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豐滿并沒有急着去找坊市的行首去談什麼租約,他尋着眼前這些陌生又熟悉的街道,穿過人群,左轉右行,走了差不多半個時辰,終于在靠近最西邊的一處名為一品書齋的書店門前停下了腳步。
書店很冷清,裝飾也不甚精緻,甚至看上去還有幾分破敗,尤其是挂在外面的匾額,“一品書齋”四個字,品字的右下角的那個口字竟然已然褪色,若不仔細看的話,根本就認不出這是一個品字。
“怎麼,老爺您要買書?”王朝輕聲詢問了一句,接着又說道:“真要買書的話不妨去東市,這西市的書齋多是一些破舊的書冊,是給那些買不起書的窮書生們用來租賃抄寫用的,沒什麼好的貨色。”
李豐滿惑然:“這個時代的書很貴嗎?不是已經有了雕版印刷術,圖書的價格應該不會太高了才對啊?”
王朝一頭霧水,有點兒聽不明白李豐滿的話。
“印刷術我倒是知道,跟印章差不多,不過雕版是什麼玩意兒,完全沒有聽說過,老爺,你該不會是記差了吧?”
一個失憶的人,總是會說出一些讓人啼笑皆非的話來,不奇怪,習慣了就好。
李豐滿不再多言,從王朝的反應上他就已然知道,這個時代,應該是還沒有雕版印刷技術的存在。
之前一直聽說雕版印刷術興起于唐朝,現在看來,至少在貞觀年間,還沒有這一技術的出現。
換句話說,現在這個時代的書籍,大多都還是手抄本。
看看,不經意間又發現了一個巨大的商機。
雕版印刷術,一本萬利,秒殺手抄本。
“一本《詩經》大約要多少錢?”站在一品書齋的門前,李豐滿并沒有急着進去,輕聲向王朝問道。
王朝張了張嘴,這他哪知道,他這輩子從來都沒買過書,一年到頭甚至都不會翻看一下書頁,否則的話,他的字也不至于會幾十年如一日,全都跟狗爬的一樣。
“尋常人抄寫的《詩經》,一冊隻需三百文。秀才,舉人抄寫的《詩經》,視筆力而定,一冊多在五百文到一貫之間。名士,書法大家的作品,則在百貫乃至千貫之間。”
沒等王朝回答,書齋裡面便有一個聲音傳出,間接地為王朝解了圍。
一個清瘦老者,手持一冊半翻的書卷,緩緩邁步從書齋内走出,輕輕拱手向李豐滿與王朝二人見禮,之後目光定在李豐滿的身上,微笑道:“這位公子若有興趣,不妨到齋内一叙,别看老朽這一品書齋設置簡陋,其實裡面還是有一些不的存貨的。”
“不知老丈怎麼稱呼?”李豐滿拱手相詢。
“鄙姓吳,是這家書店的掌櫃,公子稱我吳守仁即可。”吳守仁客氣地伸手請李豐滿入内。
“原來是吳掌櫃當面,幸會,吳掌櫃請!”
邁步進了書屋,李豐滿上下打量,還真如吳守仁所言,别看一品書齋外在的陳設老舊,這書屋裡面卻是整潔得很,一本本裝訂好的書冊被擺放得整整齊齊。
隻是這些書冊,多有破損,而且被翻得紙頁都起了毛,原本就沒有幾頁的冊子,蓬松鼓脹,看上去竟都厚實了不少。
李豐滿随手拿起一冊随意翻看了一下,出乎他的意料,這些書被翻看的次數雖多,可是紙面上卻是意外的幹淨,沒有一粒鼻屎,沒有一處污迹,甚至連一處明顯的抓痕都不曾看到。
不止如此,随着書冊的擡高,李豐滿竟還隐隐地聞到這書冊之上,似乎還做了一些防蟲的熏香處理。
書冊雖舊,卻被保存得相當周全。
李豐滿不知看書的人都是些什麼身份,但是無一例外,這些人必全都是愛書之人。
“公子真是好眼力。”看了眼李豐滿手中的拿着折書冊,吳守仁道:“這本《孟子》在貞觀初年一位姓朱的秀才所抄,放在這裡已有十餘載,每次科舉将至,都會有無數寒門士子過來借閱,參考其中的批注。”
成書十幾年,老古董了,怪不得看上去這般老舊。
李豐滿直聲問道:“多少錢?”
