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永麟一行人回到府邸的時候,已是三更時分,中天的一輪彎月照得吳府白壁清華,走廊裡的燈火詐隐詐現,雲鬓散亂的澹台玉瓶早已一溜煙的逃回自己的房間了,吳永麟有意讓張三在城裡架着馬車多逛了幾圈,為了以防萬一,早已将上面的那面吳字小旗拿去了,踩着這個時間點回來,就是為了避免她尴尬。當他走進品字形院落中的時候,月靈兒和殷冷霜房間裡的油燈早就撥撚得暗了,吳永麟實在不想打擾孩子和她們,一個人獨自往角落中的書房走去,邊走邊往澹台玉瓶的所在的房間看了一眼,發覺一個黑影在窗棂中一閃而過,吳永麟欣然一笑,兀自走入了書房中,挑了挑燈芯,當光線适度後,從書架上翻着以前的各種邸報,府志,縣志,《宋刑統》,明天就必須得正式到府衙辦公了,他不得不臨時抱一下佛腳。層層疊疊的卷宗中一篇關于成都府人物風情,曆史,以及關于成都府政績斐然的曆代知府,知州的名單吸引了他,其中打頭的是一個叫張詠的知府。
“成都至唐代号為繁庶,甲于西南。其時為帥者,大抵以宰臣出鎮。富貴悠閑,寝相沿習。其侈麗繁華,雖不可訓,而民物殷阜,歌詠風流,亦往往傳為佳話”。唐代詩人李商隐在成都所作《杜工部蜀中離席》雲:“人生何處不離群,世路幹戈惜暫分。雪嶺未歸天外使,松州猶駐殿前軍。座中醉客延醒客,江上晴雲雜雨雲。美酒成都堪送老,當垆仍是卓文君。”生動地反映了成都車騎絡繹、歌吹喧阗的情景。
上行下效,自唐代以來,蜀風尚侈,民衆好遨樂。然入衛之後,太宗皇帝出于對蜀人的厭惡,公開宣稱“蜀土之民習俗俗浮,多事遨遊”“川峽人情易搖”,須得“待之以待盜賊之意,而繩之以盜賊之法”,不惜立下嚴刑苛法來禁止蜀地長期形成的社會風俗,如禁止遊晏行樂,禁止女婿入贅,禁止結社競渡。甚至察民有父母在而别籍異财者,其罪死,而唐律僅徙三年。在如此密如蛛網的禁令下,不僅百姓,富豪、士大夫等亦動辄得罪,如此勢必增加士民對朝廷的隔閡。就連太宗第一個年号“太平興國”,亦是針對蜀人而定。
衛朝初年,衛軍攻占蜀地,後蜀滅亡。朝廷公然實行掠奪和貿易壟斷政策,大肆奪取川中财富,以充作日後平定四海的軍資。經過太祖、太宗兩朝三十年的搜刮,自古富饒的蜀地完全陷入蕭條凋敝的困境,由此觸發了王小波、李順大起義。事平後,朝廷在蜀地依舊不得人心,百姓疏離朝廷,士子不樂仕宦,兼之百廢待舉,百業待興。張詠正是在這個兵戈不斷的多事之秋孤身前往蜀地上任的(這段時間入蜀的官員,朝廷一律不許帶家眷),也可以叫他‘交子’之父。張詠當上成都知府(王小波、李順大起義後,成都的經濟和人口大不如前,淳化五年五月,诏降成都府為益州,其實這個時候應該稱張詠為知州,但四川人習慣了知府這個叫法,這裡依然叫成都知府)後一改前制,下令從民習俗後,成都的經濟,治安等各方面才漸漸好起來。身為蜀地最高長官,張詠肩負着參預軍事、監督征戰、巡查警戒、诘禁奸宄、安撫地方、恢複生産等多項重任,可謂政涉萬機。張詠一改昔日不知恤民、專務宴飲之風,四方出戰大蜀軍餘部,終将所失州縣次第收複。大蜀餘部首領人物吳蘊、張餘等先後或殺或擒,蜀土始平。
張詠初到成都府時便本人親自巡視各地,曉谕百姓,使之各安其業。當時成都城中駐有重兵,軍糧嚴重不足,而百姓手中囤有大量糧食,卻不肯賣給官兵,因為所得鐵錢遠不如糧食保值。張詠從成都首富王昌懿處得知民間缺鹽,而鹽又是官方壟斷經營之物,遂降低官鹽價格,準許民衆以米易鹽。百姓既能得利,便主動拿出糧食來,不足一月,軍中便得好米數十萬斛,可供軍糧兩年。成都糧倉富裕得益于張詠以米代稅之舉措。成都地面狹窄,人口衆多,稍有水旱之災,城中便會缺糧。張詠便乘當年米價便宜,以每鬥合三十六文錢,命各縣邑将田稅折合成米價,當年共收得六萬斛米。到了來年春天,根據城中戶籍人口發給米券,持米券者,可以原價到官府買米。此項措施後作為長久制度保存下來。之後的近百年間,蜀地雖經常有災荒發生,米價昂貴,但成都百姓卻從沒有挨過餓,全是張詠之功。當時衛朝與西夷交戰,陝西邊軍全靠蜀地供給,不但需要糧食,還要出動大量兵力用于運輸物資。張詠憐憫蜀地百姓飽受戰亂劫掠之苦,奏請罷去陝西運糧,軍民鹹安。
