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遠逸這一路,對武梁十分關照體貼,從頭到尾的春風和煦眉目含情,倒是個标準的帶女友見家長的熱戀中小青年模樣。
雖然颠簸苦,但武梁心情很愉快,因為這一路實在是太順利了。從京城到江甯,行程用了二十天,而店面,新開了四家。
顯然陶遠逸早有準備,象他說過的那樣,早就給千織坊的管事兒去信兒打過招呼,所以他們所到之處,才會店面人手貨品齊備,隻需她去簽個字什麼的,就成有她份的大東家了。
滿滿的誠意啊。
但是到了江甯,近陶家老巢山頭了,卻忽然畫風立變。
陶遠逸一句有急事就遁了,留下話說,鋪面呢他們千織坊在江甯的申掌櫃已經幫着看好了一家,隻是對方報價過高,而他手頭有别的生意壓手,所以能動用的銀子目前隻有一萬兩,讓武梁想辦法和那家店主談談,以不超一萬兩的價格接下來吧。
這種事不交給自家地頭熟的大掌櫃,交給她?讓掌櫃一切聽她的?這是需要她還是考驗她?
好吧,價格呢武梁當然是想盡量壓的,畢竟這些銀子也是她的,以後她是要還回去的。并且三家店都沒用她費什麼心,如今出些力,應該的。
摩拳擦掌地上陣,然後發現,這任務其實相當的艱巨啊。
挂牌轉讓的店面是家小布莊,賣的是從鄉間收來的小作坊或家庭出品的低檔粗布。店主人稱丁二爺,是江甯有名的地頭蛇,據說是知府的小舅子。
這家店就是他幾個月前欺負人原店主是鄉間庶民無所依仗,各種誣陷設套,上門打砸什麼的,糾纏得人生意做不下去,最後連訛帶詐一萬兩銀子連店帶貨收到了手裡的。
人不好惹,但位置真的好,在最繁華的西大街與南三街交叉路口。這兩條街都寬闊,好生意都集中在一側,連隔路對臉的店家生意都差些意思,更别說隔了路口的其他路段上了。而這家店,丁字型兩面臨街,都是熱鬧好生意的地段。
當然目前丁二爺的店是沒什麼生意了。換了新東家,老主顧不上門了,因為之前打砸搶鬧得太兇了,所以行人路過都想避遠幾步,怕突然有流氓蹿出呢,散客也不上門。這丁二爺也沒什麼做生意的經驗,隻好把原店主的存貨低價出售,然後這就要轉手了。
轉讓費報價兩萬兩。這個價格很合理,申掌櫃早已綜合考查評估過。
現在想一萬兩接手?憑什麼?
武梁觀察琢磨了兩天,叫申掌櫃上,咱管他報價多少,既然有心接,你直接去給他還價一萬兩呀,行就行不行再慢慢商量嘛。
申掌櫃直說哎喲姑娘,那位哪是個好商量的,這般去還價不是招打嗎,我這把老骨頭可耐不住噢。不但我,咱整個江甯千織坊的人,都不好去招惹這大爺啊,咱以後還要在這兒做生意呢。
嘿,竟然不給出人力不給幫手。
武梁說行了,那找别人吧。她随行人員多呀,自已的人,車馬行的,還有镖局那幾位,更是個個老江湖,察言觀色,身手功夫,方言俚語,啥都來得,糊弄不了個地痞大舅子。
――丁二爺的布莊,這天有人上門問價。那人看上去像是個體面又精明的掌櫃模樣,先是進店來轉了一圈瞧了瞧,沒說什麼,然後出去後遠遠站到門外,自稱姓烏,大聲吆喝着問店鋪轉讓價格幾何。
有人問價,丁二爺高興,挺好氣兒的讓店裡夥計出去請他進店談,這種事兒當然都是私下細談,哪有這麼當街吆喝的。
誰知人家不肯進來,還嚷嚷說誰不知道這家布莊愛上演打砸搶全武行啊,萬一他進去了,商讨不成一言不合再被關門打人了,甚或關門搶劫了,往哪兒說理去?
所以他就願意站在大街上議價,衆目睽睽有目共睹,鄉親們也好做個見證,反正這麼正大光明的事,又沒什麼好藏着掖着的吧。
話是沒錯,但他先前一番話就把丁二爺給氣着了。造什麼謠啊,打砸搶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那時還不是他的店子嘛,後來成了他的店子,他哪有在自家店裡耍過橫?
