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彬因為要查案,已經先讓車夫把馬車駛了回去,隻留下一匹馬給自己做腳程。
兩人出得宮來,杜子彬遲疑了下,“案情要緊,顧不上别的了。”這話不知是說給雲映綠聽的,還是對自己說的。他突地托起雲映綠的腰,把她抱坐在馬上,爾後,自己一躍也上得馬來。
雲映綠沒騎過馬,驚得一把抓住馬鬃,人死死地貼在馬上。馬疼得嘶叫一聲,甩開四蹄往黑暗中跑去。
奔跑間,杜子彬的身子不免碰撞到雲映綠,他再是君子,兇前坐着這麼個二八少女,綿軟在懷,體香襲人,心情也不禁一蕩,盯着雲映綠耳後的茸毛,心跳立刻就加快了。幸好夜色深重,耳邊風聲呼呼,雲映綠也察覺不到他的失态。
兩人到了客棧,跳下馬,掌櫃的跑上前來迎接,兩人問波斯人可還住在原先的院落。掌櫃的搖搖頭,說波斯人一個時辰前結賬離開了。
杜子彬和雲映綠不由一驚,兩人問清離開的方向,重又上馬,追了過去。
“杜大人,我們要不要再喊幾個人?”雲映綠心中不由也懷疑起兇手是拓夫了,他為什麼早不離開、晚不離開,在古麗死後匆匆離開呢。
“怎麼,怕我對付不了他們?”杜子彬臉色嚴峻地看着前方,手緊緊抓着馬缰。
“不是,是怕我……幫不了你。”她見識過拓夫侍衛們的能耐,杜子彬一個書生,她一個女子,是絕對對付不了他們的。
杜子彬扯了下嘴角,隻顧夾緊馬腹,往前疾駛。
出城時,杜子彬跳下馬,向守城的士兵問了幾句,士城的士兵點點頭,指着通往海邊的官道比劃着。
杜子彬再上馬時,身後已經跟上了十多位士兵。
馬迅即在茫茫的夜色中馳騁着。
不一會,前方出現了一圈火把,火把是靜止的,隐約還可見帳蓬,象是誰在路邊紮了營。聽到馬蹄聲,一支火把急急跑到路邊張望,發現來人不是所等的人,那人忙回過頭,跑向帳蓬報信。
杜子彬跳下馬,示意跟随的士兵安靜。
帳蓬中走出一群人,領頭的正是拓夫,他一眼看到雲映綠,臉露詫異之色。“她呢,她來了沒有?”拓夫身體還很虛弱,一說話就喘得很。
雲映綠靜靜地看着他,“她來不了。”
“她終是不肯随我回波斯嗎?”拓夫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神情悲絕,“不管我有多愛她,她真的一點都不留戀。”
“她來不了,不是她不肯來,而是她沒有辦法來,她……死了。”雲映綠沉默一瞬,仰臉看天。
“死了?不可能的,那藥要得一天後才會影響到生命,她來得及的,我給了她寬裕的時間,足夠的,足夠的。”拓夫握住雲映綠的手臂搖晃着。
“你給她下藥了?”雲映綠陡然一驚,眼睛瞪得溜圓。
拓夫輕輕點了點頭,環顧四周,這才發現雲映綠的身邊還站着杜子彬和一群士兵。
“你們是來抓我的嗎?難道他真的死了?”他不敢置信地問。
“進去談吧!”杜子彬看他眼中似有淚光閃爍,說道。
拓夫踉踉跄跄地往帳蓬走去,杜子彬讓拓夫的侍衛和士兵都留在外面,隻有他和雲映綠跟了進去。
帳蓬搭得很簡易,裡面隻幾件露營的設備,鋪了幾個氈子,一盞風燈吊在半空中,到也明亮。
拓夫本來就箭傷沒有全部愈合,現在聽了這個消息後,神情頹敗,整個人罩了一層凄楚之中。
“我托你帶進宮的信箋,那紙張上我塗上了一層波斯國的毒藥,手拈紙張的人,在一天一夜之中,如果沒有吃下解藥,就會毒發身亡。我在信的最後告訴古麗,我會在傍晚時分結賬出城,在城郊的官道邊等她,我的手中有解藥,隻要她來,随我回波斯,什麼事都不會有的。”
拓夫平靜了下心情,緩緩說道。
“你這是在逼她?”雲映綠驚道。
“不然怎麼辦?我怎麼能捕捉到象風一樣的她呢,我隻有用這樣的法子逼着她到我身邊,跟我回波斯,以後永遠都不再離開我。我熟知她的個性,她貪圖享受,怕苦怕痛,很重實際,我想她一定會過來的。如果她不來,那麼我也不會讓任何人得到她。”
雲映綠大睜着眼,不明白這到底是怎樣的一份愛,刻骨銘心,霸道、狂野,完全的占有,得不到就摧而毀之。
若被這樣的男人愛上,是幸還是不幸呢?
