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金之戰還在繼續,而且由于完顔希尹這位主和派的遇刺身亡,金國上下如今總算是擰成了一股繩,一心要與大宋一決高下,戰事的激烈程度也呈現出了白熱化的狀态。
中京道、上京道、東京道三地的戰事幾乎同時爆發,而憑借一時之勇,女真人堪堪抵擋住了宋軍的攻勢,但所付出的傷亡也是平時的數倍,而且随着傷亡的不斷增多,女真人的決死之心也在不斷的減弱。
起初一開始,驕橫慣了的女真人從來沒有考慮過妥協,提議講和的完顔希尹也就成了衆人眼中的女真人敗類。但如今的事實卻證明,宋人早已不是過去不堪一擊的對手,完顔希尹的提議,或許才是女真人未來的出路。
鮮血,确有令人頭腦冷靜下來的功效。大量的傷亡,讓女真人骨子裡欺軟怕硬的本性逐漸顯露出來,再也沒有一味叫嚣要與宋人決一死戰的女真人,更多人開始後悔當初不聽完顔希尹的正确意見,導緻如今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隻怪當初把話說得太滿,把事做得太絕,以至于如今想要轉圜一下都找不到一個合适的使者。本來完顔希尹是最佳人選,但這人偏偏又被人幹掉了。
女真人好戰,聞戰則喜,不懼生死。但沒想到宋人同樣也好戰,而且相比起如同猛獸的女真人,宋人更像是馴獸師。三路宋軍打得女真人哭爹喊娘。傷亡慘重。地盤是沒丢多少,可問題是人要是被殺光了,拼死保下來的地最後還是人家的。
女真人的人口本就不多,再被宋軍這樣有針對性的殲滅,那人數就更加少了。而失去了女真人的武力威懾,本就對事事占先的女真人心存不滿的大金國仆從軍也就越發沒有了鬥志,在與宋軍交戰時也更加敷衍了事,望風而降。
女真人的心氣挺高,要與宋人決一雌雄,但現實情況卻很打臉。信誓旦旦的要讓宋軍有來無回,可結果卻往往是搭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也沒有阻攔住宋軍前進的腳步。戰事的不利,牽扯出了諸多平日裡被掩藏在金國強大武力之下的種種問題。
民諺有雲,富貴無三輩。眼下的大金國早已不是完顔阿骨打那會的大金國。那會的金遼力量懸殊,完顔阿骨打及其追随者壓根就不知道自己将來的命運會如何,所以無論做什麼事都會拼盡全力,不作他想。正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遼國需要顧慮的太多,以至于在對金的征讨中屢屢失利,最終反被一開始弱小的金國所滅。但金國在滅掉遼國以後,不可避免的便有了一種驕橫的心理,連強大的遼國都被自己幹掉了,試問這世上還有誰是女真人的對手。
心态變了,做事的态度自然也會跟着改變。女真人的暴發戶心态對大金國的發展不僅沒有益處,反倒為大金國惹來了天大的麻煩。
漢族,是個多樣性的民族,既有令人感動的高尚節操,又有叫人汗顔的卑劣手段。因為這種多變的特性,漢族一直延續至今。期間所經曆的苦難,罄竹難書,但無論對手是誰,最終取得勝利的往往還是漢人。女真人不知死活,這回主動招惹上了漢人,哪還會有好果子吃。
