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向來是權貴們的天下,所以平頭百姓若在京城裡立不住足,那很無奈,但世事如此,不必過于自責。
可是若立住了足卻做不好生意,那就是你的無能了。
武梁當然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她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生意上。
由酒樓起步,一些相關的生意也跟着做起來。
首先是評價冊,後來積累得多了,武梁便開始分系列。甲乙丙丁那麼的來,每系列都出三十冊。然後酒樓按日子發放,今天初一,就擺示各系列第一冊,一直到月末,以此類推。
也算是吊胃口的一種,想看其他冊麼?其他日子來呀。借以勾引些回頭客,反正去别家吃飯也是吃嘛,何不來這兒呢。
沒想到竟然有人追書,還有客人打聽想買全套回去。一些是外地客人,人家不方便總來酒樓吃飯,一些是帶回去給家裡後宅那些快悶傻了的女人們消遣的。
賣就賣,不過老葛跟着辛苦一點兒,上面又有成兮酒樓字樣,拿到哪兒去都是廣告啊。
這種讀物,武梁都畫得很速成,原本就是想着讓人翻兩下就扔的。不過既然有市場,當然繼續開發開發了。
于是後來每冊後面都加連載小故事,要追嗎?歡迎來約。
新鮮的新奇的東西,大約總是有人追捧的,評價冊慢慢便不能叫評價冊,裡面有趣怪的評價,有心情故事分享,有各色段子湊趣,有連載故事加盟……妥妥就是一期刊雜志啊。
因為反響好,後來又陸續出了其他圖冊。比如百字卡,幼教書。
一百個字,主要是名詞,風雨雷電,山水花鳥之類的,配上圖,寫上字,教寶寶認字。
不是現在的人們不會畫,而是沒人肯用心的系統的整理出專門版本。男人們講究不抱兒,女人們講究不露才,尤其大家閨秀,不能将自己的私物流落到了外間去。這些私物,就包括字畫。所以既是有,也是私家用品。
反正專業做這個,總是有人買的。
平時在酒樓櫃台那裡擺一擺,客人結帳時順手翻翻,家有兒女的拿回去啟蒙一下,銷量竟然非常的可觀。
所以麼,當然繼續系列的出貨羅。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武梁一有空,就費心在這上面。
・・・
夏去秋走又是冬,轉眼這酒樓開業也有日子了。
天很凍,好在屋裡暖和。又畫完一張,武梁搓搓手,把爐火撥了撥,揚聲喚蘆花,“把這張拿去交給老葛,讓他先描一百張。”
蘆花道:“姑娘,不如這張先拿去給秀才吧,老葛上次那張‘走’字還沒描完呢,秀才現在手上沒事。”
武梁點頭。
誰知蘆花卻又道:“現在去找,不知秀才在哪處呢。不如等一會兒,估記秀才也快要過來了。”
武梁看看她,喲這個懶丫頭,動動嘴兒就烤火去了?
不及說她一句,就聽到外面燕南越的聲音,“姑娘,你要不要去前面看一下,來了一桌客人,非要見掌櫃你,說是認識。”
是嗎,她的熟人并不多,并且金掌櫃一般以她人不在店裡為由,一般都替她推了,這次竟巴巴的來叫她?
武梁應了一聲,問他:“有沒有說是誰,要見我有什麼事?”
“說是姓毛,一派貴公子模樣……”燕南越道,頓了頓又道,“他們一群人呢,其中有位陶老闆來過店裡幾次了。”
“噢……就來。”武梁道。姓毛,她認識的隻有毛六了,會是他嗎?