衛朝以“重文輕武”為國策,由于朝廷“以文為貴”,文人求學讀書之風甚盛,“為父兄者,以其子與弟不文為咎;為母妻者,以其子與夫不學為辱”。太宗即位後,完善科舉制度,大肆增加進士錄取名額,即使是普通百姓,一旦金榜題名,便能平步青雲,步入仕宦,光宗耀祖,因而全國讀書應舉者比比皆是。晁沖之有《夜行詩》雲:“老去功名意轉疏,獨騎瘦馬取長途。孤村到曉猶燈火,知有人家夜讀書。”形象地描繪士子們紛紛苦讀投身科場的景象。
然由于衛廷一再輕蔑歧視蜀人,派往蜀中的官員“頗尚苛察,民有犯法者,雖細罪不能容,又禁民遊宴行樂”,導緻蜀地士大夫普遍疏離朝廷,不樂仕進,不求功名,“不事舉業,迨十五年,無一預解名者”。而川中素來文風昌盛,俊傑輩出,漢代有司馬相如、揚雄,唐代有陳子昂、李白等,均是一個個時代的宗匠級代表人物。而入衛以後,蜀地文士對衛廷持觀望懷疑甚至厭惡态度,無人應試出仕,無疑是對當地人才的巨大浪費。為了扭轉這種現象,張詠禮賢下士,招攬了蜀中才子郭震、李畋、張及、張逵等人為幕僚,并鼓勵諸人參加科舉考試。李畋、張及、張逵均于同年獲得會試資格。張詠特請奏朝廷,發給三人驿券,準許乘驿赴京,兩川士子目為盛事,方奮起家榮鄉之志。蜀地才子彭乘年少氣盛,面谒張詠進獻文章。張詠閱文後,一言不發,隻将文章随手抛于地上,彭乘失望而退。到了科考之年,張詠召彭乘入見,拿出私财贈送,助彭乘入京趕考,這私财竟是一張交子。後來彭乘果然大有所為,為名臣範仲淹推重。張詠又親自督導興學,成立學院,聘請名師講課,此舉不僅挽回了朝廷聲望,且取得了川中士大夫的強力支持,終使蜀地局勢走向穩定。川中文風愈盛,後來陸續出了歐陽修、蘇轼等曠世大文豪。蘇轼仰慕郭震、李畋、任介先賢風範,還專為三人作傳,對郭震記載尤為詳細。
除此之外,張詠又鼓勵商業,支持成都首富王昌懿發行交子,解決鐵錢攜帶不便之苦。後陸續有商人學習王氏發行交子,張詠便建議由王昌懿出面,聯合蜀地最大的十六名富戶,聯合印發交子。由于信譽良好,交子不但可以在十六家商鋪任意使用,還逐漸取代了鐵錢,成為蜀地民間的通行貨币,隻不過仍是由民間發行,尚未有正币身份。
時隔不久,李順餘黨王鸬鹚再度發動起義,攻打邛州、蜀州。這次太宗皇帝趙光義聽取了張詠意見,沒有直接派大軍入蜀讨伐,而是免除蜀地租稅,令百姓各安其業。王鸬鹚既得不到民衆歸附,不足兩月,便為官兵擊破,軍敗身死,蜀地終定。張詠在成都府可以說建功卓著,更是衛朝的一代名臣。吳永麟撫着那份府志,久久無法睡去,更何況《職官志》上早已寫明了他作為知府的職責:為府長官,領本府戶口、稅賦、錢谷、獄訟等事;凡法令條制,一一奉行;歲時勸課,揚善懲奸,兵民之政,皆總掌之,位稍尊于知州。還有他的一位左膀右臂,在曆史上有個不太好聽的稱呼,‘猛如虎’的通判,難怪吳檗走的這段時間成都府的府衙依然能照常運行,其實有沒有吳檗,那些善于處理文書的府知事,通判知事自然會在通判的授意下統領全局。
(通判:宋為加強控制地方而置于各州、府,輔佐知州或知府處理政務,凡兵民、錢谷、戶口、賦役、獄訟等州府公事,須通判連署方能生效,并有監察官吏之權,号稱“監州”,每府置一員,大府二員。明、清各府置通判,分掌糧運、水利、屯田、牧馬、江海防務等事。宋代級别多為從八品,到明清為正六品。
府知事、通判知事,正九品,分别為知府、同知、通判的屬官,佐理辦事,類同主簿,書吏,書辦。)
這一夜吳永麟幾乎一宿沒睡,精神卻出奇的好,當張三端着一盆清水走進來的時候,接腳進來的月靈兒手上平舉着一件嶄新的官服。
“你也是,何必這麼拼命,也得注意下身子。”
吳永麟輕咳了一下,連忙止住了月靈兒的話頭,生怕她說漏了嘴,讓一旁的外人張三有所發覺。
“别讓若蘭和小刀起的那麼早,小孩子要多睡才能長好身體。”
“你這個爹也太慣死她們了,别人家的小孩早就雞鳴起來念書了。”
“也不急于這一兩年的,我的孩子她們是不是那塊讀書的料我自己心裡清楚,因材施教才是正途。”
張三聽着兩人在那裡談着孩子的話題,實在插不上嘴,連忙退出去準備馬車。吳永麟看着張三漸漸遠去,手上擰着帕子,對一旁的月靈兒嘀咕道:“我怎麼覺得張三不像是個下人或者商人?這小子也太機靈了點,離開他,我還真有點不太習慣。”
“你就别疑神疑鬼了,我昨天暗中讓唐屾去查了查張三的身份,他确實幫我們打理着幾間筆鋪,經常在外奔波勞累的,卻并不怎麼得吳檗的歡心。”
“此話怎講?”