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那毒人若中了,會有什麼症狀?”杜子彬冷然地問道。
“全身烏紫,七竅會流血,會感到無力,但對身子不會有大礙。”
“拓夫,雖然古淑儀最後的死不是你所為,但你無形之中成了兇手的幫手。若不是因為中了你的毒,古淑儀是有能力對付兇手的。可惜她那時沒有力氣了,隻能眼睜睜看着兇手把袖劍插進她的兇膛,最後含恨而亡。”杜子彬淡淡地說道,仿佛親眼所見一般。
拓夫漠然地擡起眼,“這位官爺,要我随你回衙門嗎?也好,帶不走她的身子,至少也該把她的骨灰帶回去。從此以後,我的心平靜了,再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
“你……你一點都不想知道她是誰殺的嗎?”雲映綠覺得已經無法用常人的思維來理解拓夫的行徑了。
拓夫站起身,默默注視着夜色中的官道。
“不,不想知道了。我現在想想還得感謝那個人,這樣我可以認為她是想來的,是愛我的,但遇到了事情,來不了。這總比我知道她甯可毒死,也不願随我回波斯的結果強。那樣的話,我即使痛到死去,也是不甘的。”
雲映綠眨眨眼,無法理解,隻能無語。
“那麻煩你随本官回刑部衙門吧!”冷靜如杜子彬,鎮定地說道。
拓夫舉起手臂,“要戴枷鎖嗎?”
杜子彬正要答話,挂在頂上的風燈突然一滅,一個人影從空中落下,“想要帶走爺,先要問我的刀肯不肯?”
雲映綠隻覺一陣冷風刮過,杜子彬也聽到了風聲,千鈞一發之際,他猛地将她撲倒在地,抓起地上的氈子裹在身上,兩人滾作一團,隻見刀風在黑暗中一陣一陣地刮過,氈子被刺得“哧哧”作響,雲映綠魂早就吓瘋了,聽得杜子彬悶哼了一聲,一股溫熱噴到她的手上。
“啊,杜大人,你受傷了!”雲映綠尖叫道。
外面的士兵看到帳蓬燈滅了,察覺不對,舉着火把沖了進來。拓夫的侍衛護着拓夫節節後退,拓夫搖搖頭,“住手,不要抵抗了,讓我随他們去。”
“不要,爺,你這身子進了大牢會沒命的。”侍衛急急揮動大刀,護着拓夫往外面退去,其他侍衛也從外面撲了過來。
“可是我要不去,怎麼能帶公主回家呢?”拓夫無奈地說道,擡起手,示意所有的侍衛放下武器。
一場将要發生的惡戰在頃刻間無聲無息。
士兵們押着拓夫和侍衛往外走去,雲映綠驚魂未定,拉開氈子,隻見杜子彬的大腿根處被血染透,明顯是傷到了動脈,她的心頓時就往下墜。
還好她很快鎮定了下來,她飛快地解下腰間束着的絲縧,緊緊地系在傷口上方,嘶叫着說:“快來人,快來人……”
杜子彬臉色發白,額頭一層一層地往外冒虛汗,人已經有些虛脫。
刀口很深,絲縧又沒止血帶管用,血仍汩汩地往外湧,雲映綠撕下衣袍捂上去,嘴裡喃喃說着,“沒事的,沒事的,我一定可以救你的……”
說着說着眼淚就淌了一臉。
杜子彬眼睛迷離地看着她,想要安慰幾句,卻說不出話來。
士兵們收押好拓夫一行人,返回來,架起杜子彬,躺進拓夫們的馬車中,然後瘋狂地往城中疾馳。
雲映綠想到家裡有一個醫箱裡,應該有些常用的止血藥和消炎藥,她怕回太醫院,又讓劉皇上緊張兮兮的,就讓士兵把車駛向杜宅。