至于那個陶老闆,這大約才是燕南越來叫她的真正原因。
陶老闆,江南人士,是個實力雄厚的皇商。家裡世代經營絲綢織造,特品專供内務府。陶記千織坊遍布全國,光京城就開了四家分店,專營高中低檔的自産各色絲綢。據說全國的絲綢,有一半是出自他陶家。
武梁并不認識人家,這位也并不在京長駐,這是歲末巡店才到了京的。然後這位陶老闆幾乎日日的請客吃飯,對象涵蓋京城各色的權貴,可見交際之廣,背景之深,在成兮也請過好幾次客了。
武梁對這個人很感興趣,她最近正打算開一家成衣店,想看看有沒有和這位合作一下的可能。
實際上這隻是官方理由。其實她對人家的背景更感興趣。據說力挺他的,有老皇叔,有郡王爺啥的。和這種人若能有些私交,那程鄧也好誰也好,對她的态度就會有所約束,不好那麼随心所欲。
京城裡就是這樣,關系不能太單純,背後越錯綜複雜,越讓人看不清理不順,就越平泰。
而秀才燕南越,是一直在酒樓裡幫手的。本來武梁覺得人家讀書是正經,不好再拉人家幹些别的閑雜事了。誰知道這人對經商實在興趣濃厚,看到開業場面火爆便兩眼冒光,主動請武梁留下他幫工。
他說他想在京城呆着,既能掙點工錢貼補家用,也好在京城裡結交文士增長見識。主要鄉下那地方,時常連個讨論學問的人都沒有……
他是成年人,遇事又有自家老娘商量決斷,武梁當然不摻雜意見。燕南越識文斷字兒腦子靈活,使喚起來更順手,他願意留,武梁也願意收。
到底是秀才,燕南越書法還不錯,小時候老秀才教的正統基本功呢。武梁出的幼教類有圖有字,她出初稿的圖和字,燕南越和老葛分工,老葛負責描畫的部分,燕南越負責書寫的部分,大家合作愉快。
酒樓的這些人員中,最和武梁聊得來的,就是燕南越。别的人,包括金掌櫃和蘆花,或多或少跟武梁間都有點兒距離感。
比如金掌櫃,明顯的“我端你碗我受你管”的那種,“一切你作主”的姿态,他也會提自己的意見,但十分偏向奴才樣。
比如蘆花,相處久了非常親近和熟稔,倒不怕武梁,也敢說敢做的,但問題是她其實和武梁聊不了太深的話題,一般都是武梁交待什麼她就去做,十分忠心,是聽從型的。
店裡其他的人員更是如此。
隻有燕南越,能和武梁聊一聊,也很愛和武梁來聊。
從前在燕家村時候,燕南越時有小男人見着漂亮女人的羞澀,有衣着窮酸遇到對比的窘迫等,多少有些束手束腳的放不開。
現在不同了,他的經濟條件讓他的衣着雖然仍難走華貴路線,但已經能夠整潔,至少不會再有破洞什麼的,人整個都精神了起來,說起話來,有些侃侃而談的意思。
果然成了秀才,整個氣場都不一樣啊。
以前武梁偶爾逗他,但真正聊多深刻那真沒有。現在兩人能真的象朋友那樣平等對話,相處起來還挺舒服的。
他們聊學問,聊生意,聊生活聊心情,聊理想聊未來……除了沒有一起看星星看月亮,話題無所不及。
其中常聊的一個話題,便是酒樓裡的每日事項。
金掌櫃更多負責的是迎來送往客套寒暄和收支帳目上,燕南越比較多關注的是酒樓每日的客流情況,客人的滿意度問題,酒樓的改進等等。
他正兒八經的秀才功名,人又挺會說話兒會來事兒,店裡時常有文人聚會時,他都能湊上去說上幾句,倒也結交了些人。
他常常會把酒樓裡每天來往的大多數客人或客人言論等,講給武梁聽。
這也是武梁愛聽的。
所以基本上每天燕南越得了空,總會過來左院兒一趟。蘆花習以為常,但紅茶和綠茶,卻相當不待見他。
紅茶和綠茶是程向騰給武梁使喚的兩個丫頭,或者說是保镖,反正這兩位十五六歲的姑娘,個個身手功夫了得。
杜大哥夫婦把武梁送回京後就有事離開了,如今酒樓武力值最高的,就是這兩位丫頭了。不知是文武不對路還是咋的,反正這倆丫頭完全不管燕南越秀才不秀才的,每每見着,總得叮當幾句。
這次也不例外,紅茶綠茶在門口左右站着,看似随意,卻正正把燕南越攔在了門外。
紅茶稍含蓄,“這麼點兒事兒,下次讓我們幫着通傳一聲就行,就不勞秀才你走這一趟了哈。”
綠茶很直接,“這院裡住的是女子,男人随便進院到底不方便。以後秀才你就不要随便過來了。”
燕南越不以為然,這裡又不是高門後宅兒,這邊房子闊敞,大家常在正堂議事,在這裡進進出出的多了去了吧,偏這倆丫頭故意針對他。
他站着沒動,嘴巴倒沒客氣,“姜姑娘從來沒這麼說過,兩位倒很講究啊。所以你倆肯定是喜歡足不出戶不見外人,隻在屋裡織布繡花的那種姑娘吧?”
