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半個月,吳永麟幾乎把全副的精力投入到了新草市的建設計劃中,請石匠,勘察石料的采集現場,提前安排托運的馬車,牛車,人手,幾乎每天都忙得焦頭爛額的。也許是吳永麟太過招搖的緣故,前前後後不少成都當地的商賈都嗅出了這裡面的味道,好多人都來衙署打探消息,不過還有另外一類人則是來哭爹喊娘求祖宗的,蘇康生這才知道請這些人的祖先挪個窩才是最棘手的事情。
吳永麟對于這些人統統不見,隻是讓蘇康生,馬文祥在外面酬酢,蘇康生當初立下的軍令狀,對方哪怕咬斷牙根都得去完成,蘇康生還是盡了力的,除了一些難搞的釘子戶,基本上也完成得七七八八了,當然賠償的事情最終壓在了吳永麟的肩上,帳真的不可細算,光升鬥小民給祖宗挪窩的費用都夠建一處新的草市了,還别談那些生怕委屈泉下那些祖宗恨不得造出三宮六院的大戶人家,為了讓這些人心甘情願的搬墳,吳永麟都開出去了一張張空頭支票,一旦新草市開建,當日的承諾自然都得一一兌現,到時候把吳檗的老宅賣出去估計都不夠,吳永麟這次為這個‘錢’字真的是犯難了。
來到成都府之前,将一路剿匪的錢的一半留給了劉蠡老頭,希望他在火器上能夠再有所突破,那本身就是一個無底洞,而且暫時還不能将造出來的火器賣出去,畢竟火藥防潮的辦法還沒解決,那完全是一筆倒貼的買賣,哪怕咬斷舌頭了也必須得忍着,那裡面的含義不用吳永麟說,大家都能理解和接收,還好嚴平那條商路幫他減輕了不少的負擔,不過嚴平一年往返于吐蕃和西蜀的次數有限,往釜底持續加薪的人還得是近水樓台的吳永麟,在成都的各種局面沒鋪開之前,吳永麟肩上的壓力隻會越來越大,想要給劉蠡的火器局持續輸血,他必須得快刀斬亂麻,解決眼前似乎越來越複雜的局面。
新船塢暫時可以緩一緩,新草市開建卻迫在眉睫、刻不容緩,吳永麟帶出來的那筆錢對于新草市這個吞錢大鳄來說根本不夠它塞牙縫的,路修出來到問題不大,但你總得造點像樣的房子在那裡吧,随便弄幾間草房子在那裡,不知道的還以為在糊弄鬼呢,對于深層次的東西又不能随随便便說出去,就‘誠意’這一項上的開支,也夠吳永麟喝上一壺了,這些日子吳永麟實在想不出太好的辦法,他這位‘窮’知府的臉色是越來越難看。現在唯一一個還能讓他笑得出來的地方,也隻剩下梁紅英那豆花攤了,隔個一兩天,吳永麟都要去品嘗一頓,不過總會給對方帶去一點驚喜,看着兩個寡婦含辛茹苦的帶着兩個孩子,吳永麟出于同情心是真的想幫她們一把。
醜末寅初時辰,吳永麟将衙署的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之後,一個人又從小門溜了出來,享受隻屬于自己一個人的輕松時光,澹台玉瓶這幾天被吳永麟弄出來的一種辣椒火鍋吃壞了肚子,再加上女人一個月總有那麼幾天,越發不敢出來見人了。看見前面一副豬肉攤子,吳永麟走了上去...