一次又一次的戰事失利,讓女真人的心态由驕橫變得患得患失。暴發戶就是這樣,小人乍富下忘乎所以,可一旦意識到有可能會失去現在所擁有的,便會本性暴露,為了保住現有的不擇手段。
早先叫嚣要與宋人對抗到底的人此時已經偃旗息鼓,愛好和平的言論又開始在人群中流傳。隻是有了完顔希尹這個前車之鑒,那些小心提議與宋人和談的人誰也不願充當出頭鳥,唯恐落得跟完顔希尹同樣的下場。
完顔斜也很惱火,吵着要打的是你們,現在不想打的還是你們,你們到底要怎樣?面對完顔斜也的咆哮,衆人無言以對,而在完顔斜也發完牢騷以後,有關完顔斜也有意與宋國和談的謠言也開始在金國權貴中散播開來。
完顔斜也得知後又氣又惱,可又不便解釋。但他這一保持沉默,頓時便惹惱了如今在大金軍方具有重要份量的二人,完顔宗翰與完顔宗弼。就如完顔斜也怒斥那些權貴的言辭一樣,完顔宗翰與完顔宗弼同樣也在心裡質問完顔斜也同樣的問題。作為堅定的主戰派,完顔宗翰與完顔宗弼并不希望與宋人握手言和,因為這對他們武人來講是恥辱。
可不願歸不願,現實卻又逼得他二人不得不慎重考慮。若是戰局有利,宗翰、宗弼二人那是說什麼也不會同意與宋人言和,可問題是眼下戰局對大金國十分不利。雖說一些早先與金國為敵的小勢力現在做起了看客,但宋金之間的戰事卻并沒有就此發生變化,依舊還是向着宗翰、宗弼不願意看到的方向發展。
作為戰場上的一線指揮員,宗翰與宗弼十分清楚此時宋軍所打的主意,隻是面對宋軍的意圖,宗翰、宗弼卻苦無良策。宋軍武器犀利,不用人命去填壓根就抵擋不住,可若是一直用外族人充當炮灰的話,遲早又會将那些炮灰給逼到宋人那邊去。
女真人的傷亡越大,對于軍隊的掌控力也就會相應的有所下降。而一旦失去了對軍隊的控制力,大金國距離滅亡的時日也就臨近了。既要确保戰事不再向壞的方向惡化,又要保存實力确保女真人對軍隊的絕對控制,還要提防軍隊裡那些外族人馬的情緒,留神不能叫這些人反了水,放在完顔宗翰與完顔宗弼身上的擔子很重,壓得二人快要喘不過氣來。
一個人若是被壓力壓久了,脾氣就會變得狂躁易怒,做起事來不計後果。完顔宗翰投身行伍多年,知道該如何調節自己的情緒,而相對而言,完顔宗弼在這方面就要差上一些。此番由他負責率部抵擋宋軍的右路軍,即駐紮在高麗的宋軍。
交戰數月下來,完顔宗弼勝少負多,過去向來引以為傲的個人武勇,面對宋軍之中的諸多猛将,完顔宗弼已經被“虐”得沒了脾氣,早也不輕言出戰。可即便不跟人單挑,蕭家穗行軍布陣的本事又打得完顔宗弼快要沒了脾氣。
也就是在這種心力交瘁的情況下,完顔宗弼知道了完顔斜也有意與宋人和談的消息。謠言不可怕,可怕的是傳播謠言的人,因為原本可能隻是一件小事的消息,通過那些傳謠人的“藝術加工”後,往往就有可能變成驚天動地的大事。
就比如這回,完顔斜也壓根就沒當衆承認過準備跟宋人和談,但這個屎盆子卻還是結結實實扣在了他頭上,而且越傳越離譜,等傳到完顔宗弼的耳朵裡時,宋金和談幾乎也就成了闆上釘釘的事情。
完顔宗弼本就心情浮躁,聞聽此事後不禁勃然大怒,老子在前線跟人拼死拼活,你們這幫拖後腿的竟然還想要為了自家的榮華富貴把老子賣給宋人,真正豈有此理!