平日裡這倆丫頭并沒有什麼事兒做,所以武梁讓蘆花帶着她們一起做做針線。給闆車師傅們的褂子啥的雖然不需要她們做,但幫着在上面縫上字什麼的小活計,她們倒可以動動手。
不過兩丫頭是武行出身,哪有拈針的耐心和細巧,為此也是花樣百出的鬧笑話。燕南越提這個,就是專戳人短處。
兩個丫頭聽了就急眼了,叫嚷着我們不會繡花但我們會打架,秀才你要不要來試試啊。
燕南越說哎喲那可不敢,咱們可是講理的人哪。
三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就在門口對起嘴來。
蘆花聽得呵呵直樂,悄聲說秀才也不怕萬一真惹惱了倆茶,被她倆暗中出手揍一頓?不過人倒懶得出去看熱鬧,反正這情景太常見了,從沒見他們掰扯出個什麼結果。
武梁也不理會。
紅茶綠茶不管怎麼說,那是程向騰的人,連金掌櫃都對她們客客氣氣的,紅姑娘綠姑娘的喚着呢,倒是燕南越,一向挺好說話好相處的人,每每對上她們,便都不軟不硬的寸步不讓,也有意思得很。
武梁出來,對欲跟上的紅茶綠茶道:“前面是熟人,你們就不用過去了。”三個女人大咧咧在酒樓裡招搖,也太吸引眼球了些。反正自己的地盤,又不是有什麼暴動事件,武梁一般不帶着丫頭們在店裡亂晃。
看武梁往外走,燕南越急忙跟近,一邊不忘不鹹不淡對倆丫頭道:“現在,你們真的可以去繡花了。”
兩丫頭跳腳。
武梁看一眼燕南越,秀才大人麥色臉膛上一本正經,完全沒有逗惱了美人兒後看人跳腳的暢快,倒好像認真在跟人生氣似的。
最初他們拌嘴什麼的,武梁還以為燕南越看上這倆茶中誰了,喜歡人家才針對人家什麼的。還想着這位立誓先求功名再成家的有志青年終于桃花要開了呢。
誰知道後來觀察來觀察去,發現并不是那麼回事兒。
一路往外走,估記兩個丫頭聽不到了,武梁忍不住提醒他道:“紅茶綠茶小暴脾氣呢,我尋常都聽之任之不大去招惹的。剛才蘆花還開玩笑,說把人惹急了,不知道兩丫頭會不會動手揍你一頓呢。再說倆丫頭後頭還有主子呢,小心主子會跟着一起氣惱噢。”
本來就是一句話的小事兒,何必讓人覺得挑釁呢。被兩個茶尋摸着揍一頓倒是小事兒,萬一讓程向騰惦記上了,那可能後果就嚴重了,何必呢。
這話說得夠明白了,沒想到燕南越聽了,一臉的不憤,“你說她們這是丫頭嗎?自作主張自以為是管東管西,這是丫頭該幹的事嗎?那人也不知道怎麼想的,你都離開了,還那般總過來,還讓人管着你……”
顯然他抱怨的不是這倆丫頭,而是程向騰。
武梁詫異的看着他,這倒是第一次有人這般直白地替她鳴不平呢。
她掃了燕南越一眼,忽然發現這位和曾經印象中的很不一樣的感覺。從前的燕南越,總免不了有點兒恭謹卑謙樣子,所以武梁基本沒見過這位昂首挺兇氣宇軒昂的勁頭兒。
隻是現在再看,壯碩肌肉男腰身挺拔,面部棱角分明,緊蹙着眉不憤的眼,完全沒有半分知識分子的文弱,相反,濃濃的硬漢氣息撲面而來……好吧,其實也有那麼一點點兒楞頭青的味道,這和他平時柔和的樣子實在不同。
不過他這般抱不平,武梁的感覺還蠻奇怪的。怎麼說呢,程向騰和她之間,許多事并不足對外人道,武梁如今對程向騰的感覺嘛,其實挺複雜。别的不說,怨憤什麼的肯定是沒有。
比如說弄這兩個丫頭在跟前,不管程向騰是什麼意思,武梁都願意往好的方面想。有練家子跟着,她走動起來心裡也踏實,至少不怕屑小輩出沒身邊。
