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複幽雲,一直便是大宋曆代君王的夙願。沒有幽雲十六州,中原就沒有北方屏障,北方異族便可以長驅直入漢人腹地燒殺劫掠。所以當童貫奏報朝廷說已經收複了遼國南京道的消息時,朝廷上下歡欣鼓舞。
欺上瞞下這種事是由來已久,童貫率領的西軍雖然在北伐的過程中毫無建樹,但遠在汴梁的朝廷卻并不知道。戰報上的内容與實際情況的不同,那都是可以人為操控的,童貫手下的程萬裡便十分精通此道。
析津府被童貫花費重金從金人的手中贖買,但在程萬裡的妙筆生花下便成了大宋西軍連番血戰,終于破城。金人在将析津府交予宋軍前已經将城内财物洗劫一空,而為了日後方便南下,臨走前更是将城牆破壞了大半,短時間内根本修繕不過來。這樣也好,省得西軍為了證實戰報的真實性而浪費精力去破壞城牆了。
能不能守住析津府并不重要,關鍵是奪回了析津府,對童貫來說才是最主要的。奪回了析津府,這就是童貫的功勞,是童貫邁向王爵之位最關鍵的一步。至于析津府的修繕,那是朝廷需要頭疼的問題,與童貫何幹?
童貫想要的是封王,而西軍将士想要的是犒賞,至于其他的問題,并不在童貫以及麾下西軍的考慮範圍之内。
朝廷并不清楚這些内情,當得知西軍收複了遼國南京道以後,歌功頌德之聲充斥在了官家趙佶的耳邊。好話誰都愛聽,所不同的也就是個人分辨的能力,趙佶是個多才多藝的人,同時也是個好大喜功的人。曆代君王都沒有實現的夙願終于在自己這一代實現,讓趙佶顯得有些飄飄然,也就聽不進什麼逆耳的忠言了。
朝中的有志之士再一次體會到了衆人皆醉我獨醒的苦悶。收複南京道的确是樁喜事,但問題是以目前朝廷的能力,能否守住南京道是個問題。宋金結盟的基礎是有遼國這個共同的敵人存在,而眼下遼國名存實亡,金國會不會撕毀盟約與宋國為敵,這還是個未知數。守不住南京道,就意味着金國有了南下侵宋的通道,對大宋來說并不是件好事。
很多時候,說真話的人總是令人讨厭的,就跟狂歡時忽然被人潑了一盆涼水一樣讓人感到掃興。雖然那些說真話的人句句在理,但若是說得不合正主心意,也就得不到應有的禮遇。
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這話是至理名言,但同時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的人的看法,當事人往往就不這麼認為了。就比如此時的趙佶,正享受着身邊人的歌功頌德,忽然蹦出來幾個說反話的,能讓人感到愉快才怪。
可南京道的現狀并不會因為趙佶的不快而有所改變。經過金人的大肆破壞,如今的南京道雖算是宋國的領土,但實際上卻并不具備擔當大宋北方屏障的重任。一旦金兵南下,過去宋遼邊界的軍寨依舊要擔任抵禦外敵的重任。可問題是那些軍寨早在之前遼兵南下時就大多遭到破壞,也不能擔當重任。
想要修繕南京道的城池,那就需要付出大量的人力物力,可這樣一來就又暴露了朝廷的軟肋。朝廷沒錢呐……
作為朝廷賦稅重地的江南之地早先經曆了方臘之亂,元氣尚未恢複,而由于這幾年平定内亂,朝廷的國庫早就空的老鼠見了都會淚流滿面的程度。連軍中将士的犒賞都不能及時拿出來,也就更沒有餘力去恢複南京道的經濟民生。
大宋的有錢人不少,但問題是朝廷沒辦法讓那些有錢人心甘情願的把錢拿出來給朝廷用啊。雖都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可再家大業大,也架不住敗家子孫的揮霍。趙佶本身就是個喜好揮霍無度的主,而大宋這些年也幾乎就沒有什麼太平年月,平定内亂、伐夏伐遼,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需要大量錢财投入的。現在的大宋朝廷,實際上就是個空架子。
