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朝,東陽城。
冬日暖陽,天空如洗,浮雲變幻莫測,撲朔迷離。
一隻高飛的紙鸢,翺翔湛藍天空之間。
藍天底下,姬宛白抓着細繩仰着頭,看着紙鸢在天際間越來越小,仿佛已經被雪海和豔陽吞沒,風吹起她一頭的發絲如黑綢撲揚。
“映綠……宛白……”雲夫人輕歎,不知該喚眼前這個看似陌生、卻又處處熟悉的女兒叫什麼。
姬宛白回過頭,一閃神,手中的細繩一松,紙鸢消失在茫茫雲海之中。
“娘親。”姬宛白喚道,走過去,撲進雲夫人的懷裡撒着嬌。
雲夫人疼惜地拍拍她的後背,“你有心事?”
姬宛白心中一凜,欲言又止,關于于不凡的過往,如同是一個秘密,她隻想深埋進心中,不想和任何人獨享。
二天前,她回到了東陽,崔教授說隻有三天的期限。
走在熟悉的街道,看着熟悉的人,照理她應該開心的,可是她覺着她的心如同剛才那隻紙鸢一般,不知飄向了何方。
她魂不守舍,她牽腸挂肚,擡首低首間,腦海裡不由自主都會浮現在出于不凡的身影。
她想他與徐護士藕斷絲連、懷疑她的失貞,已不值得她托付她的全部身心了。
可她為什麼還對他還有留戀呢?
一個月了,哪怕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與他避而不見,可束縛住身,心也能束縛得住嗎?
無奈,她隻有寄托于時間和距離了。
一千年夠長了吧,她總該會把他給忘了。
結果呢?
她仰起來,深深呼吸,任心痛如割。
白雲蒼狗,人事變遷,物換星移,滄海桑田,而一份刻骨銘心的深愛,如同開在烈焰中的紅花,穿越千年,眩麗如昔。
“宮裡剛才送消息過來,映綠今天回府。”雲夫人說道。
姬宛白笑。
映綠,那曾是她的名,但現在是另一個人的符号了。誰會想到,二十一世紀的婦産科醫生在穿越之後,居然與一代帝王演繹了一曲曠世戀歌。
她和于不凡的愛,可能不如他們轟轟烈烈,可是不也是同樣綿長幽遠嗎?不,是短暫而遺憾?
“好,那我回繡樓等她去。”她轉過身。
“宛白。”雲夫人叫住了她,“你……可以不回那裡去嗎?”
姬宛白俏皮地噘起嘴,“娘親,你不要太貪心。”
“一千年啦!”雲夫人喃喃低語,滿懷不舍。
答案很早前就寫好了,她與雲映綠之間,至少要有一個人回去。在到達東陽的那一刻起,她就決定了。
回東陽隻當是一次探親,唯一的奢侈的探親。
穿越是次奇聞,卻也是宿命,她的根已紮在了二十一世紀。
“你的女兒都做了魏朝皇後,娘親,你還想怎樣呀?”她見雲夫人眼眶紅紅的,心疼地轉過身,緊緊抱住,“那邊的爸爸媽媽可疼我了,不比你們差一點點。”
雲夫人哽咽地點點頭,“可還是不舍得。”
“娘親,舍了才是得呀。”她親親雲夫人,眸中閃爍着堅定的神采。
一柱檀香,兩杯清茶,兩位女子圍着一隻火盆促膝而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不知從哪裡說起。
“我不會離開這裡的。”
“我一定要回去的。”
兩人不約而同的同時出聲。
雲映綠淡雅地一笑,示意姬宛白先說。
“在那裡,女子的貞……節不重要嗎?”雲映綠有着她的身子,姬宛白這些羞于心口的話才能說得出來。
“當然重要,相愛的人如果身體出軌,就等于是背叛愛情。”
“那為什麼于不凡說他不在意?”姬宛白生氣地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雲映綠嘴邊綻出一絲笑意,“說我笨,我看與你一比,那是小巫見大巫了。你那樣子不叫出軌,事實你根本也沒失貞。哪個男人不渴望擁有一份完完全全的愛呢,從身到心。但你那是遇到了意外,如果你真的被歹人奸污,一個深愛你的男人是不會為一道薄薄的處女膜而放棄你對你的愛。失去處女膜沒什麼,隻要你的心是幹淨的就行。”
“你說他是因為愛我才那樣說的,不是同情?”姬宛白眨着眼,半信半疑。
“我肯定,我那位學長和我差不多,木納、笨拙,碰上你這麼個難纏的女朋友,真是個大挑戰。”雲映綠輕笑。
“他才不木納呢,他腳踩兩隻船,偷享齊人之福。”姬宛白嘀嘀咕咕。
“我想那一定是個誤會。隐瞞不全是欺騙,有時是一種保護,也許是徐琳說了什麼不好的話,他擔心你聽了會受到傷害。”
“會嗎?”
“給男人留有一點獨立的空間,讓他自由地呼吸。”雲映綠握住姬宛白的手,“别那麼挑剔,你愛的是一個男人,不是天上的神。于不凡能越過一千年,站在你的角度,處處為你着想。你也試着跨過一千年,站在他的角度,為他着想,那樣,一切是否會變得容易些呢?”