當然紅茶綠茶有她們的問題,什麼都管。比如之前不讓燕南越喚武梁“姑娘”,必須讓他噢“掌櫃”,武梁都說以前在燕家村時就這般叫習慣了,沒必要刻意去改。
但倆丫頭就是堅持,見燕南越這般叫她就非得幹涉。雖然到最後也沒有把燕南越糾正過來,但她們為此沒少給人臉色。
武梁覺得這都是小問題,畢竟享受了人家的便利,附帶點兒小小的不如意,就得忍得。心态放平和,她可是以娛樂的眼光看他們對壘的,不是燕南越看上人家姑娘了?那就是人家姑娘哪一個看上他了,于是相愛相殺什麼的……
若不是怕他們惱羞了真往出血了掐,武梁早八卦出來了,哪有燕南越說的那般嚴重。
武梁想了想,她自然不欲多說她對程向騰的感覺了想法了那些東西,便隻是笑着勸道:“多大點兒事兒啊,兩個丫頭個性如此罷了,你想多了吧。另外良心提醒啊,這種話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且不可随意再提起。開罪權貴什麼的後果很嚴重,我可向來是不敢的,你最好也别去試。”
燕南越悶聲道:“可是總怕得罪,就得一直忍讓,什麼時候是個頭?他是男子沒關系,可他總來,外間傳言都說你的不是,這不欺負人嗎?難道咱們就這樣一直任人欺負不成?”
呃,怎麼就咱們了?怎麼就欺負了?
這麼點小事兒就這般梗脖子咽不下這口氣,這是來京時日尚短還沒見識過權貴的肆意妄為吧?
“這個呢,欺負真算不上。再說了,欺負不欺負的靠嘴說無用,武裝自己才是正道。隻要自己足夠強大,自然不會有人敢來欺負。還有,說實話,你說的這番話,我是完全不領情的噢,以後不要再說了。”
燕南越微垂着頭,老實的“嗯”了聲,道:“你放心,我心裡有數,知道你是為我好,我不會在外人面前亂說的。”
頓了頓,他又道:“我會盡力讓自己強大起來的……”
呃?有志氣!
武梁笑眯眯的,“……你加油。”
――她能說她其實并不看好嗎?
・・・
說起程向騰,也難怪燕南越不爽他,實在是這位最近來成兮的頻率明顯比最初高多了。
因為兩人無法抹煞的關系和程向騰在開業時候的表現,有人要請程向騰吃飯什麼的,會不把場子訂在成兮嗎?還有程向騰自己,要呼朋喚友飲個酒聚個餐,也愛跑到成兮來。
武梁知道程向騰給成兮酒樓出過銀子,當初裝修時候,金掌櫃總說這買的便宜價,那用的便宜貨啥的,那自然是扯的。成兮酒樓這檔次,有用便宜貨的地方嗎?
不過男人要給錢,還給的這麼隐晦,她就隻當不知道。
反正她也不心虛,成兮酒樓她自然是給程熙的,他老子給兒子投點資,太應該了。
但如今人家大爺出過錢的,如今酒樓又是金掌櫃打理着,估記在這位程侯爺的眼裡,這酒樓跟他自個兒的也沒多大區别了。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區别,比如他來消費了,該給的銀子還是給結算清楚的。别的府上的貴客,若沒帶夠銀子,還可能寫個條條讓夥計去府上取去,但該程向騰付帳的,沒有一次賒欠過,大約他也不好意思寫條條,這邊也沒人好意思去府裡收銀子。
每次來武梁都不見他,每次都交待金掌櫃轉告,請他少來露面,免得傳出些不好聽的來。但金掌櫃如何肯得罪人,他一轉述,就會把武梁的重話往婉轉裡說了去,程向騰根本不聽。
武梁瞧着不行,便也尋機會避了人悄悄見過程向騰三兩回,可程向騰越來越經罵經嘲諷了,說輕了無濟于事,說狠了他或黑臉或暴走,然後還會再來,有啥法?