雖然那厮說話難聽,但為了生意談成,丁二爺且忍了,讓夥計報了數:一口價,兩萬兩銀子。他如今隻求早日脫手了,就不在兩萬上頭再加個千兒八百的零頭了。
他覺得這價格,夠意思了。
誰知道對方一聽,立馬又大呼小叫的起來,說這價格,哎喲媽,是打搶還是哄騙呀?當他沒打聽過嗎?這樣的位置這樣的店面,說到天邊兒去,也最多一萬兩銀子!
他在那兒吆喝得唱戲似的,引得看熱鬧的指指點點的不停,好像他丁二爺真又打搶哄騙了人家似的。
沒辦法呀,誰讓他前科累累,圍觀者越議論越離題遠去,連他以前摸過誰家姑娘一巴掌的往事都給撕出來了,以佐證他轉店這事肯定也使壞坑人了。
他丁二爺哪是什麼好性的,這下真怒了。他娘的這是上門談生意的嗎,這是讨價還價嗎?這分明是擾場滋事來了呀。
于是擲地有聲說老子這店就要兩萬兩銀子才行,你個窮鬼沒銀子就滾邊兒去,來廢什麼話呀。
并且招呼夥計們上呀,把這該死的狠扁一頓再說。
于是那人被攆着奪命狂奔,一路颠一路高呼。
“打人了呀!殺人了呀!丁二爺又耍流氓了呀。”
“天啊,還講不講理啊!這樣誰敢跟你們家談生意啊!哎喲,别打我呀,生意不成仁義在嘛。”
“哼,你們店這麼惡行昭著哪裡值一萬兩銀子呀?别說一萬兩啊,八千兩,啊不,五千兩銀子我也不要了呀!你們等着,看誰敢要你家店啊……”
――不錯,這是武梁這邊的人。
所以申掌櫃一看見武梁,就抱拳行禮,連說“佩服佩服”。别的不說,就這真敢上門砸價這事,就夠膽。
早前東家捎信兒來讓他選家店面時,他都已經問過丁二爺了,那時人家報價兩萬他還點了頭的。雖然沒應準下來,說要等着東家來拿主意,現在去給人家卡嚓還價一萬,真心心虛。
并且東家為什麼躲了?申掌櫃覺得,很可能就是不想陶家惹上這個麻煩嘛,沒想到人家姑娘敢啊,不佩服不行。
申掌櫃是有經驗的老掌櫃了,江甯生意上的事,連東家都大部分聽他的意見行事,現在來一姑娘,要他全聽她的?
申掌櫃于是十分期待武梁的表現。
“姑娘,這壓了價了,接下來咱怎麼辦哪?”申掌櫃問。
一般這麼猛折了人價格,接下來就該先觀望一陣子,得讓人家有緩沖時間去消化這價格落差,否則不管再施什麼手段,必然不會成功不說,也容易露出馬腳,被人看出來是有人背後操盤搗亂。
但武梁道:“這次壓價顯得突兀,咱們就幫他再擡擡價。”
她是過路客,沒空跟人家長久的磨蹭。再說,她還有事兒呢,她這裡事兒了,就要往蜀中去看看,那裡才是關乎她所有的緊要事兒啊。
――于是接着頭一個上門的烏鴉嘴之後,丁二爺的布莊很快又有人上門。
就在第二天,來了一個外地的客商,來問他一萬六肯不肯轉讓。也是站在門外大街上詢價,不過樣子一派倨傲。
說本來這麼個店子,也就值那麼個萬兒八千兩的。不過人家是得了高僧指點,特意要在這個時辰這個方位這個價格接下一店的。所以高出幾千兩銀子算便宜他了,圖個吉利就當打賞了。
你娘的也不去打聽打聽,他江甯丁二爺是什麼人物,要被你這麼當衆打賞?打臉的吧?
這好好的得便宜他好幾千兩銀子去不說,還跟反占了他們多少便宜似的。還杵得那麼高傲,真是欠扁啊。
再說昨兒剛一口唾沫吐地上說非兩萬兩銀子不可,旁邊看熱鬧的都幫他記得清清的,在那議論紛紛給他提着醒呢,他好松口讓價?
于是丁二爺自然表示這價格沒得談,您哪兒涼快哪兒待着去。攆了。
再一日,就有人出價一萬三,說打聽了旁邊早前轉讓商鋪的,差不多的門面人家才九千兩,隻是位置比這兒略偏而已,他是比照着價格來的。
可是那位置真的隻是略偏嗎?那鋪子還隔着兩條街呢,扯犢子麼不是?
這麼隔了一天,又來一個本地人,說是城外鄉下的,想棄農從商,打聽一萬一能不能行。
說别人都說這店最多一萬兩,你看看,他已經比一萬兩的價格高出足足一千兩啊,足足一千兩啊!