想要緩解财政壓力,十當錢、百當錢本來也是個路子。但随着代表安東大都護府的安東通寶湧入,朝廷發行的那些劣币根本就得不到使用者的認可。朝廷想要搜刮民财,那就隻能巧立名目,但這樣一來也就失去了民心,激起了百姓的反抗,更容易引發下一次的内亂發生。
為了解決朝廷當前财政的尴尬處境,大宋執掌财政的蔡京可說是絞盡了腦汁,但他所會的也就是那三闆斧,招式用老了,收效自然也就微乎其微。而且老蔡最近日子過得很不如意,為了權利二字,他已經跟他兒子反目成仇。
家事不順,國事不順,事事皆不順。老蔡心累了,想要告老,可偏偏趙佶還不讓。因為在趙佶的心裡,還沒有人可以頂替蔡京的位置。而蔡京為了交差,隻得向趙佶提出了賣官這個建議。
利益,才是催人做事的動力。沒有好處的事,大多數人并不樂意管。榮譽這種口頭獎勵能糊弄一時,卻糊弄不了一世。就跟獎狀似的,榮譽歸你,好處歸我。吃虧上當的事一次就夠,隻有傻子才會願意當兩回。
千裡做官隻為财。賣官的确可以為朝廷籌集到一筆财物,但後果卻也十分嚴重。大多有真才實學的人并不會願意拿錢買官,所以會選擇買官的人并不具備做官的資格,其做官的目的也不是為民請命。
花了錢,那就必須要回本。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錢從哪裡來?還不是要從百姓的身上盤剝,羊毛出在羊身上。
朝廷通過賣官的确可以緩解财政上的壓力,但這也會造成惡性的循環,導緻民心不穩,将原本站在大宋這邊的百姓推到安東大都護府那邊。
向往美好的生活,這是無可厚非的。安東大都護府漢人當政,而且在安東大都護府治下生活确實要比在大宋治下生活所承受的壓力要小得多。至少安東大都護府沒有那麼許多巧立名目的苛捐雜稅。
大宋的文人深受“皇恩浩蕩”,自是不遺餘力的鼓吹大宋的正統地位,可百姓卻是很注重實際的。正統再重要,也沒有自家的肚皮重要。人心的向背,自然也就向着安東大都護府這面有所傾斜。
遼國南京道是被大宋朝廷收複了,可安東大都護府不僅拿下了遼國的西京道,更是多出了一支以遼人為主的軍隊。兩相對比,還是安東大都護府技高一籌。而且更重要的是,西京道内的遼人已經認可了安東大都護府的統治地位,而南京道,卻還需要費上好一陣子呢。表面上看大宋朝廷與安東大都護府在遼國兩道問題上平分秋色,可實際上大宋朝廷所得的隻不過是個爛攤子而已,遠沒有安東大都護府得到的實際利益多。但眼下正是“舉國歡慶”的時候,那些非主流的言論自然也就不得人心了。
不理睬,卻不代表不存在。對于童貫從金人手中贖買析津府然後謊報戰功一事,張寶自是心知肚明。不過他的安東大都護府與大宋朝廷貌合神離,自然也就沒必要去掃朝廷興,壞朝廷的美夢了。
與其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倒不如給朝廷一個認清金人真面目的機會。狗改不了吃屎,張寶不信就女真人這種骨子裡充滿了強盜基因的民族會忍着在他們眼中富庶無比的大宋這塊肥肉不去啃咬。此時按兵不動,不過是因為國中又生了變故而已。
完顔阿骨打死了!這位可算是豪傑的人物終究抵不過歲月的摧殘,在金兵拿下析津府後犒賞三軍,一時高興多喝了幾杯,然後就病倒了。一直撐到童貫出錢贖買了析津府,完顔阿骨打才咽了氣。
完顔阿骨打一死,金國内部就會出現新一輪的權利洗牌。童貫能夠順利從金人手中贖買回析津府,也是占了金人無意在這個時候與宋人讨價還價的便宜。
