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黑暗暗,就這樣一直躺着,當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見……
不,她甚至還沒有穿越,她是姬宛白,識清了未婚夫唐楷的真實面目,她不需要那麼生氣,淡然地和他分手。他不是喜歡錢嗎,她給他就是了,隻是他同意放手。然後,她就在醫院裡,安安靜靜地做她的醫生,一心鑽研醫術,兩耳不聞窗外事,一直就這樣到生命的盡頭……
她不要做才華橫溢的雲映綠,沒有認識秦論、杜子彬,也不需要進宮,結識劉皇上,然後陰差陽錯地被齊王盯上。
她笨拙,她适合做複雜的手術,卻不适合有太複雜的人生。
到了東陽後,發生的事情太多太多,如今,她有些無力應付了。
可是一切由得了她選擇嗎?
無疑,她成了一顆被别人利用的棋子,或者說是一枚争個輸赢的籌碼,她不得不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往前奔,命運不在自己手中握着,她真的一點都不喜歡這樣子的自己。下一步走向哪裡,該做什麼事,她全然不知道,隻能聽着别人指揮。
這世上,能有你真正信任的人嗎?
恍恍惚惚中,有人抱起了自己,飛速地向前躍着。有人救了她嗎?
她的意識已經恢複,但她不想睜開眼,怕看到她不願見到的事,她想,再不會有什麼事比身處暗室之中,驚恐死亡來臨時那一刻更可怕了。
她的心漸漸平靜,迎面有風,她聞到了樹木的清香、青草的澀氣,真好,這是大自然的氣息,帶着強烈的陽光味。
她被放平在草地上,她的手指摸索到了小草的柔軟,她感到抱着她的人轉身離開了,腳步慢慢遠了,一隻鳥兒在枝頭輕吟淺唱。
她靜靜地享受獨處的安甯,仍是緊閉雙眼。
“王爺,那邊好象有人!”一聲驚呼打破了林中的寂靜,她感到眼前很亮,紛亂的腳步聲往她這邊湧來。
“雲太醫。”這是江勇的聲音,顫微微的,象是怕吓碎了她似的。
她緩緩睜開眼,眼前的明亮,原來不是來自太陽,而是一束束火把的光亮,天原來已經黑了。劉煊羿和一幫傭仆個個汗流滿面,喜憂參半地看着她。
江勇冷漠的面容上,肌肉一直在痙攣。
“我看齊王爺的園子景色不錯,出來走了走,不想迷路了,就坐在這裡,不知不覺睡着了。對不起,讓大家擔心了。”她抱歉地笑笑,撐坐起,發覺腿軟得厲害,不得不扶着江勇的胳膊。
劉煊羿抹了把汗,眼睛定定地瞪着她,不太相信她的話。
她無所謂地聳聳肩,“江侍衛,天色這麼晚,我們該向齊王爺告辭回宮了!”她小心地瞥向劉煊羿,生怕他又找個理由來攔阻。
江勇重重地點了點頭。
幸好劉煊羿沒有。
劉煊羿怔了下,抿抿唇,“雲太醫,今日麻煩你了,本王爺改日再向你答謝。”
她搖搖手,輕笑如諷,“舉手之勞,哪敢談謝。我祝王爺心想事成。”
重生的心情不錯,她把這日子當成新年一般的過,應該多說幾句喜慶的話。
劉煊羿嘴角抽搐了下,揮手讓總管送二人出門。總管真的稱職,從懷中掏出兩個小包,一人一個塞給她和江勇。
齊王爺賞的東西,兩人當然不能拒絕,堂而皇之地收下,不知裡面包的是什麼。不過齊王爺出手,向來價值不菲。
“雲太醫,咱們後會有期。”她臨走前,劉煊羿上前拉住她的手。
她但笑不語,她想不出意外,他們的相見應該是遙遙無期。
在經曆過今天的事後,她已經做下一個重要的決定。
馬車靜靜地候在夜色之中,他們向總管道别,劉煊羿剛剛痊愈,按理沒有力氣走到大門口的。
終于,她安然無恙地離開虎穴了。
雲映綠握了握拳,長籲一口氣。
她拎起袍擺,低頭上車時,聞見自己身上的汗臭味,真是嗆鼻呀!這脖頸上是什麼,她用手拭了塊放在眼前看看,是污呢?她掉池塘裡的嗎?好象是啊,怪不得醫袍也有些潮濕。
江勇俐落地躍上車夫的位置,一甩馬鞭,馬撒開四蹄,向燈火闌珊的街頭駛去。
雲映綠撫摸着沒有袍袖遮住的手臂,神情安然。
江勇的車技不錯,馬車駛得很安穩。唉,某些人真的是不能誇獎的,駛着駛着,馬車一個大大的颠簸,轎簾被風傳吹得掀起,她扶着車壁,防止跌倒,一駕從後面駛來的馬車與他們的馬車并駕齊驅,她正打量着,一個人影突地從旁邊的馬車上跳上他們的馬車,眨眼間,就鑽進了他們的車廂。
江勇拉緊馬缰,惶恐地想扭過頭。
“不必回頭,是朕。”
江勇身子輕顫了下,狠狠咬緊唇,咽下滿腔的驚愕,繼續穩健地駛着車。
并駕齊驅的馬車放慢了速度,拉在了他們身後,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
雲映綠從慌亂之中看清了這個不請自入、冒然闖進來的黑衣人原來是劉皇上。看慣了劉皇上穿金、着杏,一時還真看不慣他穿黑色,不過,他穿黑色不難看。
馬車内有點黑,偶爾閃爍的街燈讓她看到他一雙漂亮的鳳目一直望着她,兩隻長臂纏在她腰間,距離這麼近,他應可以清晰聞到她身上的異味。
她大窘,想推開他,而他抱得更緊了。
“劉皇上,你這麼晚怎麼也出宮來了?”她仰頭朝他燦爛地笑着。
“朕……等你的粥等得太餓,忍不住就出來找你了。”
劉皇上的聲音有點發抖,象是被什麼吓着了。
這世上誰敢吓劉皇上?
