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樂也不勉強,大眼撲閃,沖叔叔師父吐吐舌頭,就抱着閑雲的胳膊,自與她一起進了屋子,饒過一道屏風,就不見了身影。
她是趙柔伊的閨女,且是個未出嫁的小娘子,來見自己獨居的母親,自然是可以不請自進的,誰也挑不出個理。
晚風獵獵,吹得門廊上挂着的燈籠劇烈搖晃,就像是随時都會脫落,看得人揪心不已。
不過,也沒有揪心太久,打從星樂進屋起,也就是喝上兩大碗酒的工夫,屏風後有腳步聲響起,轉出一個青衣小婢。
十二三歲年紀,身量還未長開,顯得體格嬌小,小臉上還帶着嬰兒肥,笑吟吟地,看上去很可愛。
青衣小婢屈身行禮,用清脆的聲音道:“郎君請進!”
她隻是一個婢女,隻需轉達主人的吩咐即可,至于其它的話,就不是她的本份了。
趙無敵微微颔首,随着青衣小婢進了屋子,還沒忘記和她搭話,一路上經過了不懈努力,終于有了極大的收獲,知道了小婢的芳名。
小婢名喚春蘭,自然不是她的原名,而是趙柔伊賜予的。至于她的本名,看她如今的年歲,想來是自幼進入常山趙氏的,恐怕都已是記得起來了。
春蘭是一個極為普通的名字,差不多每個高門大戶人家的婢女中都有人喚這個名字,由此可見趙柔伊的确是一個粗枝大葉、很能湊合的人。
趙柔伊的住處很簡單,隻不過是一連數間,因此也沒有穿過一道道門戶,跨越一道道回廊,隻不過轉過一道門,就進入了一間大屋中。
這是将原本三間屋子拆除了隔斷,貫通在一起,變成了會客、起居和休憩的地方。
屋内并沒有繁雜的陳設,簡簡單單的幾樣,但卻都古色古香,彌漫着歲月的氣息。
略靠後的地方擺放着一閃屏風,其上卻沒有塗抹山水、花卉和仕女,隻有一個個碩大的“武”字,每個字的字體都不同,涵蓋了趙無敵所見過的各種字體,甚至還有幾種從未見過,不知屬于哪個時代。
這些字墨色不一,很明顯是不同時代的人所書寫,且每個字的筆力都不相同,有雄渾如山嶽,巍然不動,有幽邃如夜空,隐隐有星辰之勢散發,有如長槍刺出,開天辟地,有如天刀問世,橫斷萬古……
趙無敵看着這些字,被其深深地吸引住,一時之間都忘記了屋子裡的人。
他能看出,這裡的每一個字都是武道大家書寫的,融入了自身的道,烙印在一扇屏風中,留給後人一份瑰寶。
屋中有人,且不止趙柔伊母女和閑雲以及幾個小婢,還有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妪,看趙柔伊等人的模樣,對其十分恭敬。
老妪滿頭白發,沒有一絲雜色,但卻梳理得很整齊,看不到一點點淩亂。
她的臉上布滿了斑駁,且有一道道皺紋縱橫交錯,也不知活過了多少歲月,方才留下如此之多的光陰痕迹。
她雖然很老,但兩眼卻很有神,眸光如海,如歲月幽邃,仿佛古今未來都在她的眼中,連接着時間長河,看透了天地間的一切奧秘。
老妪看着趙無敵,連連點頭,蒼老的聲音中流露出滿意和贊賞,道:“家主的眼光果然不錯,這是一個真正的麒麟子,如今降臨在我常山趙氏,乃是始祖庇護,趙氏之大幸!”
趙柔伊還沒有搭話,她閨女星樂搶過話頭:“太婆婆,不就是幾個字嗎?星樂大小瞧了無數遍,也沒看出什麼名堂來。”
星樂伏在老妪身邊,就像是一隻溫順的小貓,絲毫看不到混世小魔王的模樣。
老妪伸手摸摸她的腦袋,慈愛地笑笑:“傻丫頭,那可是我常山趙氏曆代先人中的蓋世天驕所書,據聞其間烙印了他們對武道的感悟,誰若能徹底領悟,将得到極大的好處,能橫推一個時代,哪怕是悟透一個字,也能得到一份傳承,成為當世的風雲人物。
可惜啊,近百年來,家族中就再也沒有一人能夠領悟,以至于我常山趙氏都淪落到二流世家了,不說裴家,就連那些域外的邪門歪道都淩駕于我們頭上,真是讓先祖蒙羞。
老身聽了家主的傳書,說我趙氏出了一個麒麟子,高興地一宿都沒有睡,在始祖的飛升之地絮叨了一夜……
可那些老家夥們卻不盡相信,說什麼一個在族譜上都沒有記載的旁支,怎麼可能将始祖的槍法修煉到大成之境?
老身不服,和他們大吵了一場,老家夥們方才妥協,讓老身帶着這幅屏風前來與家主回合,要親自去對無敵考校一番。
而今這麼一看,老身心中有數了,這的确是一個麒麟子,呵呵,到時候看那些老家夥們的臉色,一定是很有趣!”
老妪笑了,刹那間那臉上的斑駁都不見了,洋溢着神聖的霞光,仿佛一瞬間跨越了時間長河,重新回到少女時代。
星樂大眼撲閃,凝視着老妪,真心地贊道:“太婆婆,您真美!”
老妪眸光流閃,睇了她一眼,呵呵笑道:“你這小丫頭,一張小嘴慣會哄人,一點都不像你娘親。太婆婆都老得不成樣子了,還美?那豈不是成了老妖精……”
一盞琉璃燈,釋放着橘紅的火焰,随着火焰搖曳間,時間不知不覺中流逝。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趙無敵從那些“武”字所構建的精神世界中離開,方才見到屋子裡的衆人,尴尬地一笑,連忙上前見禮:“無敵見過家主,一别多日,家主可好?”
“好?”趙柔伊美目一瞟,豐唇一咬,嗔道:“姐姐我讓人家欺負得無地自容,卻沒個兄弟出頭,你說能好嗎?”
她似嗔似怒,帶着一股子幽怨,對敗于吐蕃使臣大自在之手,是耿耿于懷,無法釋然。
“娘,明日讓叔叔師父給您出氣,保準将那小和尚打得滿地找牙。”星樂撲到母親懷裡撒嬌。
趙柔伊摟着閨女,卻瞟了一眼趙無敵,道:“那可不敢當,人家是個大英雄,哪裡有時間顧着咱們小女子的閑事?
哎……丫頭啊,娘可告訴你,天下的男人都這樣,就像是你爹,也不知道死哪去了,扔下咱們孤兒寡母受人欺淩。”
趙柔伊話鋒一轉,從趙無敵身上扯到她那離家出走的夫君身上,讓趙無敵如何接話茬?
那老妪瞪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道:“你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太剛強了,當日你若是說句軟話,他能走嗎?
再說了,聽說這次有一鐵面人挑戰吐蕃使臣,使一柄殷紅如血的長劍,雖最後敗了,但卻不弱于你,以老身看來,除了你那男人還能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