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映綠的日子不太好過。
趴在杜子彬的身上直睡到日上三竿,壓得他身子麻木了不談,還差點壓着受傷的大腿,瞧着血都透過紗布,連被子上都沾着了,她羞得猛吞氣。杜子彬到很大度,一個勁地安慰她說沒事,沒事,明明臉都白了。
剛好老家人出去請的大夫過來了,她如蒙大赧地逃出杜宅,沒好意思和杜員外打招呼,低着頭走進雲府。
迎接她的是一陣暴風驟雨。
這一雨還一直下到隔天淩晨。
雲員處和雲夫人膝下就這一女,真的是非常溺愛,不管闖了多大的禍,舍不得打、舍不得罵,但這次真的不能不拿出家法管教下了。
這……這算什麼一回事,要死要活的和杜公子解除了婚約,剛和秦公子新訂了婚才幾天呀,她突地又轉身和杜公子卿卿我我的藕斷絲連。
雲員外說我怎麼生出你這樣不知羞恥女兒呢,真是家門不幸,你讓爹爹一張老臉往哪擱呀,要傳出去,怎麼見人家秦公子呢?你若喜歡杜公子,當初為什麼退婚呢?
雲夫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得象世界未日到了一般,說養女不教,母之過,你現在心裡想什麼呢?女兒家的閨譽最要緊,你怎麼一點都不自重,現在怎麼辦,你的清白已不在,我們怎麼向秦公子解釋呢?
雲映綠眨眨眼,說道:“我又沒和杜公子上床,什麼叫清白不在,再說我們現在是在戀愛中,有一點肢體接觸很正常。至于秦公子,我和他已經說好了,三個月後就解除婚約。”
她說得一派平靜,絲毫不知自己在風暴中央。
雲員外揮着家法,對着女兒揚了又揚,終是沒舍得落下,“你這說的什麼胡話,誰同意你和秦公子解除婚約,你又何時和杜公子戀什麼愛了……除非杜家上門求親,不然不允許見杜公子。”說到最後,他亦是無力地妥協,畢竟女兒和人家知書達禮的杜公子擠在一床,既使沒有夫妻之實,也算毀了清白。這樣的女兒是不配人家溫潤如玉的秦公子。
雲夫人絮絮叨叨說個沒完、哭個沒完,雲映綠覺着耳朵都快磨出繭了,瞧着娘親這樣,不禁生出些罪惡感來。
雲夫人哭累了,凝視着女兒清瘦的小臉,想想,女兒可能對杜公子舊情難忘,當初還為他自殺呢,兩人現在又好上了,等于是出去繞了一圈,回到了原點。也罷,也罷,隻是可憐人家秦公子一片癡心付東流。雲夫人是千叮囑萬叮咛,若和秦公子退了婚,以後要和杜公子好好的,再不能生出是非。
雲映綠點點頭。
一場暴風雨化作和風細雨,總算有驚無險地過去了。
雲員外夫妻唉聲歎氣地回房,商量着怎麼和秦論開口退婚。
雲映綠洗洗睡了,此時已是四更時分。
竹青冷着個臉,坐在外屋的卧榻上,從雲映綠回房到現在,她一直沒和雲映綠說一句話。
天亮時分,竹青還一動不動地坐着外面,雲映綠起了床,她不看也不理。雲映綠明白竹青替秦論抱不平,不敢打擾她,自己打洗臉水、換醫袍,臨出門時,她要去提醫箱,竹青突地站起身,搶過醫箱,目不斜視地往外沖去。
“江侍衛?”雲映綠走到大門口,看到江勇闆着個臉站在外面。
“從今天起,雲太醫的安全由我來負責。”江勇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眼中是極為的不滿。
堂堂四品侍衛,做了一個太醫的跟班,嘔死人了。
雲映綠不知他其實是來監視她的,還一個勁地道謝,瞟瞟杜宅的門開着,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那你等我一會,我看下杜大人的傷情。”
她不敢看竹青的臉色,推了門就進去。
杜子彬已經起床了,臉色雖然蠟黃,但精神還可以,走路稍微有一點緩慢。老家人在幫他穿官袍,他也是個閑不住的人,一心想着衙門裡的事。