“所以說劉皇上以後一定要讓禦廚也嘗試着做做藥膳,不然,我若不在宮裡,餓壞了劉皇上,那該怎麼辦。哦,劉皇上,我向你彙報下今天出診的情況。齊王爺,在我妙手回春的醫技下,已經痊愈了。”
劉煊宸沒有作聲,隻是将她擁進了懷裡,瘋了,他竟然埋在她的頸項中,溫熱的呼吸直往下竄,她羞得大概連腳趾頭都紅了。
“劉皇上,我雖然不是美人,但也要給我一點尊重,好不好?這個動作,我們做,不太合适。”她好聲好氣地和他商量。
他擡眼凝視了她一會,而後猛地用力抱緊,不理她是否被抱得疼了。
她不得不貼他很緊,一貼近,才發覺他的身子濕透了。“劉皇上,你很熱嗎?”
“雲映綠,以後朕不會再讓你離開朕的身邊了。”他在她耳畔咬牙說着,聲音極輕,卻是十足的霸氣。
她輕笑,任何事都是相對的,沒有絕對。
劉煊宸稍微松了點力度,細細審視着她的面容,他緩緩擡手,抹去她臉上的污漬,爾後,他歎息了一聲,閉上眼,唇形不錯的雙唇向她粉嫩的唇瓣壓來,她一扭頭,那唇隻落在她的臉腮上。
“為什麼?”他的聲音帶着些冷意,恨起她的無動于衷。
“我說過了,不合适。請劉皇上給予我一點尊重,看在我這個太醫做得非常盡職的份上。”她微微一笑,笑得非常疏離。
“朕說合适,就合适。”劉煊宸緊抓着她的手不放。
她喉口想要滾出聲音,卻發現湧上來的是層層酸澀。
她為了掩飾,不得不轉過頭去。
前頭隐約有搖曳的火光,她看到了高聳的宮門、身穿铠甲的禁衛軍,心頭真正的一松。
一頂紗轎停在宮門口,杜子彬一臉焦急地向禁衛軍在解釋這麼晚進宮是有要緊的事。
馬車緩緩停下,幾個禁衛軍跑過來,一看是江勇,再看看從馬車上下來的是皇上,一個個忙低眉斂眉,抱拳行禮。
杜子彬訝異地瞪大眼,看着一身濕漉的皇上,還有後面馬車上下來的,幾個同樣濕淋淋的侍耳,以及最後被劉煊宸扶着走下來的面容蒼白、發絲淩亂、衣衫不整的雲映綠。
他驚得連招呼都不會打了。
“杜大哥,我剛剛出診回來。”雲映綠走近杜子彬,沉聲說道。
劉煊宸默默看着她站在杜子彬身邊,示威和提醒的身份頗多,漆黑的眸子越發深邃如海一般。
“杜卿,這麼晚,找朕有什麼事嗎?”
杜子彬好不容易才合上半張的嘴巴,正正神色,“皇上,不要凍了,請快進宮失衣,臣明早再來向皇上禀報案情的發展。”
“朕沒事,你随朕進來吧!”
“不了,臣還是明晨再來,皇上保重龍體要緊。”杜子彬謙恭地拱手。
劉煊宸沒有堅持,也沒有轉身,他等着雲映綠走過來。
雲映綠怔了怔,低下頭,“皇上,我這一身狼狽,可否告個假,今晚不值班了,我想回府沐浴、換衣。”
劉煊宸打量着她,臉色陰沉,聲如清冽,“雲太醫的請求這麼誠懇,朕怎能回絕呢?”
“多謝皇上。”雲映綠輕輕颔首,轉身看向杜子彬,“杜大哥,你現在回府嗎?”
杜子彬點頭。
兩人并肩相偕走向紗轎,一同跨進轎内。
劉煊宸的臉隐在黑暗之中,讓人看不出他的神情,但他緊攥的雙拳,讓人感到他的情緒是那麼的不平靜。
“杜大哥,我是到齊王府出診的。”轎内,雲映綠勉強對杜子彬一笑,“你不要緊張,我沒遇到什麼危險,也不要問我什麼。我想以後,我應該不需要什麼保護了。明天,你幫我向皇上辭職。杜大哥,你說婚期定在七月初六,那就初六吧。以後,我會努力做一個真正的雲映綠。”
杜子彬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
雲映綠疲倦地閉上眼,靠上他的肩。
既然命運無法抗拒,那就好好面對吧!回不去的姬宛白,隻能接受她成為雲映綠的事實。
雲映綠是喜歡杜子彬的,她也是喜歡他的。至于那曾經為某人而一閃而過的火苗,在今夜,已經掐滅了。
在今夜,她才知,他接近她、保護她,不是在意,而是因為她與某個人相像,是因為她對于他有用,她是他與齊王争鬥的一個籌碼。
當他在地道裡抱起她時,那熟悉的氣息,她一下就認出來了。那一刻,她對他是信任的,他真的不會丢下她。
她想抱緊他,埋在他懷中大聲的哭泣、訴說自己的恐懼。
可是,當他把她一個人扔在樹林中,從她身邊走開,隻為不讓齊王起疑時,她蘇醒了。
籌碼就是籌碼,應該呆在籌碼的位置上。
如果是他在意的人,在她驚魂未定、擔驚受怕之後,是不會再把她扔在險境之中的。
她對他,還有什麼可留戀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