兵分兩路,一路去刑部衙門送犯人,一路去杜府送杜大人。
士兵急急把杜子彬擡進杜宅時,雲映綠一身是血的沖進雲府。門倌瞠目結舌地看到她上了繡樓,拿了醫箱,又急急下來,竹青追在後面問怎麼了,她也不理,直接進了隔壁的杜宅。
杜子彬已經安置進了自己的卧房,杜員外看見兒子流了那麼多的血,吓得坐着都在哆嗦。雲映綠讓家人把他扶了出去,吩咐人燒熱水,準備紗布。
老家人提了一大桶熱水進來,同樣不頂事,吓得水都差點從桶中潑到雲映綠身上。
雲映綠無力地閉上閉眼,讓所有的人都退出卧房,她一個人完全可以處理這個急診。
她拿起剪刀,對準杜子彬的褲子,一點點地剪開。
痛得閉上眼的杜子彬突然睜開眼,費力地握緊她的手,不準她繼續。
“你現在痛成這樣,我沒辦法幫你脫衣,隻能剪開清理傷口,然後縫補、上藥。”她輕聲解釋道。
杜子彬不知是發熱還是别的,臉脹得通紅,嘴唇咬得緊緊的。
不管雲映綠說什麼,他就是不松手。
雲映綠靈光一閃,突然有些明白了。“杜大人,我是個醫生,别人在我眼中是沒有男女之分的,你不要多想,請讓我為你醫治。”
這剪刀剪到最後,杜子彬的褲子就會全部撕去,也就是說,他必須得裸露着身體,裎現在雲映綠的眼前。這對于謹遵孔孟之道、冷峻凜然的杜子彬來說,還不如直接一刀刺死他呢!
雲映綠本來也沒覺着什麼不便,現在看到杜子彬羞窘成這樣,疼得頭冒汗還和自己在僵持,她不禁心也慌了起來。可是傷勢不等人,她不多想,就他輕喘口氣之時,她從醫箱中拿出點麻沸散,輕拭了下他的鼻翼,杜子彬眼翻了翻,身子突地一仰,極度不甘心地閉上了眼。
雲映綠拿起剪刀的手抖了抖。
她不是第一次見裸露的男體,可是平生第一次,她感到慌亂、失控。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努力鎮定下來處理傷口。當她為杜子彬上好藥,裹上紗布之時,感到自己的一張小臉滾燙滾燙的。
杜子彬身子還是很強壯的,失了那麼多的血,也沒發高熱。在雲太醫的妙手回春之下,他睡得很沉也很穩,臉上沒有一絲痛苦。
雲映綠回府梳洗下,換了身衣服,又回到杜宅,為杜子彬煎熬湯藥,此時東方已發白。
等着藥的時候,她環顧了下杜子彬的卧房,發覺書案上有兩枚女孩子家束發的發卡,發卡下面壓着一疊紙張,紙張上寫着幾首詩,口氣都象是女子無病呻吟時的輕歎怨語,看那字體,象是女子的筆迹,非常秀麗婉約。
她眨了眨眼,好奇怪杜子彬的房中還會有女子的東西。
她拿起一枚發卡,把玩着。
床上的杜子彬動了下,慢慢睜開眼,薄薄的晨光中,看出房中端坐的一個纖細的身影,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
他閉上眼,重新睜開,嘴角扯起一縷微笑,是她,真的是她,是那個讓他朝思暮想的小丫頭。
心中忽然湧起一個沖動,是他一直想問的卻不敢啟口的,今天,他不想再壓制自己了。
“為什麼要和我退婚,映綠?”他沙啞着嗓音,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