“映綠,等我會,我送你進宮。”半天一夜不見,就象隔了幾載,眼裡、口裡都滿溢着相思。
老家人識趣地退了出去,雲映綠替下他的工作,幫着杜子彬系扣子、紮絲縧。
“不必送了,皇上派了江侍衛來接我,你自己小心傷口,動作不要太多,盡量靜坐。”她柔聲說道,臉上淡淡的紅暈,盡顯女兒家的嬌羞。
“映綠,想我嗎?”他壓低了音量,柔聲問。
雲映綠羞得紮絲縧的手一抖,抿了抿唇,心如鹿撞。
男人嗎,天生會得寸進尺。
孔夫子還為南子夫人酥了半個身子,心動得口不能言,他這孔子弟子自然也身随心動,真情流露。杜子彬俯看着雲映綠的發絲、脖頸,心中一動,捧起她的小臉,便吻上了她的唇。
雲映綠稍微掙紮了下,便不動了,乖乖地依在他懷中。
當雲映綠走出杜宅大門時,竹青看到小姐面若桃花,清眸如水,眼一閉,秦公子,你好自為之吧,竹青幫不了你了。
“多謝江侍衛,晚上見。”宮門外,雲映綠客氣地對江勇點點頭。
江勇沒有吱聲,保持着十步的距離,亦步亦徐地跟着雲映綠。
雲映綠進了太醫院,他也是恰好站在十步距離之外。
雲映綠怔了怔,覺得不太對,回過頭,他又不看向她,象和她沒關系似的。她隻好轉身忙自己的事去了。
“雲太醫,今天咱們又放假。”小德子憨憨地笑着,天氣熱了,他換一件單薄的外袍,清涼得很,心情不錯。
“再放假,我就該失業了。”雲映綠坐到醫案後,瞧着其他太醫也在無聊地拉着家常,打發時光。
家庭醫生和住院醫生真是差别很大。家庭醫生重在保健,住院醫生面對的可都是病人。家庭醫生閑得發慌,住院醫生走路恨不得腳下裝個滑輪。
“宮裡今天又有什麼特别節目?”
“今兒十五,祁女官進宮講經呀,一早晨,轎子就擡進後宮來了。雲太醫,祁女官可是魏朝第一才女,那學問可大了,而且人又長得特漂亮。要不是她誠心向佛,估計皇上也會把她納進後宮中呢!不過,她若進宮,位居虞皇後之下,她估計不甘心。”
“誰不甘心位居本宮之下啊?”一聲笑語,虞曼菱從院外走進來,房中幾人忙起身施禮。
小德子窘得耳朵根子都紅了,站在外面的滿玉氣得朝他直瞪眼。
“奴才掌嘴,不該背後胡說八道的。”小德子舉起手,對着自己的臉就要落下。
“本宮的心眼不會這麼小吧,好了,好了,說笑呢,别當真。”虞曼菱笑吟吟地攔阻,“雲太醫,你今天無事,陪本宮一塊去聽經。”
“我……合适嗎?”這聽經是後宮女子的一項活動,她一個太醫擠在裡面,雲映綠覺得不太好。
“沒什麼不合适的,走吧!”虞曼菱拉着雲映綠的手,走向禦花園。江勇走走停停,跟在後面。
“江侍衛,你今天沒有公務?”虞曼菱訝異地問。
“娘娘,微臣現在正在執行公務。”江勇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一個大男人和一群女人,春日灼灼之下,同泡在禦花園,真想撥劍自刎。
後宮妃嫔不涉政,虞曼菱沒再追問,扭頭看向雲映綠,雲映綠聳聳肩,兩人相視而笑。
禦花園中,妃嫔、宮女,三三兩兩成群,折柳摘花,結伴而行。
兩人經過蓮池,站在木轎上,虞曼菱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池水在陽光的照射和湖面的反光作用下,她清晰地在水中看到了自己一張憔悴的面容,不覺黯然神傷。
“還有三天,就是大哥的婚期。雲太醫,你那天能不能到中宮陪本宮,不然本宮怕一個人呆着,會熬不過去。”虞曼菱幽幽地說道。
雲映綠同情地握了握她冰涼的手指,點點頭。
“雲太醫,人其實很渺小的,一沒了就成煙、成灰,就是親人們又能記挂你幾日。你看古淑儀才死幾天呀,妃嫔們照樣裝扮,照樣嬉笑,都很少有人提起她了。她從波斯遠嫁魏朝,本宮還記得她在馬球場上的英姿,充滿了活力,充滿了生機,那麼的美豔,那樣的狂野,如今呢,隻成一縷香魂了。後宮的女子,命真的很苦。”
“娘娘,你喜歡這皇宮嗎?”
