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47年,耶律德光南下攻打晉國,他依然采用的軍隊管理還是老祖宗那一套,士兵随身攜帶很少的糧草,剩下的都沿路燒殺搶掠而來,哪怕進入開封以後,也毫不客氣,心情一好就大肆洗劫一通。
中原百姓一開始能避則避,能躲就躲,結果,開封城周圍數百裡的人一下子都跑光了,隻剩下一些老弱病殘,因為跑不了隻能默默地忍受着契丹軍的淩虐。那些投降契丹的漢人官員,一看正牌王師都這麼禍害人間,自然有樣學樣,也毫不客氣地發揮自身的昏庸品質,趁機魚肉鄉裡。中原百姓本來對于契丹奪取家園就憤憤不平,這下看到契丹人和漢人官員都沒打算好好安慰安慰他們,心裡十分窩火。一開始,他們因為害怕契丹軍努力隐忍着,但眼看着契丹軍和漢人官員絲毫不加收斂,他們一忍再忍,終于忍耐不下去了,展開了強烈的反抗。結果,各地百姓紛紛響應,反抗的聲音此起彼伏。
這讓耶律德光一時手足無措,這才想起老媽述律平的話,契丹人來統治中原,的确會很不妥。于是,他深刻地反思了自己的過失,發現如果一開始能夠扶綏百姓、和協軍情,跟中原百姓推心置腹,像對待契丹百姓一樣對待他們,那麼中原人心歸契丹,絕對是遲早的事。但如今,說什麼都已經來不及了,自己已經錯失了收買民心的最好時機。無奈之下,耶律德光隻好以回家看望老媽為借口,帶領大軍匆匆離開開封,返回契丹。
就在北返的路上,耶律德光突然患上了急病,高燒不退,随行的太醫想盡辦法救治,甚至把他身邊堆滿冰塊、讓他吞冰入腹,可就是退不了燒。這樣折騰了沒幾天,耶律德光就駕鶴仙遊了。
這給跟從耶律德光出征的将領和大臣們帶來了一個難題,該選誰來做接班人呢?如果按照父子相承的原則來,那麼毫無疑問,耶律德光的長子耶律璟及其兄弟是最佳人選。
但是,他們都很清楚,太後述律平早就有心讓自己的小兒子耶律李胡繼承皇位,早在幾年前,她就開始慫恿耶律德光立耶律李胡為皇太弟了,因為這樣一來,述律平仍然是皇太後,而且耶律李胡資質平庸,無才無德,她以太後身份臨朝稱制也罷,挾天子以令諸侯也罷,都沒關系,反正軍政大權始終會落入她的手裡。
而且,耶律李胡不僅是個“扶不起的阿鬥”,更是一個“嗜血魔王”,性情殘暴,稍微不順他意,他就會把人黥面刺字,甚至把人活活剝皮抽筋,或者抛進水火裡面活活淹死、燒死。在整個契丹,他的名字比妖魔鬼怪還好用,一提到他的名字,上至高官貴族,下至平民奴隸,都會吓得面色慘白,冷汗直流。
要是讓述律平得逞,耶律李胡做接班人,那麼就意味着他們不得不生活在兩個嗜血魔王的淫威下,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經曆過述律平殘殺耶律阿保機舊臣的人都能夠想象出來,必然是水深火熱、生不如死。更重要的是,述律平本來就反對南下用兵,現在耶律德光又在南下用兵的途中死亡,述律平肯定會把賬都算在他們這些跟随耶律德光出征的人頭上。
想到這些,這些大臣們糾結了,尤其是當年被述律平殘殺的大臣的後代們更是心驚膽戰,難道先輩的悲劇真的要在自己身上重演?想來想去,這些大臣們一緻決定,這一次要将主動權握在自己手裡,不但不能讓述律平得逞,還要将她一軍!于是,他們決定在述律平得知耶律德光死亡的消息之前,擁立耶律倍的兒子耶律阮為皇帝。
耶律阮并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沖昏頭腦,他很清楚目前的形勢,自己不僅要面對支持耶律璟的人,還要應對可怕的奶奶述律平,但是他也并不是不想當皇帝,畢竟這個皇位原本就應該是他老爸的,繼而自然是他的,如今他也不過是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
于是,他馬上找來了耶律安搏,商量到底該怎麼辦。耶律安搏是耶律疊裡的兒子,當年耶律疊裡因為支持耶律倍而被述律平處死,所以耶律安搏當然是無條件地支持耶律阮繼承皇位。他見耶律阮還在猶豫,就曉之以大義,動之以真情,讓他當機立斷,不要耽誤時機。就這樣,在耶律德光死後的第二天,耶律阮就在叔叔的靈柩前正式繼承了契丹帝國的皇位,史稱遼世宗。