“這是小店的鎮店之寶,隻租不賣。”吳守仁直接搖頭。
王朝撇了撇嘴,不賣你說個雞脖?
不過是一個不知名的秀才所書,還鎮店之寶,那老子書房裡的那冊由國子監祭酒親筆所書的《禮記》豈不是價值連城了?
雖然是褚遂良年輕時所書,那時褚遂良還不是國子監祭酒,更不是尚書右仆射,但“褚體”書法卻已見雛形,同樣價值不菲。
李豐滿微微一笑,不以為意道:“君子不奪人所好,吳掌櫃不願賣,李某也不便強求。”
李豐滿輕輕把手中的《孟子》又放回書架,他原本就沒有要買書的意思,又豈會在意吳守仁這種想要擡高書價的推銷伎倆。
吳守仁一愣,有一種一拳打中了空氣的感覺,表錯情了,原來人家根本就無意那本《孟子》。
尴尬一笑,輕聲奉承了李豐滿一句:“公子真乃君子也,吳某佩服!”
伸手往裡面指了指:“這本《孟子》雖然不對外售賣,不過裡面還有一些更有價值的書冊并不受限制,想來定能讓公子滿意!”
李豐滿微微搖頭,站在原地沒有再往裡走。
剛剛他大緻在這書齋裡掃了一眼,這裡面的書,多是四書五經之流,都是為了應付科舉考制的應試書籍,并引不起他的興緻。
這樣的書,他的書房裡擺滿了一大堆,其實并不乏名家所留。
到底是廢太子留下的家底,别的沒有,名書名貼,卻是應有盡有,隻是不知為何,當初在涪川時都窮得揭不開鍋了,也沒有人想着要把那些書冊賣了換錢。
“吳掌櫃可能誤會了,李某并不是來買書的。”李豐滿淡看着吳守仁,不等他詢問,直聲道:“我對你這家門店很感興趣,不知吳掌櫃可否割愛?”
吳掌櫃有點兒懵逼。
他以為幾天沒有開張的書店終于來了一個大戶,卻沒想到,人家竟是來起底的,竟然直接就看上了他的店鋪。
“老爺。”王朝忍不住出聲勸說:“這裡是整個西市最不起眼的地段,來往的客商極少,實在是……”
“這是什麼話?!”吳守仁直接就不樂意了,吹胡子瞪眼打斷王朝的話,“我這地段怎麼了,坐西朝東,南北通透,商旅不多正好能圖個清靜,有多少人都在暗中觊觎老夫這個門店,老夫都不曾吐過口!”
“開個價吧!”李豐滿沒有功夫跟他墨迹,直接出聲詢問。
吳守仁不停地搖頭:“不賣不賣,這可是我祖傳下來的産業,到我這一代,都傳了近兩百年了,絕對不能在我這斷了傳承。”
李豐滿眼前一亮,問道:“這家商鋪是你的私産?”
吳守仁得意道:“那是自然,房契地契都在我手裡,這是我自家的産業,連官家都不能随意驅趕我走。”
“那就更好了。”李豐滿眼中帶着熱切,“吳掌櫃,直接開個價吧,我們可是很有誠意的。”
“開價?”吳守仁上下打量了李豐滿一眼,道:“不是老朽瞧不上李公子,而是這長安城的地皮可是寸土寸金,就老朽這家門店,沒有個百萬貫那是提都休要去提……”
“那就一百萬貫好了,隻要吳掌櫃點頭,馬上就能現銀交易!”
兜裡趁着幾千萬貫的壕兒,根本就不在乎一百萬貫的買賣,李豐滿不想跟吳守仁多扯皮,直接就給出了一個最高價。
王朝出聲阻止道:“老爺莫鬧,這破店最多也就值二十萬貫,一百萬貫都能在朱雀大街買套三進的宅子了!”
吳守仁這次倒是出奇地沒有反駁王朝的話,而是目瞪地口呆地看着李豐滿,感覺這位公子不像是在開玩笑。
剛才說是一百萬貫,隻是他随口一提,沒想到李豐滿竟然直接就接口應承了下來。
難道老夫這宅子還是一處風水寶地不成,不然怎麼會有人甯願花費百萬貫過來收購?
奇貨可居!