早先完顔阿骨打活着的時候,打壓完顔晟一系的時機已經晚了,所以此時的完顔晟羽翼依舊頗豐,而完顔阿骨打一系的人自是不甘心失去昔日的權柄。換句話說,金國眼下要先解決内部矛盾,然後才會着眼于外,但這個時間絕不會太久。
完顔晟作為下一任的金國國主,在名義上已經占據了正統的位置,完顔阿骨打雖想要改立自己的子嗣,但還沒有完成這個心願,完顔阿骨打本人就死了。也就是說,此時金國内部實力最強的,依舊還是完顔晟。
但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擔心會遭到完顔晟報複打壓的完顔阿骨打的子孫此時為了自保自是要抱團取暖。而完顔晟此時亦不願讓金國陷入内鬥,他需要想辦法安撫國中完顔阿骨打一系的人,可想要辦到這點卻并不容易。
說實話,無論是完顔阿骨打還是完顔晟,對于金國傳位的制度都感到不滿,都希望日後可以采用父死子繼的制度。但眼下,完顔晟也知道更改傳位制度不合時宜。完顔阿骨打的子孫在軍中多是掌握兵權的将領,激怒了他們,對完顔晟,對金國都沒有好處。
完顔晟要妥協,而想要取得完顔阿骨打子孫的信任,僅靠嘴上的承諾是遠遠不夠,完顔晟必須想辦法先把早先被安東軍俘獲的完顔斜也救回來,才能獲得完顔宗幹、宗望、宗弼等等完顔阿骨打子孫的初步信任。
完顔斜也,與完顔阿骨打,完顔晟同輩,是二人的弟弟,也是名義上在完顔晟挂掉以後有資格繼任國主之位的人選。
完顔阿骨打在位期間,其子孫自是不待見完顔斜也。但完顔阿骨打一死,其權柄便落到了完顔晟的手中。過去完顔阿骨打的子孫是希望金國的傳承采用父死子繼的制度,而如今,為了确保權柄可以重回完顔阿骨打一系的手中,完顔阿骨打的子孫又認為采用兄終弟及這種制度也是挺不錯的。
而為了證明自己的誠意,完顔晟必須要想辦法将此時淪為安東軍俘虜的完顔斜也營救回國。完顔斜也早先是擔任完顔婁室的副手,在完顔婁室死後,當時有不少人認為會是完顔斜也接手兵權,但結果卻是完顔宗幹得了這份肥差。
要說當時完顔斜也心裡不别扭,那是不可能的。宗幹雖是阿骨打的庶長子,但對完顔斜也來說終歸是自己的小輩。苦熬了許多年,結果到頭來卻輸給了一個小輩,這讓完顔斜也有些不能接受,為此請命調離去了完顔銀術可的帳下。而當時完顔阿骨打也希望兒子宗幹可以盡快掌握兵權,便同意了在軍中具有巨大影響力的完顔斜也的申請。
完顔銀術可奉命出征遼國西京道,完顔斜也身為副手自是要随軍效命。但這回的對手變成了安東軍,完顔銀術可的偏師被打得大敗,完顔斜也也不幸做了安東軍的俘虜。得知完顔斜也的身份以後,張寶認為奇貨可居,便沒有殺了完顔斜也,隻是軟禁在大同府坐等金國開價。
而當被迫在大同府做了一陣“客人”的完顔斜也得知金國派人來與安東軍商議贖回自己的事宜時,不禁激動地熱淚盈眶,這幫混蛋終于想起自己了!
完顔斜也并非庸才,在激動過後也不由心中生疑。雖然在做客的這段時間内被斷絕了與外界的聯系,但完顔斜也判斷,金國此時才派人前來贖回自己,恐怕不是戰事終止,便是國中出了大事。
“将軍,恭喜啊,你快要自由了。”得喬冽引薦投效張寶的薛時一見完顔斜也便笑嘻嘻的恭喜道。
“薛兄弟,承你吉言啊,這段時間若不是你讓人照料,完顔斜也恐怕要受不少罪。”
“将軍言重了,薛某如此也是奉我家主公之命行事而已。不知将軍此時急着要見薛某所為何事?若是談判的詳情,還請将軍靜候佳音。”
“呃……完顔斜也想要知道的并非談判的事情。若是方便,可否告知我大金國最近是不是出了什麼大事?”
“哦,要說大事倒真有一件,貴國國主不久前賓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