完顔宗弼是完顔阿骨打的嫡系子孫,除了庶長子完顔宗幹以及嫡長子完顔宗望外,完顔宗弼是阿骨打一系的主要人物。如今完顔宗望已死,完顔宗幹也因為草原那場大敗而偃旗息鼓,身為完顔阿骨打家三号人物的完顔宗弼也自然而然的成了完顔阿骨打家的領頭人。
現如今的大金國,還是繼續着兄終弟及的傳承方式,雖然前兩任皇帝都有意改變這種傳承方式,可惜到最後都沒有實現這個目标,完顔斜也有也因此成為了大金國的第三任皇帝。不過在完顔宗弼等阿骨打一系的人眼裡,大金國的第三任國主應該是太祖嫡孫完顔亶,而不應該是完顔斜也。當初完顔晟登基時就曾許諾日後會将帝位還歸阿骨打一系。
完顔斜也接掌大權時,完顔宗弼為了顧全大局才沒有吭聲,可如今完顔斜也竟然想要“賣國”,那完顔宗弼覺得自己不能繼續保持沉默了。此時的完顔宗弼還沒有幹掉完顔斜也自己當老大的想法,他的想法很簡單,既然完顔斜也想要賣國求榮,那他就不配繼續擔任大金國的皇帝,合該由自己的侄子完顔亶繼位,而他隻要擔任輔政大臣之一即可。
完顔宗弼手握重兵,整個大金國有三分之一的兵馬此時就掌握在完顔宗弼的手裡。隻要可以說服同樣擁有三分之一兵權的完顔宗翰,那想要将完顔斜也趕下台,擁立完顔亶繼位也不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情。
可面對完顔宗弼的盛情相邀,完顔宗翰卻沒有贊同。此時正是我大金多事之秋,休要因幾句流言蜚語便輕舉妄動,成敗事小,萬一叫宋國有機可趁,那你我豈不成了大金國的千古罪人。
“啊呸!狗屁的為大局着想,還不是想要從中撈好處。”對于完顔宗翰的婉拒,完顔宗弼不禁破口大罵。人的想法一旦鑽了牛角尖,那就是九頭牛都難以拉回來。完顔宗弼此時就有點鑽了牛角尖的狀态。在他的心裡,已經認定了完顔斜也不是個合格的當家人,他是一心想要擁立完顔亶上位。完顔宗翰不肯趟這趟渾水,那就找完顔宗幹試試。
别看完顔宗幹早些在草原被人打得潰不成軍,但他終歸是早年便跟随太祖東征西讨的一員戰将,這些年經營下來的關系網,絕非完顔宗弼可以比拟。聞聽完顔宗弼說想要擁立完顔亶取代完顔斜也,完顔宗幹不禁喜出望外,毫不猶豫的便答應了完顔宗弼有關聯手的提議。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完顔宗弼雖說想要擁立完顔亶上位,但卻也沒失去最後的理智。他很清楚,自己這裡不能有大量人馬調動的迹象,因為那樣做除了會提醒完顔斜也加強戒備外,也很容易被宋軍的蕭家穗抓住破綻。
既要防備宋軍的搗亂,又要保證大事可成,那大張旗鼓的去兵谏也就不合适了。若是有完顔宗翰插手,那兵谏倒是還有點搞頭,可如今隻有自己外加一個實力嚴重受損的完顔宗幹,那完顔宗弼就不得不采取奇襲的方式來達到目的了。
利用完顔宗幹的關系網,完顔宗弼悄悄率部回到了臨潢府。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完顔宗弼率領分批潛入臨潢府的兩千精銳通過買通皇宮守衛的方式,不費吹灰之力的殺進了皇宮,将剛剛被驚醒的完顔斜也堵在了床上。
而在生擒了完顔斜也以後,完顔宗弼連夜行動,當次日早朝的時候,大金國的重要官員才發現坐在龍椅上的人換了,不再是昨天的完顔斜也,而是改成了年少的完顔亶,左右分别站着完顔宗弼與完顔宗幹。
看到這一幕,大部分人也就心裡明白是怎麼回事。皇帝換了是換了,但這事跟他們并沒有多大關系,反正不管換誰也落不到他們的頭上。隻要不影響到他們的利益,沒人願意替完顔斜也報一聲不平。
而在見到群臣并不反對自己的廢舊立新之舉後,完顔宗弼将臨潢府交給了完顔宗幹,自己則率領麾下精銳返回了東京道,同行的還有已經被強行“請”下帝位的完顔斜也。完顔宗弼沒有殺完顔斜也,怕的是臨時改換國君會引起群臣的反對。但他也沒想到群臣是如此的識時務,以至于他事先準備的一些手段壓根就沒有施展的機會。
但為了以防萬一,完顔宗弼還是将完顔斜也帶去了位于東京道的戰場。一來可以防止有人利用完顔斜也照貓畫虎,給自己也來上這一手,二來便是完顔斜也不可不除,但又絕對不能死在自己手上。而戰場形勢瞬息萬變,誰都有可能死于意外,一枚流矢就有可能會要了一員名将的性命。可以說隻要完顔斜也上了戰場,那想要讓他死就是輕松可以辦到的一件事,而且事後完顔宗弼還不需承擔什麼重要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