“皇宮對于本宮就象是個溫馨的家,有太後、皇帝疼本宮,本宮在這不委屈。但别人過得很辛苦。走快點吧,講經馬上要開始了。”虞曼菱催道。
“我對這個祁女官有點好奇,聽說她是當今第一才女。”幾個宮女經過雲映綠身邊,羞羞地打聲招呼,雲映綠忙回應。
虞曼菱笑笑,“你說初聽呀,本宮小時候和她一起玩耍時,她很羞澀很平常,這幾年突然象開了竅,除了面容和小時候有點相似,她身上已經找不到原來的樣子了,她好高哦,完完全全變了一個人。”
雲映綠聽着更覺好奇了。
“祁夫人高嗎?”她記得祁左相個頭不高,目光象鷹一般的淩厲,是個十足的小人。
虞曼菱搖搖頭,“祁夫人是江南女子,纖細婉約,還沒本宮高呢!”
雲映綠眨巴眨巴眼,這就怪了,按照遺傳學的說法,祁初聽不會太高呀,難道真的基因變異?
講經堂裡又象雲映綠講課那天,人擠如潮。不過,排場可比她講課時大多了,四周站立的侍衛和侍女就不下幾十人,講台也重新布置了下,鮮花堆簇,錦幔鋪地。
祁初聽面帶笑容、又目平視、嘴唇緊閉,微收下颔,立腰、挺兇,上身自然挺直,雙肩平正放松,兩臂自然彎曲放在膝上,那儀态有着說不盡的優雅大方,确實堪稱後宮女子學習的榜樣。
宮女和妃嫔看到虞曼菱走來,忙象潮水般分向兩處,讓出一條通道,讓虞曼菱走向正中的座位。
阮若南和印笑嫣的位置分居虞曼菱的兩側,兩人低眉斂目,站起身來。
祁初聽亦起身向虞曼菱施禮。
雲映綠從虞曼菱的肩間看過去,隻見祁初聽披散清水一樣的長發,容顔明豔如剛打撈上來的珊瑚,眼亮如星,身材高挑得驚人,身穿立領的粉色寬松長袍,勻稱的女體在長袍中若隐若現,有着一種至直至純、至陰至媚的誘惑。
雲映綠慢慢地擰起眉,祁初聽的身高其實還能接受,現在一八O向上的女模有很多,她确實很美,也很端莊、優雅,可是她渾身上下有種讓雲映綠說不出來的怪異。
祁初聽對着虞曼菱微笑,含笑的是眼眸,面皮卻不見一絲皺亂,“微臣見過皇後娘娘!”聲音是少見的帶有磁性的中性美。
虞曼菱還沒開口。
“咚!”站在一旁的阮若南身子突然一搖晃,一頭向前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