吳守仁的腦子裡蹦出了這四個字來,兩隻老眼裡面開始閃現着金光。
剛才王朝說得不錯,他的這處門店,按照現在的行市,撐死了也就二十餘萬貫,再多的話,根本就沒有賣出去的可能。可是現在卻有人願意花一百萬貫來購買,肯定是這其中有什麼他所不知道的隐情。
“李公子說笑了,老朽剛才說得很清楚,這是老朽的祖業,就算是一百萬貫,老朽也絕不會考慮。”
吳守仁小心地打量着李豐滿臉上表情的變化,探聲言道:“不過嘛,老朽是生意人,諸事都有得商量,如何李公子肯出價兩百萬貫,老朽也就能給祖上一個交待,家中的族人也不會再有什麼意見,您看?”
“兩百萬貫?”
李豐滿笑了,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真當老子是冤大頭了。
“王朝,走了!”
沒有再跟吳守仁多說半句話,李豐滿直接轉身出去,王朝嘲諷地看了吳守仁一眼,也擡步跟上。
吳守仁有點兒慌了,急步追到門外,高聲道:“李公子,兩百萬貫不行,一百五十萬貫也可以商量嘛,做生意,讨價還價是常有之事,莫要如此急躁呀。”
不管吳守仁怎麼招呼,李豐滿與王朝仍是頭也不回地離開。
“這是怎麼搞的,剛剛明明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這眨眼間咋就走了呢,是要價要得太狠了,還是他們在玩欲擒故縱的把戲?”
吳守仁心裡空落落,感覺自己好像錯過了一次大好的發财機會。
其實一百萬貫的話他也是血賺,有了這筆錢,他完全可以在其他地方買一處更好的商鋪,甚至還會多有結餘。
怎麼就一時鬼迷了心竅,非要想得更多,一下要了人兩百萬貫呢?
不對,不對啊,我最開始把他們請到店裡,隻是想要打聽一下他們在門口時提到的什麼雕版印刷術,怎麼說着說着,就扯到了買賣門店的事情上了?
吳守仁很迷茫,這不是他的本心啊,為毛一聽到一百萬貫,他整個人就都不淡定了?
走出了一段距離,李豐滿緩緩停下身形,回頭又看了一眼一品書齋,淡聲向王朝道:“那處門店我志在必得,你是這裡的地頭蛇,這件事情交給你去辦。三十萬貫,三日之内,讓那吳掌櫃搬出一品書齋。”
王朝眉頭一挑:“三十萬貫全都給那貪心的老頭兒?那豈不是太便宜他了?”
“想要給他多少那是你的事情,我隻要結果,三天後,我要入駐一品書齋,有問題嗎?”
“沒問題!”王朝頓時興緻高漲,信誓旦旦向李豐滿保證:“老爺您放心,不需要三日,明日此時,您就會成為這一品書齋的新東家。”
三十萬貫的經費,買門店的話甚至都用不了二十萬貫,東家這是相當于在變相地給他們送福利啊,不要白不要。
合該那個吳守仁倒黴,一百萬貫的便宜不要,非得自己作死。現在好了,二十萬貫都不一定能夠拿得到手。
王朝嘿嘿直樂,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懲治這種黑心的商賈,想要讓吳守仁主動讓出自家的商鋪,他有的是辦法。
“略作懲戒就好,該給的錢一文都不能少,我不希望這家門店以後會有什麼不好的紛争。”
見王朝笑得有些邪性,李豐滿忍不住提醒了他一句,他可是正經生意人,殺人越貨的買賣咱不做。
王朝的臉一黑,把老子想成什麼人了?
老子賴好也是暗衛的副統領,會做那麼沒品的事情嗎?
“老爺放心,絕對是你情我願的正常買賣,不會有任何尾巴留下。”王朝好奇問道:“不知老爺為何一定要買下這家一品書齋?”
“開飯店。”
“飯店?”王朝自行腦補:“老爺說的是酒肆吧?這個位置也太偏僻了吧?剛才屬下可不是在信口胡謅,這個地方少有商旅來往,出入皆是平民與奴仆,在這裡開酒肆,真的不合适!”
李豐滿的酒肆王朝并不陌生,裡面的菜價絕對都是天價,在這個地方開店,能夠吃得起的人又有幾個?
酒香也怕巷子深,在西市的最西處,有錢人寥寥無幾,都不一定會有涪川那座破縣城的那些鄉紳富有,在這裡開酒肆,注定會清潔溜溜。
李豐滿淡然回道:“沒關系,我,李豐,有錢,不怕賠。”
王朝瞬間敗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