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飯後,三人出了二号包廂,馮晨就在錦江川味餐館的吧台上,當着東蘭君和茅麗瑛的面,給中彙銀行的行長打了個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了,對方也沒過多詢問馮晨,到底租用一樓大廳究竟做什麼用,非常爽快地答應了。
“東老闆,茅小姐,你們下午就可以把明天義賣會的物資拉過來布置了,我馬上再通知一下《時事周刊》雜志社的王鐵民,讓他安排人給你們幫忙。”馮晨放下電話說。
“那實在是感謝馮先生!”
東蘭君客氣着,但她身邊的茅麗瑛,似乎并不領情,她隻是用一種複雜的眼神望了眼馮晨,并沒有說着感謝之類的話。
三人寒暄着出了餐館,馮晨同東蘭君和茅麗瑛道了聲别,直接開着自己的車子,去漢口路上的幸福弄堂23号去了。
東蘭君陪着茅麗瑛,駕駛着自己的車子,朝着南京路上的上海婦女俱樂部駛去。
“東大姐,馮晨這人明顯是個漢奸,我們幹嘛還求他幫忙?”坐在副駕位置上的茅麗瑛偏過頭,瞅了眼東蘭君問道。
“漢奸?你憑什麼說他是漢奸?”東蘭君反問了一句。
“明擺着嘛,前段時間,他帶着人,一夜間把上海租界内的進步抗日報刊全部搗毀,其中還包括我們的三家刊物,你說這樣的人不是漢奸是什麼?”茅麗瑛擺着事實。
“麗瑛呀,你說的這些都沒錯,這都是明擺着的事情,他是帶着人把租界内的抗日報刊雜志都搗毀了,但他抓的人不是都放了嗎?”東蘭君不知道應該怎麼樣給茅麗瑛解釋。
“東大姐,你應該知道,這個人還擔任了中日文化研究所的所長,公開做起了漢奸的勾當,東大姐,你以後要少同這些人來往。”茅麗瑛勸說東蘭君。
“呵呵,麗瑛,我同你不同,我無黨無派,就是一個為了生活打拼的生意人,我看人同你看人不一樣。”東蘭君微微笑了笑,認真開着車子。
“有什麼不一樣?壞人就是壞人,漢奸終歸就是漢奸!東大姐,你是中國人嗎?象馮晨這種替日本人賣命的漢奸人物,早就應該是我們鋤奸的對象,可是我一直不明白,上級的鋤奸名單中為什麼沒有他。”
茅麗瑛情緒有些激動。
“麗瑛,聽大姐一句話,上海這個地方魚蝦混雜,環境複雜,特别是做你們這種工作的更要有一雙慧眼。”
東蘭君握着方向盤,說到這裡,偏過頭瞅了眼茅麗瑛,繼續說道。
“我在上海這裡打拼了多年,又是開餐館的,見識的人太多了,有些人表面上看,謙謙君子,道貌岸然,背後卻盡做些男盜女娼的事情,同樣,有的人你看他表面上做出一副壞人的樣子,吃喝嫖賭,無惡不作,可是他說不定就是個仁人志士。”
東蘭君的話,說得再也明白不過了,就是不能從表象看一個人。
“東大姐,那你說流氓大亨杜月笙是個什麼樣的人?”茅麗瑛轉換了話題問道。
“杜月笙杜先生和馮晨馮先生,他們這些人對我幫助都很大,所以我說,不能從表象上看,他們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就拿杜月笙來說吧,在民族大義面前,他依然拒絕了日本人的利誘,躲到香港去,為抗日募捐,你說他是壞人還是好人?”
東蘭君的話,讓茅麗瑛陷入了一陣沉默。
“東大姐,我實在佩服你的為人,自從認識你以後,我感覺你就像我的親大姐一樣,可是,你願意聽聽我的遭遇嗎?”
