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夥人一共六人,挺懶散的樣子,估計也挺看不上武梁他們這三女加一馬車夫的四人組合,氣憤講理或低身段求告,什麼都不好使,人家從頭到尾不怎麼理會她們,除了明确表示不許帶蘆花走。
所以蘆花上藥的時候,武梁就讓馬車夫退出去,把馬車調好頭準備好起駕,這邊紅茶綠茶一個從後面半抱着蘆花腰,一個守在蘆花腿邊,然後大夫一停手,她們兩人一上一下扛着蘆花就走,武梁攔門斷後。
她覺得尼泊供出的是她和蘆花兩個,那她才是正宗嫌疑人。既然鄭氏拿下了蘆花,卻沒有怎麼着她,那肯定就是對她有所顧忌的。所以她的這些手下,也不能可勁地就來沖撞她。
她死力這麼一人當關,不說六夫莫開吧,至少能磨蹭一會兒讓紅茶綠茶他們上了馬車閃退。
結果她想多了,人家還真沒怎麼讓着她。見她左右展開手臂那麼攔在門口,有個人過來,出手如刀照着她手腕子上那麼一砍,她手就松了開去。然後人家橫肘一推,她這麼個廢,被人家一下就攘退出了門外,然後屁股朝後平沙落雁式摔倒在地。
那人暢通無阻出門,很輕易就追上紅茶她們。然後長臂一展将蘆花攔腰一挾,沖紅茶綠茶賤笑,“你倆使勁扯,沒準咱們能把這娘們兒弄成三截兒。”
那倒是實話,都沖着蘆下兒下手,可不得把蘆花給撕巴爛了。
沒辦法,武梁脫了外衫鋪在地上,好将蘆花放在上面。紅茶綠茶騰開手,也脫了外衫将蘆花蓋上,然後,她們也沒别的招了。
紅茶綠茶試圖跟人對練來着,結果根本就不夠看的。若不是靠着輕身的功夫騰挪,隻怕她們也吃夠了虧了。并且那夥人大概還是沒太下手,要不然,就象粗刀眉說的那樣,“看到人了就滾,有事兒找夫人去。再在這兒撕扯,就都撂倒了扔一塊堆着。”
讓人一下想起“堆屍如山”這樣的詞來。
可是蘆花兒還沒醒,蘆花還在這裡,她們不能滾。武梁想,無論如何,她要先等到蘆花醒來再說。
・・・
程府。程向騰别了武梁進去給老夫人請安,母子倆稍稍互相試探了一番。
老夫人抱怨了一堆武梁的不合理行為,試探着表達想悔婚的意思,程向騰也試探着問他老媽剛才跟武梁說了些什麼。最後互相都沒問出來個啥,程向騰急着去找武梁,便想着回頭找丫頭問也是一樣,或者問武梁也行,最後急忙出來了。
走前自然少不了要問關鍵人物鄭氏,“嫂嫂尋蘆花有何事?”
鄭氏笑笑的,“自然有事。不過二弟近日為烈哥兒承爵的事兒操勞,想必無暇他顧,嫂嫂就替你料理一下。不過二弟盡管放心,等烈哥兒承爵的事兒定下來的時候,這邊我也替二弟料理清楚了。”
“替我料理?一個丫頭,能有什麼事人家自己主子料理不了的?倒勞煩嫂嫂動手了。”不但沒客氣一下說謝謝,還十分不滿的語氣。
其實他更想說的是,一個丫頭,都能扯到承爵上去。
“二弟很快就知道了。”
程向騰盯着她,毫不掩飾他的不悅和嘲諷,“嫂嫂真是能耐越來越大,也越來越高深莫測了。”
鄭氏聲音綿軟,帶着那麼點兒示弱的意味兒,“孤兒寡母無依無靠,隻好自己長點兒心了。說到底,不過是婦道人家,别無他法而已。”
她這般姿态,反倒讓程向騰不好再說什麼,留一句“嫂嫂拘着别人丫頭不放,最好有合理解釋。”憋着氣轉身出去,結果武梁已經走了。
抓住鄭氏的丫頭來問,那丫頭很痛快地告訴了武梁去處。
鄭氏扣武梁丫頭這事兒,當然是十分的失禮,程向騰心裡十分不爽。
他覺得鄭氏要麼就是在那麼拿大,――仗着自己是大嫂,又自覺出身比武梁好,所以不知道抓了人家丫頭一個什麼錯處,就想鋪擺出來,先壓武梁一頭。讓武梁以後進了門兒,也得在她手下俯低。
要麼就是在那兒挑撥他們親事。請人時擺着程府的名,卻并不把蘆花往府裡帶,故意瞞着娘和他。好讓武梁誤會是老夫人失禮輕慢她,而他不敢有一點兒擔當回護。讓武梁對他們母子不爽,借以挑撥他們的關系罷了。
若是武梁在老夫人面前言辭不恭惹人生氣,鄭氏的目的之一也就達到了。如果妩娘能再放肆些,隻怕她更高興。最後他們成不了親,她就最高興。