“哼,都是你出的馊主意,你看我這豆花還怎麼賣得出去。”梁紅英見到一臉笑意的吳永麟,忍不住像個小媳婦薄嗔薄怒的開始埋汰起對方來。
看着豆花面上紅豔豔的油潑辣子,吳永麟想笑笑不出來,連日來他也摸清楚了這位豆花大嫂的脾氣,吃軟不吃硬,還容易臉紅,吳永麟随手将剛剛從豬肉攤上挑來的一吊豬下水丢給了梁紅英,示意她把這東西處理了,他自己則找來一個大盤子,一點一點的将豆腐桶中表面那層還沒滲到底的紅辣子舀到了大盤子中,不緊不慢和對方聊着:“這事我隻能負一半的責任,你喜歡吃油潑辣子,并不代表所有人都喜歡啊,那些不喜歡的到喜歡總有一個适應的過程,還好我今天來有所準備,就幫你将功補過吧。”
看着捏着鼻子左看右看不知道對那串豬下水如何下手的梁紅英,吳永麟不得不找來一個木盆,放入冷水,鹽巴,用一根筷子反反複複的灌洗那臭不可聞的豬下水起來。梁紅英此刻心裡完全是另外一番感受,這個不圖什麼的知府似乎對她好的有點過頭了,難道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那周圍一定埋伏着暗哨了,隻是試探了幾次後,根本就不是她想象的那麼複雜。對方也回答的直白,看她們兩個女人拉扯着倆孩子,家裡還沒一個男人,真挺不容易的,想誠心幫她們一把,讓她們把日子過得好一點,吳永麟都這麼說了,心硬的像塊石頭的梁紅英不得不虛與委蛇的接受了對方的幫襯。就拿油潑辣子這事來說,她在獅子樓是見過的,聽說小小的一罐子都賣到了五兩銀子,梁紅英算過一本帳,每天他們能賣出二百多碗豆花,一碗收一個銅子,除開成本,他們一天出攤也就賺100個銅子,那一罐油潑辣子,都夠他們擺上兩個月了,第一次看見吳永麟拿出來的時候,她打定主意想把它轉手賣給獅子樓的老闆,這樣再怎麼也能白賺幾兩影子,隻是她眼裡的如意算盤卻沒逃過吳永麟洞明的眼睛,當着她的面立馬就去掉磹口的泥封,并讓梁紅英嘗了嘗,也不知道是這東西太貴,還是這東西實在太對她的口味,梁紅英當時就着油潑辣子吃了兩大碗豆花,最後還意猶未盡。吳永麟後來送了她一些紅豔豔的用來做油潑辣子的‘幹辣椒’,并告訴了她濺油潑辣子的方法,囑咐她放心使用,這東西它那裡有的是,梁紅英這才把這東西看得不再那麼金貴,昨天攤子上喜歡這東西的人實在太多,忙得她手忙腳亂的,她今天一橫心,也為了省事,直接将一罐子新濺的油潑辣子眼睛都沒眨一下就倒了進去,今天來的客人,偏偏又是想吃清淡一點豆花的,梁紅英這才傻眼了,一直到吳永麟來,一碗的豆花都還沒賣出去,更是得罪了不少的客人,她急的甚至差點哭出來,看見那個讓她生出一種複雜情緒的身影,那一刻她居然平靜了下來。
接下來的一切完全超出了梁紅英的想象,這個吳大人從旁邊借過來一口炒鍋,将剁得稀碎的豬下水就着蔥,姜,蒜末,辣椒末炒了起來,當過往的路人聞着那又香又臭的豬下水,好些忍不住涎面吞口水的早已湊上來詢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原價吃豆花,附送一份豬下水。”滿臉汗油的吳永麟對來往的客人一一耐心的作着解答。
這些人原本以為自己耳朵聽錯了,當第一個人落座到攤攤上嘗到了第一碗油光水滑的福利後,平時隻會吃一碗的客人吃得口滑,忍不住又吃了一碗,不到半個時辰,梁紅英的豆花早已賣得幹幹淨淨。
“你總得換點花樣,一種東西再好吃,總得吃膩。還有你弄出來的油潑辣子,自己别擅作主張的往桶裡放,你找個碗和勺子裝一些,放到桌子上讓客人自己去加,這樣不喜歡的喜歡的都有了選擇,回頭客才會越來越多。”吳永麟用梁紅英遞給他的帕子一廂擦身上的汗油,一廂教她一些做生意的小訣竅,順便将最後一碗加了豬下水的豆花推到了梁紅英的面前。
“嘗嘗吧,品一品我的手藝怎麼樣?”
梁紅英這些日子也知道了這位吳大人的脾氣,為人爽利,說一是一,不會和對方來虛的那套,加上梁紅英實在也想嘗一嘗這位吳大人的廚藝,看着那些客人吃得稀裡嘩啦的,早已眼饞吞口水好多回了。剛往嘴裡舀了一口,一股其妙的感覺由她舌尖上的味蕾傳遍至全身,和大多數客人一樣,她甩開了矜持,一會的功夫,那碗豆花一點不剩的順到了她的胃裡面,臉上一副意猶未盡的饞樣。
“明天我們還賣這個行嗎?買豬下水的錢我出。”
“好吃?”
梁紅英羞颔的點了點頭,似乎因為自己還想吃豬下水拌豆花的心思被吳永麟看穿而不好意思。她急忙騰轉到那堆被清理回來的髒碗面前,神不守舍的刷着那些碗。她現在是既想見這個吳大人,是又怕見到這個吳大人,擔心心裡的那簇火因此而慢慢熄滅。
現在她和豆花大嫂之間有了明确的分工,豆花大嫂負責磨豆腐,白天在家帶兩個孩子,梁紅英則負責賣豆花,分工明确,反而省了不少的事,這個主意自然是旁邊的吳永麟幫她出的,最終得梁紅英點頭才行啊,結果是梁紅英隔三差五的都能見到吳永麟,對于吳永麟的小狡黠,梁紅英卻生不出一點的怨憤。
“豬下水不能經常賣,偶爾讓客人嘗嘗鮮就行了,要不然你們負擔不起,客人吃得嘴滑了,你不賣給他吃了,反而引來一堆怨言,對你們以後的生意也會有影響,至于明天還有人問起豬下水這事,你就給客人說家裡殺了一頭豬,家裡人不喜歡那東西,就當送給客人的福利,至于什麼時候再次有這樣的福利,你含含糊糊的說個大概的時間,讓他們心裡有個盼頭,這些回頭客也就再也不會離開你的攤攤了。”
“你做生意真是一把好手,可惜...”