過了一陣,茅麗瑛幽幽地說道。
“麗瑛,我願意聽,你說吧。”東蘭君把車緩緩靠着馬路邊停下,偏過頭望着茅麗瑛真誠地點了點頭說。
接下來,茅麗瑛給東蘭君講述了自己的遭遇。
“我出生在杭州市一個破落的小官吏家庭,6歲那年,我父親因債台高築投河自盡,我跟随母親,背井離鄉來到上海,投奔啟秀女中任教務主任的親戚陳招悅。
我們母女倆寄居在啟秀女中,母親在學校當勤雜工,我生性豁達,但我沒有因為自己出身貧寒而自卑,我常常自勉,人窮志不窮,窮人也能讀好書。
7歲的時候,我随從陳招悅在音樂室,便能識譜彈琴,8歲那年我就讀啟秀女中小學部時,就能熟練彈奏鋼琴名曲,在初中階段,我學習成績優異,英語成績出衆,還擔任本校幼稚園音樂課小先生。
在高中階段,我就能操一口流利英語,并擔任小學部英語課教師,勤工儉學,為今後上大學積攢學費。
高中畢業後,我考入東吳大學法律系,僅讀了一學年,因家裡不能支付昂貴學費而被迫辍學,第二年,我應考上海江海關英文打字員被錄取,英文速記和口語成績名列考生之冠。
在工作之餘,我努力閱讀中外文學名著,接受進步思想,同時,我還參加上海中國職業婦女會,樂于社會工作,參加江海關地下黨組織辦的“東文社”,成為積極分子,走上了革命道路。
1937年8月13日,淞滬抗戰爆發,海關地下黨支部以“東文社”骨幹為基礎,迅速成立起海關華員戰時服務團,我擔任了慰勞組負責人,不知疲倦地終日奔走,幾乎跑遍了江海關每一個部門,進行捐募。
我常常逢人便說,我們在悲憤中忍受了六年,這一次我們不能再退讓了,抗日烽火已經燃起,戰士們在火線上與敵人浴血奮戰,我們也理應作貢獻,在國家危難的當口,我們要勤儉,以物力支援抗戰。
我為抗戰前線的将士們,募捐到了不少錢物,然後,我們又買布縫制衣服,8月23日中午剛過,日寇飛機又竄至南京路上空,掃射市中心街區,行人紛紛逃避,商店家家關門。
那天,我剛剛趕到南京路,準備采購些縫制戰士内衣的布匹,哪知敵機已飛至幾家大公司的屋頂上方,扔下一枚重磅炸彈,南京路上頓時血肉橫飛。
我顧不了那麼多,隻得挨家挨戶去敲商店的門,邊敲門邊大聲叫喊。
當我好不容易才叩開一家布店的門時,裡面的夥計探出頭說,你要買布?你看看這是什麼時候?打仗了,形勢這麼急,等明天再來吧。
我當時急切地說,老闆,發發善心吧,前方抗日的戰士們還在流血,我買布做衣服是給前方戰士的,為的是支援戰士們早日打敗東洋人。
店夥計終于被我感動了,虛掩着門,把我請進去談,他們幫着我挑選大量的布匹。
等我拿了這幾匹布走出店門時,整個南京路上已空無一人,哪裡還雇得到黃包車?我隻好雙手抱着布匹,走走停停地把幾匹布獨自抱了回來。
到了婦女俱樂部時,我汗流浃背,兩腿發軟,癱倒在團部的地闆上。
前方将士們的英勇抗戰,鼓舞了人民群衆,激發了上海市民的愛國熱情,上海市民的熱情又反過來激勵了前方戰士們的鬥志。
醫院和許多學校住滿了傷員,我帶領着一支慰勞隊,帶去蘋果、桔子、罐頭等慰問品,冒着酷熱,步行到紅十字醫院、太和醫院、小沙渡培成女校等,慰問傷兵們。
我向戰士們講述各地抗戰形勢,和慰勞隊員一起唱抗戰歌曲,受到傷員的歡迎。
11月份,中國軍隊撤離,日軍占領上海,上海被占後,兩塊租界便處于日軍占領區的四面包圍之中,人們稱之為孤島,我在孤島中繼續為抗戰貢獻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