麼麻煩,小子代勞了。”燕青手一抄,将裝黑子、白子的棋缽同時抓在手中,黑子白子交叉依次從他右手中飛出,如散花天女般砸向棋枰。刹那間,棋枰叮叮當當響個不停,在這密室内聽起來格外悅耳。一旁的穆九星原本等着看他的笑話,這樣胡亂扔出去,棋枰絕對亂做一團,哪知燕青出手的力道均勻,棋枰亂響,卻無一落空,無一差錯,仿佛棋枰旁有兩隻無形的交替落子,讓黑白子如活了一般,複盤比平時不知精彩了多少倍,整局對弈複盤完時,一旁的穆九星面如土色,心如死灰,剛剛自己扔棋子的手段簡直是班門弄斧,心裡簡直如吞了蒼蠅一般難受。
“我這裡你算過了,接下來就隻能靠你自己了。”穆九星也不知動了什麼機關,周圍一陣亂響,一道石門洞開,燕青心下惡寒,這闖關什麼時候是個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