所以能行的話先付個定,餘款等他老家祖宅賣掉後再給齊銀子吧。
你大爺的,價格這麼便宜他還想賒帳呢???滾蛋蛋蛋去!
再接下來連着幾天,沒人來問了,于是店門口又冷冷清清的了。
也不過幾天而已,這種事兒本來就不可能是日日有的,但丁二爺十分的耐不住。不為别的,就為那越來越低的報價,讓他心裡不踏實。
莫非估值偏差真的太大?丁二爺悄悄嘀咕。
不是他太不自信,相反是他太自信了,在江甯這地頭,敢這般當衆把價格還成那樣的,跟戲耍他也沒有區别了。那些生意人是精明,但他們更惜命吧,這般亂來,欠收拾不成?
并且若是一個人報價離譜倒也罷了,還一而再,再而三,再三再四大家都這麼不着調?
并且還有一群圍觀議論的人,他可是着意留意了那些人的言論,大家都說他的價格奇高,其實根本不值那麼多銀子,肯定是坑人的,等你答應接了,他知道你家有銀子,就會強買強賣……大家别上當……
好想揍人啊!
不過,大家真的都認為這價格離譜?
丁二爺決定再找房屋經紀人問問。他之前看中人家店霸下來,就是聽了相熟經紀人說起這店,說轉手就值大價錢的。
經紀人專幹這行的,本來也挺自信,但丁二爺這邊的情況讓他也含糊了。為啥,他們是估價啊,并不代表實際就能成交。再者這條街上,近三年來,就隻有他這一家店面轉手的,人家别家,都生意做得好好的,偶有轉手,也是轉給熟人近親什麼的,價格上沒有可參考性啊。
并且這臨街店面吧,各家店的大小方位都不一樣,這方面來說,别人家的價格也不好比照啊。
反正經紀人這種生物,從來也都是說活話的老手,哪肯給你闆上釘釘的實話呀,何況真轉了高價,他能從丁二爺手裡讨了什麼便宜不成?于是這也可能那也可能一通說,結果是丁二爺越發心裡沒譜頭上冒火,把經紀人也踹了兩腳。
然後自己心裡,也徹底不淡定了。
武梁他們關注着姓丁的,當然知道這位見了經紀人的事,明白這丁二爺肯定是徹底動搖了。于是,終于到了申掌櫃肯出馬的時候了。
不過申掌櫃還是有些疑問,“姑娘怎麼就确定這麼幾輪報價之後,那位丁二爺就會松口?還有,如果我們把價格壓得足夠低之後,别人趁機接手了又如何?”
武梁笑笑,“轉不轉讓也就一念之間的事兒,誰就能有十足的把握?不過總得試試吧。”
隻不過價格越報越低,是種心理戰罷了。當事物離自己的預期越來越遠,心性不定的人十有□□會開始動搖,開始懷疑自己的正确性,推演别人的合理性,甚至替别人找一些各種各樣的理由出來說服自己。
尤其象丁二爺這種專業耍橫的,不信别人敢欺哄他,隻好反過去相信人家報價所言非虛了。
至于價格壓低之後被别人截胡,那還真是不容易防。隻不過麼,既然那店面價格持續走低,一般的人都會想再等等看吧?誰會那麼在跌勢中亂入?他們隻要速戰速決也就是了。
再說了,敢一兩萬銀子來接店的,自然都是大商家,哪個不是心明眼亮的?想占便宜也得想一想,什麼人連丁二爺都敢蒙騙算計?惹了這樣的人,自己接得了店做得順生意嗎?