“身不由己,家父以前總覺得商人屬于三教九流中上不得台面的,逼着我去考了功名當了官,我如果和你過日子,絕對會在成都府開出最大的一間酒樓。”
說者無意,聽着有心,紅着臉的梁紅英在那一刻心裡對這種似乎虛無缥缈的事情格外的笃定,甚至為世上多了一個貪官,少了一個成功的酒樓老闆而可惜。
“現在也并不晚。”梁紅英這句話完全沒過腦子就說了出來。
吳永麟不置可否的盯了她一眼,幽幽的說道:“來不及了,以前欠下的債,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還得清。”
兩個人之間同時保持着一種長久的沉默,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似乎形成了一種僵局。
“今天你們回家試一試米豆腐,配方在這裡,我衙署裡還有很多事情,我就不在你這裡耽擱了,而且也容易惹來閑話,反正今天也大功告成了,你也早點回家多陪陪孩子,和大嫂多在這上面花點功夫。”吳永麟首先打破了這種尴尬的局面,說完解下腰上的圍裙,吹着口哨,樂滋滋的離開了,梁紅英等吳永麟一走便将那‘米豆腐’的配方緊緊的捏在了手中,然後将竹筒中的錢傾倒在桌子上,反複數了又數,今天好像又賺了不少。一種滑稽或者稱之為悲壯的想法不自覺的從梁紅英腦海中冒了出來,等錢賺夠了,安頓好平兒和大嫂一家,她準備在豆花中下毒,和吳永麟同歸于盡,至于到時候能不能下得去手,她心裡也越來越模糊了,這個昔日的仇人,居然成為了她能說得上話的知音。
吳永麟回到衙署的時候,蘇康生早已在那間畫室中等候多時,隻不過他的身旁卻坐着一位不速之客。
“素秋,什麼時候來的?”
龐素秋臉一紅,蘇康生故意裝作沒聽見,找了個由頭,灰溜溜的離開了,吳永麟這才知道自己剛剛這一行為似乎太過于孟浪了,當着一個外人叫龐氏的閨名,這完全是讓對方難堪。
今天龐素秋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色绉紗絲裙,臉上畫着淡妝,鬟發随意的披在肩上,隻不過依然裹不住她那姣好的身段,凹凸有緻,人比花嬌,讓吳永麟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
龐素秋輕嗔了對方一眼,收斂了一下心神,這才将來意說了出來:“還不是老爺子拉不下那個臉面,讓我來向你打聽一下,你那個三千裡都巴不上的親戚吳承恩《西遊記》的手稿又寄來沒有?我看大人似乎愁眉不展,那我不妨給你講一個好消息,老爺子将《西遊記》的手稿給成都府私底下經營小報的掌櫃看過了,他們願意出高價買後續的故事;隻不過我覺得這樣好的故事,何必便宜了外人,我們何不自己辦小報,活字和雕版的手藝人我都幫你找好了,這事隻要你點頭,其它都包在我們身上。”
吳永麟玩味的盯了對方一眼,似乎龐素秋是受某人所托而來,他也不說破,既然這事萬事俱備,就沒必要拖着了,他爽快的說道:“素秋,你既然都來了,就沒必要讓你再跑一趟,這事今天就這麼定下了,不過我有一個要求,這份小報隻連載故事,後期我們才放一些其它東西進去,價格也不能太貴,印小報紙我那裡也有現成的,等會我寫個條子,你直接派人去取就成了,至于小報的名字,你覺得《新青年》怎麼樣?”
龐素秋沒發現這位吳大人居然會當場拍闆,事情做得這麼爽利,對于事無巨細安排得妥妥貼貼的吳永麟,自然又生出了另外一番想法,隻不過她反應也特别快,按着吳永麟的建議補充了一句:“《新青年》幾天一期?每期該印多少份?”
吳永麟低吟了一會,出了一個折中的主意:“我們先試着印個二百份出去試試效果,後面再具體商定。”
龐素秋玩味的盯了一眼吳永麟,煙視媚行的說道:“那位吳承恩先生恐怕得快馬加鞭寫書稿才行了。”
“這個你絕對可以放心,《新青年》隻要賣得好,我保證他誤不了事。”吳永麟這才知道上了龐素秋的當,隻不過這在龐素秋聽來又是另外一番滋味,兩人彼此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