(耶律阮跟随叔叔耶律德光攻克開封以後,在後晉宮裡見到了宮女甄氏,這時候她已經四十多歲了,比耶律阮大了十歲,可是風韻猶存,端莊秀雅。耶律阮對她一見鐘情,在登基以後,冊立她為皇後。甄氏也因此而成為契丹唯一一個不姓蕭的皇後,更是唯一一個漢人皇後。不過,因為甄氏是漢人,契丹貴族紛紛表示不滿,最後耶律阮迫于壓力,隻好又把自己原來的妃子蕭撒葛隻冊立為皇後,于是,契丹一下子就有了兩位皇後。)
耶律阮匆匆忙忙地在軍前即位,其實就是為了趕在奶奶述律平立耶律李胡之前。當消息傳到契丹皇都,述律平果不其然地火冒三丈,連死了兒子都沒心情悲痛了,馬上派天下兵馬大元帥耶律李胡帶兵讨伐“逆徒”耶律阮。
遺憾的是,耶律李胡根本就是個“扶不起的阿鬥”,除了吃喝玩樂、耍王子脾氣,帶兵打仗簡直一竅不通,很快就被打得落花流水,落敗而逃。
述律平惱羞成怒,不但不反思兒子的失敗完全歸功于他自身的無能,反而更加覺得耶律阮可恨了,于是親自整頓兵馬,和耶律李胡一起來到上京城外的潢河(也就是今天的西拉木倫河)岸邊,準備跟孫子來個你死我活。與此同時,她又暗中派人拉攏耶律阮軍營中的将領,企圖讓他們臨陣倒戈,但悲劇的是,耶律阮的部将竟然沒有一個人肯反叛,甚至連皇都裡的官員也紛紛站在了耶律阮一邊。述律平糾結了,她不相信自己會落得個衆叛親離的下場,于是質問耶律阮的部屬蕭翰為什麼要背叛自己。
蕭翰毫不客氣地告訴述律平,當年她為了立耶律德光為皇帝,無緣無故殺害了他的親人,他早就對她恨之入骨了,這次不過是天時地利人和,他才趁機棄暗投明而已。
述律平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她沒想到自己橫行一世,現在竟然被幾個後輩秋後算賬,不禁越想越氣。一怒之下,她命令耶律李胡把耶律阮軍中貴族和将士的家眷統統抓了起來,揚言說,如果自己被打敗了,就拿這些人做祭品。
這是一個非常好的籌碼,甚至說是很有力的威脅。耶律德光的部将們得知自己的家眷被抓,心裡都忐忑不安,連之前信誓旦旦說要跟述律平頑抗到底的決心也變得弱不禁風了。然而,事實上,大部分契丹官員都不願意窩裡鬥,更不願意看到自相殘殺的情況發生,所以述律平的做法,在動搖耶律阮軍心的同時,也導緻她自己大失人心,很多将士偷偷歸降了耶律阮。這邊耶律阮堅決不肯讓出皇位,那邊述律平氣勢洶洶,兩軍就這樣隔着潢水對峙起來,一場骨肉相殘的大戰随時都可能爆發。眼看着戰争一觸即發,那些被述律平扣押家眷的耶律阮将領心急如焚,都火急火燎地勸說耶律阮跟太後坐下來好好談談,和平解決皇位繼承問題。但耶律阮知道,現在回頭已經晚了,想要跟奶奶和談,唯一的辦法就是自己把皇位讓給叔叔耶律李胡,但這是他最不可能接受的條件。所以,他的态度也十分堅決。
就在衆臣束手無策的時候,一個人大義凜然地站了出來,表示他願意幫助耶律阮和述律平解決這場危機。
這個人叫做耶律屋質,擔任契丹帝國的惕隐工作,能夠職掌皇族政教,協調皇族内部的關系。他非常善于謀劃,很得述律平的信任,這時候正跟随在述律平左右。
一開始,耶律阮擔心耶律屋質會很難對付,就給述律平寫了封信,表示願意好好侍奉奶奶述律平,想以此來離間述律平和耶律屋質。
述律平一眼就看穿了耶律阮的把戲,把這封信拿給耶律屋質看。耶律屋質看完以後,毫不避嫌地說太後和耶律阮應該盡可能和談。他說:“太後輔佐太祖平定天下,開創契丹帝國,是對契丹的江山社稷有功的人,所以我很高興為您效力。如果太後懷疑我,那麼即使我想效忠,恐怕也有心無力了。現在,要是雙方能夠坐下來好好談談,那麼事情也就很容易解決了,要是您不願意,那就應該馬上開戰。但是,您首先要知道,一旦開戰,人心動搖,國禍不淺,還望太後三思而行。”
述律平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耶律屋質說得很有道理,一旦開戰,那将後患無窮,契丹好不容易開創的盛世景象也将毀于一旦,甚至還可能讓其他人漁翁得利,實在很不劃算。
耶律屋質看到述律平有所動搖,忙趁熱打鐵:“李胡和永康王都是太祖的子孫,不管他們誰當皇帝,皇位也沒有落到别人手裡,所以,永康王當皇帝有什麼不可以的呢?”