申掌櫃出馬,跟丁二爺表示價格随行就市,一萬兩的話随時可以成交,再高,接受不了了。
他是正經生意人嘛,還價之後當然還要講事實擺道理,有理有據做促成。
他說咱們這條街看似人來人往的熱鬧,但還真不是誰家都賺錢的(丁二爺這家店就是例子嘛),倒隻落得個店鋪價格虛高是真。有眼光的生意人,甯可往偏處移移,也不願意多花那麼多冤枉錢在這裡接店。
接着給丁二爺算了筆帳,比如賣他這種粗布,一個尺頭能賺幾個銅錢闆闆呢?要把兩萬兩店面投資賺回來,得賣多少粗布去,得賣到猴年馬月去。
再說這幾年這條街上少有人轉讓,縱使轉手了也多是給自己熟人,價格又不對外公開,誰知道私下價格多少?而前幾年,這街上商鋪對外轉讓,可不就是一萬兩的價格嘛。
并且你丁二爺眼看着店裡貨都不上,明顯無心做生意嘛,既然這樣還不如拿着活錢銀子,好過開着店日日白耗費用。再說丁二爺何必在這家店裡吊着,哪怕是再盤家店重新再來呢,不是也容易得很。
最後哭窮,象武梁說的那樣,告訴丁二爺這店不是替東家接的,是替一個熟人問的。
人家外地人,手頭也不寬裕,就一萬兩銀子還得與人合夥呢,再多也拿不出來。
隻是人性子爽利,是個行就行不行拉倒的脾氣,也就給三天時間考慮,若不成,人就要前往杭州那邊另尋商機去了。
丁二爺最後并沒有答應,但也一點沒有炸毛。
好現象。
然後這丁二爺就着人去找尋之前出價高出一萬的幾位,找來找去,過路商走人了,本地人回老家了,另外一個也無影蹤,硬是一個都找不到。
而這幾天店子這邊,又先後有人來看店。
之前一個挺正經的樣子,進内認真看了房子,然後開始挑毛病壓價,“這地方兩廂開門,做生意隻怕不聚财,我看别人說的一萬兩也不靠譜,八千兩的話還可以考慮,唉,還是再看看吧。”
丁二爺忍着踹人的沖動讓他滾蛋了。
後而一個比之前那個更正經。也進内看了一遍,完了一臉嫌棄,說四五千兩就能買好大一座宅子了,而這裡,燥燥雜雜實在太吵,他們自住的,傷不起……
丁二爺終于崩盤了,你妹的他才傷不起好不好?
然後又一個來看房的,丁二爺看衣裳下菜碟都沒讓人進門去。
――契書終于簽定,丁二爺不錯,挺爽利,真沒拖過三天去。
丁二爺當然自有想法,這家店當初接下時費了好大的勁兒,如今原價轉了,姓丁的老覺得被人占盡了便宜。
可不轉放手裡也沒用不說,日日開着門都是費用,雖然說他丁二爺不是賠不起那仨核桃倆棗的,但哪怕是一個銅闆呢,賠和賺給人的感覺,差别真是天上地下。
他就是應該快進快出,将這家店早出手早解套,先把銀子實在捏到手裡,回頭虧處找補,再想個轍把這店再弄回來,想必也容易得很。
陶家雖是皇商,但再大也是商賈,也得本份行事。何況聽那申掌櫃的意思,接店的既不是本地人,又不是什麼大東家,一個掌櫃的熟人,又能能耐到哪兒去。
這可是他的地頭,讓他吃虧,沒那麼容易。
――隻是簽字落定後才知道,這位與人合夥的新店主,合夥人竟然是陶家……
向申掌櫃打聽,老掌櫃語蔫不詳諱莫如深的調調。“哎喲,咱們陶家雖然是皇商,把咱家織品送進了皇宮大内去不假,不過咱們東家,還不曾進去那高牆貴地過呢。但這位主子,可是在那高牆裡留過宿的人呢……”
這話武梁讓他說的,老掌櫃一開始哪裡敢啊,專門到自己東家跟前問了,東家仍讓他聽姜姑娘的,這才照着說了出來。
他可也真不知道這話是真是假,說得那叫個戰戰驚驚。
至于丁二爺聽了做何想,武梁就顧不上了。店面搞定後,後面籌備開業各項事宜,她都沒功夫參與。她已經再次快馬急馳,奔往蜀中。
所以當陶遠逸帶着陶三爺來看望武梁時,隻見到了丫頭蘆花。
陶三爺據說在族裡說話很有份量,他此番是代表陶家家長,來表達長輩們對武梁的滿意的。
可是蘆花說,我們姑娘舊傷未愈,正好路遇隐居金山的神醫,已經一起前往金山治傷去了。神醫說姑娘的傷要完全治愈,需要連續藥浴月餘……
蘆花說,我們姑娘讓我留下聽陶老闆差遣。如果陶家要現在對外宣稱已訂親,她會代表姑娘默認。
陶三爺當時就笑了,多明白的人哪。
武梁是覺得吧,陶遠逸這前期的人情鋪墊也夠了,如今當然盡量配合人家行事了。
如果真能因為訂親消息而引得程向騰燥動起來出手阻止,雙方談條件最後讓茶引辦成了,那她被悔婚的名聲損失,陶家賠她幾家店應該的。