他讓金掌櫃轉告的,或者自己回武梁的話,有時振振有詞挺有理:“你不回府,我就過來,我遷就你你看不出來?”或者瞎得意,“你總說要避嫌别見面什麼的,這可是你自己來見爺的,爺可沒強迫……”有時候反策她,“咱們熙哥兒那麼大了,很快能接你回府了,你老老實實的等爺安排别瞎折騰了。”
武梁知道程向騰為什麼這樣,他知道她拿他無法,而他自己也沒有别的招改變他們的現狀,他就隻能這麼耍耍無賴。
當然那是私下,明面上,程向騰來酒樓當然還是規規矩矩的。見面了傳話了,他也還是知道要隐蔽行事的,盡量不授人以柄。隻那麼一兩次,因為随同的全是武梁以前見過的老哥兒們幾個,他有讓人喚武梁出來見人,武梁不來,他也就算了。
可群衆的眼睛從來雪亮,隻要程向騰肯來成兮酒樓,那他們的關系在外人眼裡,那就是無比和諧沒得辯解的。
當初武梁出府走得那麼高調,算是踹了程向騰一腳。如今事隔一年多她回來了,程向騰還是一趟一趟的來,在外間某些人的說法裡,程向騰此人,那簡直就是癡情種啊。
而相對的那個讓男人癡情的女人,名字就該叫狐狸精了。
雖然武梁一向很少在酒樓活動,但做為酒樓的老闆,武梁還是能聽來各種各樣的大事小情,當然也漏不掉人們提起她和程向騰時,那一抹意味深長。
真是十分讓人蛋痛。
所以武梁想如今真是毛六來了,她等下就找時間和他好好聊一聊,毛六和程向騰私交好,又是小唐氏娘家人,他勸一勸程向騰沒準好使。總之讓程向騰别總過來了,好說不好聽啊。
所以當武梁到了前面二樓,看到果然是毛六同學駕到後,便相當熱情的過去打招呼。毛六這桌有七八個人呢,肯帶着人來幫襯生意的,都是好朋友啊。
誰知才往桌前一站一揖,毛六就咋咋乎乎站起來打招呼,比她還熱情,“唉呀難得難得,總算是見到正主兒了哎,你倒終于舍得出來了。唉我說,怎麼如今成了大老闆,不忙着打理生意反而越發鑽繡樓裡了?”
大約他們這一桌,毛六算得上個人物,所以他一站起來,其他不明所以的人忽啦都站了起來。并且毛六說的話,聽起來和武梁似乎十分熟稔,讓不明白他們關系深淺的人少不得多了份慎重。
這也算是挺她的一種吧,果然好朋友啊。
毛六給大家介紹,“這位,成兮酒樓姜掌櫃。這位……”
介紹到千織坊陶老闆的時候,武梁着意打量了一下,一看之下大出意外。
沒想到這位大老闆竟然這麼年輕,才不過二十來歲的模樣。并且身材挺拔面容姣好,整個人一派溫潤儒雅斯文淡定,教養良好的公子哥俊書生氣場,完全沒有一般商人那種随時綻露讨好谄媚的難看嘴臉。
武梁微一愣神的功夫,那陶老闆就掂起了手邊酒碗,“江南陶遠逸,久仰久仰。”
武梁笑道:“我想象之中,陶老闆應該是個中老年、圓肚子、綢緞戒指金腰帶、随時滿臉笑得菊花開的這麼一種形象。沒想到真人版竟是明晃晃的青年才俊啊,這麼年輕生意還做得這麼大,失敬失敬。”
這話說的,并不是初次見面的套路,不過恭維得倒也真實有趣,大夥兒便都笑起來。
尤其是陶老闆,看着武梁忽的就燦然一笑,直如春花初綻,竟有那麼點兒美不勝收的意思,讓武梁又恍了一下神。
“我不過接手家族生意,占盡便宜不足挂齒。倒是姜掌櫃白手起家,我才敬仰得很。”說着低頭誇張地把自己打量了一遍,然後把酒碗舉了舉,“不過看來我讓你失望了,罪過罪過,來,我先幹一碗陪罪。”
嗯,竟然也挺風趣,不錯不錯。
衆人這一寒暄完,那邊毛六就道:“姜掌櫃,難得一見,等下咱們得聊一聊。”
竟然和她一樣心思。并且他們想聊的内容也差不離。