“成都府現在嗜賭的風氣完全是吳檗一手造成的,他更暗地裡和秦樓楚館這兩家成都府最大青樓幹着見不得人的勾當。這兩處見不得人的勾當的收益早不知比筆鋪翻了多少倍,吳檗那裡還記得張三和他底下那些靠本分吃飯的小店?”
吳永麟看着兇脯鼓脹,似乎越來越激動的月靈兒,關切的說道:“你可别向上次在錫城那樣擅作主張,小花如果當時在哪裡有個三長兩短,你這輩子隻會良心不安,等我摸清了他們的門路,再暗暗的對付他們。還有一件比任何事情都重要的事,你讓唐屾幫我多打探打探袍哥會裡的情況,既然這裡是銅牆鐵壁,那我們首先得為自己找好退路,萬一稍有不慎,我們也能全身而退,舍身成仁也就是那麼一說,誰會傻了吧唧的等着别人把刀架到自己的脖子上來。至于張三這小子機靈,我歡喜還來不及呢,不過他的底細還得繼續查下去,這事絕對馬虎不得。”
月靈兒點了點頭,似乎記起來什麼,又問道:“那批刺客?”
吳永麟自然也聽出了月靈兒的話裡有話,澹台玉瓶當上吳永麟貼身侍衛這件事,沒和月靈兒這個大夫人打上一聲招呼吳永麟便擅作主張,似乎有些不太妥。月靈兒可比有些人大度得多了,或許被某些呷幹醋的一鼓搗,便大清早的來興師問罪來了。
“靈兒,這事你就别操心了,我自有我的道理,家裡你多幫襯着,既然進了虎穴,你我裡外都得打起十萬分的精力,這一不小心,這條船翻了,我們可不會有再次從來的機會了。你現在是一家的主母,有些該聽的聽,不該聽的就當耳旁風,霜兒就是一小孩子脾氣,你讓她多放點心思到若蘭身上,我就阿彌陀佛了。”
“隻是孩子們?”
“你那塊心病我早就替你想好解決的辦法了,我昨天去黃府結實了一位曾經在官家身邊當過少師的先生,等我把他家裡那份媒保了,我自然會向他開口,到時候将老先生請到家裡或者把孩子們送到他府上去,他自然也不好拒絕了。”
吳永麟小臉一紅,以為他又弄了什麼幺蛾子,當吳永麟将昨夜在黃府發生的一切完完本本的說出來之後(吳永麟自然省略了和龐素秋的那一段),兩個人之間相視而笑,就當吳永麟扯開月靈兒衣襟準備有所動作的時候,外面一個不和諧的聲音打斷了這一切。
“老爺,我們該去府衙了,您也不必急于這麼一時三刻。”在院子中吆喝的不是張三又能有誰?他這話裡有話的立馬讓兩個女人同時羞紅了臉,一個是在庭院中剛剛修飾得挺挺括括的澹台玉瓶,一個是紮在吳永麟懷中不知道怎麼辦的月靈兒。
“張三,你是‘單身漢給我耍橫’是不是?看老爺怎麼收拾你。”吳永麟從旁邊扯過一件自己換下來的青衫給月靈兒蓋住,便撸起袖子氣咻咻的捏着拳頭沖了出去。
隻是看見眼前的一幕,吳永麟完全傻眼了,月靈兒今天打扮得及其具有‘男人味’韻緻,前凸後翹,吳永麟狠狠的吞了下唾沫,張三狡黠的看了吳永麟一眼,兩人彼此心照,吳永麟邁開四方步,不緊不慢的朝門口停着的馬車走去,張三,澹台玉瓶一左一右則緊跟着,張三肩膀上則挎着一個藍布包袱,裡面裝着幾件随身更換的衣服,吳永麟現在完全是無後顧之憂,想幹嘛幹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