如果最後茶引不成,她還銀子便是。合夥這幾家店帳目都是明明白白的,所以欠債還錢幹淨利索。這是她比較喜歡的方式,好過欠人人情債,絲絲粘粘糾扯不清。
陶遠逸領着陶三爺出來,陶三爺還在連連點頭,無人時對陶遠逸點贊。
“你小子挺有辦法的,能讓人把貼身丫頭都留下配合你。求得茶引,這還隻是眼巴前的實惠。再往後看,你們合夥的那些店不但有人撐有錢賺,還可以長久的維系關系,比給那程侯爺鄧統領各送十萬現銀都好使吧。”
說着有些感慨,“其實你們若真的成親,也挺好的。”
陶遠逸一愣,“那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你還别瞧不上人家。雖說跟過别的男人,但就憑她的能耐手段,又有親兒留在侯府,出府了也将人籠絡得妥當當的,就這幾樁,你真娶了人家也不虧。别的不說,将來你的下一輩兒,得高門兄長的照拂隻怕少不了的。”
當然陶家也跟着得些照拂難免的嘛。
陶遠逸沒吱聲。
武梁對程向騰的影響力他當然明白。
離京那天他們原本走得很低調,武梁還特意将紅茶綠茶支到城外辦事,等自己出了城才與她們彙合,沒給她們通風報信兒的機會。
可第一天他們落腳客棧時,程向騰就騎馬追了過來。
那天夜裡武梁已歇息,程侯爺并不讓驚動她,隻跟陶遠逸留下句話,“她心眼兒很大,想把生意做開,我由得她去。但是陶老闆,生意上的事兒我不管,但本侯爺心眼兒很小,誰敢碰她一根頭發,後果自負!”
話雖如此,但陶遠逸卻知道,程侯爺行事還是要看她的心意,希望落得她個心甘情願。
否則明明舍不得,當初又如何會放人出府,如今又如何領不回府?
尤其她又為他受了重傷之後,程侯爺更不好逼迫她勉強她。
所以隻要她願意,她堅持,侯爺應該不至于硬加阻攔。
但她願意嗎?
陶遠逸覺得她可能從來都沒想過,他們會真的成親這種事。
她從來沒打聽過關于他私人的任何問題,家庭,資财,喜好,她甚至從來沒有問過他的年庚。
他努力了,他把所有能做得出的殷勤小意,都用在她身上了。雖說有過虛情假意時候,但真心真意時候呢?她都一并略過了。
她從未曾感動過。她從來都當他一直在耍心機。
她的心思根本不在他身上。
他有試探着問她,成親後更願意掌家理事還是打點生意。她笑着打哈哈,說要好好想想再說。
她從來就沒想過!
她那麼聰明,應該看得明白,如果隻是需要在長輩們面前做做樣子便罷,他又何必在江甯,在陶家家門近旁,考驗她的能力,讓她獨自表現?
如今他帶着家長來了,而她,人不知所之了。是另有要事,也是刻意避他家人吧?
所以,如何争?
陶遠逸輕輕歎口氣,罷了,就好好作個合夥人吧。無論如何,在生意上,她還是信任他的。
按照契約,成衣店她占大頭,而他不可以參與經營。他明白那種感覺,就是煩别人在自己面前指手劃腳指示來去。但這一路上新開的店鋪,生意她都交給他全權處理了。
她把心思更多用在别處。每日都在留意計較車馬行程,幾時起啟,什麼時辰到達某處。他甚至看到她的記錄,隻是某些标注的字符他不懂。
不但她,随行的那幾位車馬掌事顯然也有的放矢,所到之處都會找同行攀談等等。
他想,她大概是要開自己的車馬行吧。如今留下丫頭卻把其他人帶走,是去開拓鄰近線路了吧?
陶三爺還在那兒替他分析,說程侯爺雖然權勢浩天,但行事端謹,若你們真過了大禮,侯爺也不能強奪民妻。
又有他府中長子的情面,還有不願她回侯府的那些人可以利用,并且咱家也不是上面無人,托人圓融着關系……總之侯爺斷不至為難她為難咱家……
他能說這些他都有想過嗎?陶遠逸打斷他,說得義正辭嚴,“不是我瞧不上人家,隻是成親風險太大,萬一開罪了程侯爺和鄧統領,咱們陶家承消不起,我身為當家人,不能讓陶家冒這樣的風險……”
心裡卻不憤的想,今年的茶引無論如何是不趕趟了,所以他偏不提,隻一味的走要成親的路子,看她要如何應付,他就要她欠下這人情……
・・・
武梁還真不是刻意避陶遠逸,也沒想那麼多關于接了家店就會産生的唧唧咕咕。她急急離開,是因為接到了燕南越的信兒。
燕南越來信上說,朝廷征糧欽差程烈小将軍已入蜀,而入蜀後将收糧官價,定得比市價低了足足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