“你……也是這樣愛皇上的嗎?”姬宛白困惑着,擡起頭。
雲映綠溫婉的閉了下眼,“隻要彼此愛着,身份、年紀、時代都不是障礙。”
那一晚,她們說了很久很久的話。
在将近子時,她感到一絲強烈的睡意襲來,她知道那是離别的時刻到來了。
她留戀地看看雲映綠和眼噙熱淚的父母,緩緩合上了眼睛。
冬來得早,走得也早。年剛過,就見街邊的枝葉上開始露出一點點的綠,貪靓的潮女們長靴皮裙,裝扮成都城青春的風景線。
姬宛白繼續她的客座教授生涯,這學期,她的課排得不少,大部分時間,她都呆在學院裡,小部分時間,她都花在積蓄勇氣中。
人呀,是語言的巨人,行動的矮子。
她在東陽城時下定決心,要如何如何,可是回來後,勇氣大概在半路上洩了一半,每當要開始實施,就膽怯了。
于不凡再沒有來找過她,電話也沒有一個。
事情似乎有點麻煩。
春雨綿綿,如一位幽怨的女子,泣不成聲。
姬宛白下了課,對接送她的司機說彎道她從前住院的那個街區某個西點店,她想買點小餅幹回去。
那個西點店也是于不凡第一次帶她出去吃飯時的店,那天,她第一次吃面包,然後就愛上了那種松軟的點心。
下雨天,西點店的生意很好。為了買剛出爐的手撕面包,櫥窗前竟然有序地排起了隊。
西點店前不好停車,司機把車停在街對面一家時裝店前。
姬宛白撐着車,穿過車流,往西點店走去。
忽然,她駐足,隔着玻璃門,看到店中第一張桌子後,坐着于不凡。
儒雅依舊,溫和依舊,惹得一幫小女生們指指點點。
這個時間,一個穿着正裝的大男人坐在西點店中确是很怪異。
于不凡也看見她了。
店裡的燈光太亮,映出他眸底清晰的痛。
那一刹那,姬宛白的心泛出一絲絲的疼。
“小姐,你要什麼?”隊伍不長,很快就到了姬宛白,店員微笑着問。
“我……我買……”姬宛白胡亂地指了個糕點,再擡起頭,于不凡已收回了目光,專注于眼前一客黑森林。
黑森林?姬宛白瞳孔一縮,他不吃甜食的,那他是為誰點的?她巡睃着四周,沒有看到可疑人物,才松了口氣。
同時,心裡感到一絲竊喜。
她攥了攥拳,屏住呼吸,挺直了腰闆,推開玻璃門。
“于……不凡,真是好巧哦!”她問候得結結巴巴的,象個做錯事的學生緊張兮兮地站在老師面前,等待處罰。
于不凡一下子定住,抿着唇,沉默。
他知道是回來的人是她,并不是真正的姬宛白,因為姬宛白不會去學院教書。不見面,不等于會堵上耳朵。蘇放現在象個熱心的媒婆,在得知姬宛白到了學院教書時,充分運用他的關系網,把姬宛白每天的點點滴滴,全部傳輸給他。
片刻,他才用微微發澀的聲音說道:“别站着,坐下來吧!想吃什麼?”
他還願意關心她。
姬宛白的心立時如春風拂面。
“馬上要吃晚飯了,我怕吳嫂罵,不吃東西了。”她故意用輕快的語調說道。
“哦!”于不凡點了下頭,無聲的看着她。
短暫的靜默中,聽得到兩顆心象比賽似的,怦怦狂跳。
那感覺就象是一層微細的窗戶紙,看着很清晰,可是沒人先捅破。
咫尺之遙,看得清他幽深的眸,分明有墨色在翻湧,她小小的身影在其中,随潮起潮伏。她忽然記起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個晚上,他送她回家,在夜色裡,第一次吻她,她不禁顫栗、沉溺。
往事如塵煙,還能回得去嗎?
“我……回學院教書了。”姬宛白有點害怕這種沉默,也擔心再不說話,于不凡會起身告辭。
“嗯,還适應嗎?”于不凡淡淡地問。
“我努力适應。你呢,好嗎?”
“老樣子,不好也不壞。”
“唐蘭和李佳,她們好嗎?”
“看上去不錯。”
她不是外交家,氣氛很快就陷入了僵局。鼓起的勇氣又洩了大半。
他對她不再有感情,所以才這麼冷淡?
心中波濤起伏,姬宛白覺得再沒顔面坐下去了,縱是一百個不情願,她還是站起來。“司機怕是等着急了,我……該走了。”
“我也該走了,你把你的餅幹帶上。”于不凡拎着包也站了起來。
姬宛白可憐楚楚地看着他,以為他要說什麼。她在難熬的靜寂中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等到相哭。
“你還要買什麼嗎?”于不凡聳聳眉問道。
“不了,什麼都不要了。”姬宛白慌亂地搖手,扭頭就往外沖,隻想緊緊護着悲絕苦澀的心。
不想,越慌事越多。她一頭栽上看似無物的玻璃門,疼得直抽氣。
她想讓她死了算了,真是太丢人現眼了。
“疼嗎?”于不凡湊過頭來,關心地問。
“沒事,沒事。”姬宛白面紅耳赤,幹幹地笑着,“再見。”拉開玻璃門,象逃似的沖向了車流。
于不凡直看出一身的冷汗。
他是不是做得太過了?他扪心自問。
不,沒錯,讓她嘗嘗失去的滋味,才能懂得珍惜。
因為一輩子也是一個不短的時間。
于不凡拾起姬宛白匆忙逃跑中丢下的雨傘,嘴角浮出一絲寵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