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僧人還在稀裡嘩啦的做着美夢的時候,一位僧人早已挑着水桶在山間小道中奔走如飛,當他把肩膀上的那擔水倒入水缸中的時候,從小溪中提起來的是多少,那他倒入水缸中的便是多少,一滴未多,一滴不少,水缸挑滿之後,他便開始煮粥,當那些睡眼朦胧的僧人還在哈欠連天的時候,他早已拿着一把竹枝編成的掃帚出門了。
倫無序從來沒覺得自己當前做這一切有多麼的委屈,他覺得能夠重新站在這一片佛門之地有一種說不出的平靜,自從背景離鄉帶着鐵牛闖蕩中原開始,他便一直想找一處心安之地,開始也許是因為渴望在中原能再見一次蕭紅淚,所以中原的名山大寺并沒能留住他那顆騷動的心,隻是當他真正潛入紅衫教之後,他才想明白過去很多年沒想明白的一些事,他一直活在自己幻化出來的夢境中,她已經有了很多很多的男人,她已經不需要他了。
倫無序在離開紅衫教之後反而漸漸變得釋然了,他就帶着鐵牛那麼一直走啊走,當他走到羊苴咩城之後,他發現腦海中再也沒有了她的一絲影子,所以他和鐵牛停了下來,擡頭看見了三座矗立在半空直沖雲霄的高塔,他覺得和它們有緣,将鐵牛安頓好後,他安安靜靜的去這座寺廟當了一個負責挑水燒火做飯掃地的老和尚。
崇聖寺和西夷被毀掉的那座寺廟比起來要恢宏太多,更因為段氏前幾代皇帝分别在這裡出家圓寂之後,讓這裡更有了帝王之氣。
因為起得早,倫無序總能看見一些其他僧人看不見的人和事,山腳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一批特别的官兵,他們晝夜不停息的在山腳開鑿破石,原本吃水的那條小溪變成黃湯水之後,輪無序失去了在那裡挑水的機會,那裡被人為的劃成了禁區,倫無序晚上本來想去一探究竟,隻是對方裡三層外三層日日夜夜嚴密把守着那裡,他至始至終沒有靠近的機會,更加談不上摸清這些人的秘密。
崇聖寺有一個特别的和尚,普通人連見他一面的機會都沒有,也許是他覺得總有人想害他,所以他從來不會在一個地方連續住上兩個晚上,他的法号叫修空,他出家之前叫段正淳,甚至是大理國的皇帝。
修空從來不會和倫無序他們在一個鍋裡舀食,他吃的東西從來是單獨準備的,聽說他吃的東西裡面還有肉食,倫無序首先想到的是,這個叫修空的和尚到底是來修禅的還是來避難的?自從一天清晨在崇聖寺的一處偏門撞見幾個蒙面的黑衣女子鬼鬼祟祟的被幾個膀闊腰圓的漢子領着從那裡出寺之後,倫無序這才明白,原來這修空是一個不修身,甚至不修心的假和尚,他記得作天夜裡修空就是住在那間院子之内的。
倫無序記得那天回到夥房之後,夥頭僧的頭頭悄悄塞給了他一錠銀子,喊他想幹嘛幹點嘛去,雖然對方沒有明确指出倫無序該‘幹嘛’,卻讓人不得不想起了一些破戒的想法,那錠銀子可價值不菲,對于一個過慣了苦日子的僧人來說,那足夠幾十個僧人一個月的花銷了。享受這一切自然是有前提的,對方又是利誘又是威逼提出的條件是:以後修空那些事裝作沒看見,睜一隻閉一隻眼,以後還想繼續留在寺廟裡有口飯吃,那他倫無序必須夾着尾巴做人。
也許是發現倫無序挺識相,後來從那道偏門裡走進來的人越來越形形色色,有男人,有女人,有商人,有當官的,甚至有皇親國戚,倫無序目力過人,這些人的真正身份并沒逃過他這個掃地僧人的法眼,他們似乎都是來求修空來出山的,聽說他那個兒子段和譽快把這些人的活路都快斷掉了,隻因為他們的地少了,房子少了,錢少了,女人也少了,倫無序卻對這些人嗤之以鼻,他們身上随便扯下一塊玉佩,都夠養活這一寺的僧人一年。隻要這些貪得無厭的人開源節流适可而止,積攢的錢币估計早夠這些人一輩子吃喝不愁了。
讓倫無序最詫異的是,無論别人怎麼來勸修空出寺下山主持大局,他似乎一直不為所動,當倫無序有一次故意試圖走進護法殿去清理一下佛龛上的灰塵的時候,被躲在暗處的兩個僧人毫不容情的轟了出來,兩人眼中展示出的某種兇戾,似乎根本和出家人沾不上邊,不弱的身手下掩藏着深厚的内力,倫無序敢斷定,那地方一定藏着東西,而且對修空來說很重要,重要到讓倫無序覺得藏在暗處的假僧人多到無法想象,出于一種本能,倫無序把這些假僧人自然而然的和曾經在山腳擡水遇到的那些官兵聯系在了一起,這位退位的皇帝似乎早就有所動作了,他之所以假意拒絕外面來的那些人,隻是為了掩人耳目,一擊即中罷了。
鐵牛今天上山來了,聽說還帶來一個和他即将成親的小媳婦,本來他隻是想将那筆不義之财作為一點心意交給鐵牛的時候,他卻在寺廟外的小亭中看見那個一眼居然沒認出來的故人,他原本古井無波的心境有了一種再次逃離這一切的沖動,他的心又開始騷動起來了,他其實是介意如今她這樣的放浪形骸與不再純潔的,他覺得她給他的回憶留下了污點,他那唯一的一段美好回憶也在從腦海中如蠶絲般被人慢慢的抽走。
倫無序黯然傷神的問道:“你怎麼會落得如今這樣一個下場?”
“不就像你信奉的佛理一樣,因果循環,惡有惡報嗎?”
“我曾經去紅衫教找過你,見到了你曾經的點點滴滴,一切都是我的錯,别在作踐自己了。”
“我以後恐怕沒這樣的機會了,我現在已經成了一個廢人,估計也沒幾年可活了,我這次來隻希望看在我們認識一場的情面上幫一個人,這個人聽說你和他還說得上話。”
“那我盡力而為。”倫無序在心裡掙紮了良久,總算提了一個很嚴肅,也很尴尬的問題:“宋凝雪是我們的女兒嗎?”
“不是。”蕭紅淚回答的斬釘截鐵。
看着蕭紅淚和鐵牛慢慢消失在視野中,倫無序開心的笑了很久,自己心裡唯一的心魔被摘除之後,倫無序這次徹底的大徹大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