最終,述律平聽從了耶律屋質的勸告,決定跟耶律阮議和。于是,耶律屋質自告奮勇,帶着述律平的親筆信,過河去找耶律阮和解。
耶律屋質見到耶律阮以後,馬上先發制人,劈頭蓋臉地數落了耶律阮一頓,說他沒有得到太後的認可就私自繼承皇位,現在又兵臨皇都,要知道這契丹天下可是太後和太祖共同打下來的,他這麼做怎麼能得到臣民的擁戴呢?
耶律阮自知理虧,連忙解釋說自己是被将領擁立的,是不得已而為之。然後又質問耶律屋質,當年太後廢長立少,放着現成的太子不立,卻改立耶律德光,難道她老人家就不理虧嗎?
耶律屋質的确是個稱職的和事佬,如果内戰搞得國家支離破碎,部落瓦解,民不聊生,實在不是一個好皇帝該做的事。言外之意,自然是希望耶律阮能夠跟述律平和解。
耶律阮不以為意,在他看來,述律平的軍隊都是烏合之衆,想要打敗他們簡直易如反掌。所以,和談根本是多此一舉,毫無必要。
耶律屋質卻不這樣認為,他說:“就算您能輕易擊敗太後,可是太後和李胡都是您的親人,您打算怎麼處置他們呢?更何況戰争才剛開始,到底誰會取得最後的勝利還是未知數。而且退一萬步講,就算您幸運地獲得了勝利,到時候,恐怕李胡一不做二不休,也會真的把被囚禁的諸位大臣的家眷殺害。這樣看來,隻有議和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
耶律屋質所說的話,耶律阮當然十分清楚,所以,他決定聽從耶律屋質的安排,跟奶奶述律平坐下來好好談談,把不滿都說出來。
談判一開始,雙方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耶律阮和述律平唇槍舌劍,你來我往,誰都沒有想要讓步的意思。
這讓耶律屋質十分郁悶,于是他忍不住站出來說:“你們既然相見了,就是決定要和解了,還這樣你不讓我我不讓你地相互指責,到底是為了什麼呢?真想開戰,那麼何必和談?”
聽了耶律屋質的話,祖孫二人都冷靜了下來,讓耶律屋質幫自己主持公道。
這正是耶律屋質想要的效果,于是,他問太後:“當年人皇王還生龍活虎,活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改立太宗皇帝呢?”
述律平馬上把責任推到耶律阿保機身上,說是阿保機留下的遺旨,要求立耶律德光為皇帝。
耶律阮雖然心裡不服,但是爺爺阿保機早就死了多年了,不管是真是假,自己也沒法去找爺爺出來問個清楚,隻好勉為其難地接受了述律平的說法。
耶律屋質又問耶律阮:“大王為什麼在軍中擅自稱帝,甚至都沒有提前通知太後?”
耶律阮正為剛才述律平的解釋不滿,于是憤憤不平地說:“當年,按照禮法,應該是我父親繼承皇位,結果奶奶卻改立叔叔,最後逼得我父親遠走他國,客死異鄉。”
耶律屋質馬上嚴厲地說:“太後固然有不對的地方,但是人皇王背叛自己的國家,投靠後唐,難道這是一個兒子、一個皇子、一個大臣應該做的事情嗎?而你身為孫子,現在卻帶兵攻打奶奶,絲毫沒有謙遜禮讓的意思,你覺得這樣做符合孝敬之道嗎?”
耶律阮頓時啞口無言。述律平卻心情大好,差一點就拍手稱快了。
然而,耶律屋質卻沒打算就這麼結束,他話鋒一轉,質問述律平:“太後偏心,廢長立幼,立太宗皇帝為帝,結果導緻衆人心中憤恨不平,最終引發了今天這場争端。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永康王固然有錯,但太後也難辭其咎。您是一國之母,既然知道自己做錯了,就應該及時反思自省才是,現在卻跟孫子争個沒完,這樣下去,骨肉相殘,國家瓦解,生靈塗炭,契丹亡國就不遠了!”
述律平當年跟随耶律阿保機打天下時,親身經曆了諸弟之亂,當時民不聊生、生靈塗炭,契丹國力直線下降,自然十分清楚耶律屋質所說的後果絕對不是危言聳聽。所以,她馬上表示自己絕對不想看到那樣的情況發生,但她此時更關心應該由誰來繼承皇位,按照她的意思,她還是希望自己的兒子耶律李胡繼承皇位。
耶律屋質馬上表示反對,他明确表示永康王做皇帝才是真正順天意、合人願的事情,而且他已經在耶律德光靈柩前即位了,還有什麼理由更換他人呢?更何況,按照禮法,皇位應該傳給嫡長子,哪有傳給弟弟的道理?最重要的是,耶律李胡性情乖僻暴虐,完全不得人心,讓他做皇帝,恐怕天下百姓也不會答應,甚至還會導緻大失民心。
述律平被他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也隻好不再一意孤行。
于是,述律平與耶律阮達成了正式的會議決定,又被稱為“橫渡之約”,承認了耶律阮這個皇帝的合法地位,三十一歲的耶律阮終于成了契丹帝國名正言順的皇帝,并追封老爸耶律倍為“讓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