當他們重新在遠點處的座位坐下後,毛六便開始唱贊歌,“你看看這酒樓生意做的,不得了,能耐……”
然後話音一轉,“我當初就擔心過,怕我表妹和你萬一不對付,隻怕她得吃些虧。所以我那時還想着得請小五嫂子手下留情才行呢,誰知道小五嫂子竟然會自請離府……”
毛六跟表姐大唐氏關系不好,但跟表妹小唐氏關系不錯,在他心目中,大唐氏蠻橫,而小唐氏嬌弱可奈需要呵護。
“我那時總覺得府裡有個那麼能耐的五姨娘,侯爺又寵的那樣,表妹嫁進去,肯定隻有受擠兌冷落的份兒呢,沒想到最後是這樣的結果。”
武梁瞧着他,“我姓姜。”現在還小五嫂子小五嫂子的,不成個話吧。
毛六連連點頭,态度良好,“我知道我知道,那不說的是以前嘛。”說着歎口氣,“可是後來才發現,姜姑娘離了府,我表妹的日子卻更加的憋屈了,侯爺他偏聽偏信,又寵上了老姨娘,唉,表妹就沒一天順心日子。”
小唐氏想把别的女人都清了,她才順心,問題她又沒手段沒能力辦到,當然日子憋屈了。
“你看我那妹子,好不容易懷了身子,總算是舒了口氣。可然後,姜姑娘你這又回京來了,你說她内憂外患的糟不糟心?反正到頭來這鬧了一圈,我還得請你手下留情,能讓我那妹子好歹省點兒心也好。”
毛六臉上笑嘻嘻的,虛虛打了個千兒,半真半假的樣子觑着武梁。
武梁皺了皺眉,正色道:“程府後宅事,如今和我再沒有半分關系,毛爺可操心岔地方了。”
“你真的不會回程府了?”毛六眯着眼問。
“那當然,随便誰說什麼想什麼,我費了多大的勁兒才出府的啊?别說我如今能自力更生,就是窮困潦倒活不下去,也絕無再回去的打算。”一個個的都來八這事,她長了一副吃回頭草的臉嗎?
毛六呵呵笑,程熙那麼大了,侯爺又時刻關注着,怎麼可能讓她窮困潦倒,這話兒也就是說說好聽的。
不過她說得那麼笃定,毛六心裡自然還是滿意的,于是繼續贊歎,“我早知道,你是個有本事有見識的,上西北,下江南,走的地方比男人都多,尋常女人最多去趟城隍廟吧。”
他擡眼打量着包廂,“手裡有産業鋪子的男人不少,但多少人都是從家裡直接接手過來的罷了。反正我是沒有從無到有的開張過一家,更别說女人了。要是我表妹,估記若真出了府,就隻有哭死了。”
這就是差别,毛六真的挺服氣的,所以他還是象從前見到跟着程向騰的武梁一樣,随和随意的說話,完全沒擺丁點兒貴公子譜。
“你知道嗎,你離府出走,侯爺灰頭灰臉的,我們一幫兄弟拉他出來喝酒,結果他還讓我們遇到你了關照着,說看在熙哥兒的看上,怕你一個女人家在外面不容易。我以為侯爺想開了,那你們也就那樣了。誰知道你這一回來,他竟然毫不計較你離府出走的事兒了。侯爺對你,還真是夠用情啊。”
毛六臉上帶着笑,一副挺哥們兒的架式試探道:“所以你們現在,這算是分分合合到了合階段?”
意思你不回府那是安于外室了?
這話問的,武梁咂巴了一下嘴,無奈。這是程向騰的哥們兒啊,都不真相,别人更是想怎麼說怎麼說了。
于是武梁便認真表了表她絕不會回程府,絕不會和程向騰再有男女私情的決心,如今程向騰關照她,隻是看在程熙的份上。
――她也希望能借着毛六的口傳去唐家,免得人家唐家人着惱了,來尋個釁什麼的。
――後來,她的這番說辭經過毛六的口傳到程向騰那裡時,就經過了毛六同學的添油加醋深度加工,說得她誓要和程向騰老死不相往來似的,讓程向騰恨得直咬牙。
侯爺很生氣,後果很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