至于鄭氏為什麼比老夫人更加不喜他們成親,原因明擺着。
如果這親事真成了,那妩娘以後就成了堂堂正正的嫡妻了,于是程熙就成了嫡子了。身份上來了,承爵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除了承爵這件事兒,程向騰也想不到其它了。
世子世子,程向騰心裡一團火。
有能耐去說服聖上,說服太後啊,就知道憋着勁兒的窩裡鬥,真真能耐的婦道人家啊。
――總之出府時,程向騰想着的也僅僅是,不能讓鄭氏再這麼折騰了。明明是攜助理家,現在變成後宅獨大了。不但自如動用仆婦,瞞過了娘和他,并且肯定也伸手到了前院。要不然金掌櫃來過府上要人,他竟然一點兒音都沒聽到。
以及,他得跟武梁好好解釋一番。大嫂寡居,所以他甚至娘都讓她幾分。但既然寡居,那是有很多家事是不适宜參與的。希望他們快些成親後,武梁能正經參與打理家事,他們無須看誰臉色受誰蒙蔽。
程向騰随意帶了那麼幾個人,按丫頭所說地方也去了小院。然後他看到的場面,着實吓了他一跳。
那屋子窗戶緊閉,裡面陰暗潮濕,空氣滞悶難味,滿眼肮髒污淖,牆上地上,偶有黑黑紅紅的斑塊。
壁上插着火把,挂着皮鞭,正中橫梁上有空蕩蕩晃悠的繩索,那是一間刑房。
蘆花身上蓋着女子的外褂衣衫,靜靜阖眼躺在地上,間雜着血痕的臉上灰敗一片,頭發散亂,悄無聲息。
其他幾個女子,都身着中衣,形容狼狽。
紅茶綠茶以警戒的姿态站着,而武梁,白色中衣上多處髒污,似在地上翻滾過。
她抱膝坐在蘆花兒身邊地上,腦袋埋在膝頭上,小小的一團,一動不動。
那幾人齊齊抱拳施禮叫着“侯爺!”,程向騰沒聽到似的,幾步掠過去,蹲下來手臂一伸,就把武梁攬進了懷裡。另一手伸出兩指,按壓在蘆花的頸間。還好,熱的,指下是有動靜的。
他收回手,撫上武梁的肩背,四處摩梭檢查有沒有傷,一邊喚她,“妩兒,我來了。”
武梁臨擡頭前,将臉使勁在膝蓋上蹭了蹭。可是程向騰仍看到她臉上那殘餘的濕意,還有那紅紅的眼睛。
剛剛她在哭!
程向騰心裡火燎一樣的疼。他從未見過她這個樣子,這是吓到了,也傷心了吧?
彎腰将人抱扶起來,“蘆花沒事,别害怕。有沒有傷着哪裡?”
武梁掙着身子不讓他碰,隻是瞧着他,聲音有些啞,“程侯爺,還我的蘆花,我要帶她走。”
程向騰摟着她不讓她掙開,繃着臉點頭。
然後就看到她手腕上的青印。
程向騰眼神狠厲掃過那幾個看管蘆花的人。下盤穩,手繭厚,小外八站姿。他們不是府裡的,這是軍中的人。
能耐得很啊,動用軍中人馬,來審一個丫頭!來欺負他的女人!
不過,程向騰沒說什麼。要先将她們主仆帶到安全的地方,再料理這些吧。
他攬着武梁準備往外走,一邊招呼人來擡蘆花。
那個粗刀眉就過來,重新朝程向騰作揖見禮,然後說:“夫人說,這個蘆花不讓帶走。侯爺,屬下們也是聽命行事。”一邊小聲将尼泊的供詞說了一遍。
尼泊複生了?程向騰錯愕。當然程烈可是說得清清楚楚,人早死透了。
不過他也不多問,站起身來擡腳踢翻了粗刀眉,冷聲吩咐侍衛道:“都綁起來,有妄動者,格殺勿論。”
這話嚴重了,都是程家的人,要不要這麼狠啊?并且程向騰隻帶了四個随身侍衛,而人家有足足六人呢,這說格殺就格殺的?
但顯然侯爺的名頭還是好使的,那些人也隻略略試探着反抗一下,互相對着眼色,到底沒敢硬到底。最後自動繳了械,幾個人忽拉一下單膝跪地抱拳請罪起來。
侍衛們上去,拽着根繩很不客氣的讓人綁成一串兒。
武梁不肯跟程向騰一起往外走,她要同蘆花一起。蘆花沒走,她就不走。
可惜反抗無效,被程向騰動用武力抱了起來,“地上涼又潮,你在這兒坐了許久,快回去加衣服換口氣。蘆花還指望你呢,你若染上什麼症侯怎麼辦。再說蘆花身體不能大動,所以坐不得馬車颠簸,等下擔架來了,讓人穩當當擡着回去。”
話是這麼說,實際上是程向騰急着帶武梁走,絕對不是怕着涼得病什麼的,而是他心裡不踏實。
又是動用軍中将士,又是翻騰出北辰餘孽的,這當然絕不會隻是要誰誤會那麼簡單。這是下了決心要把妩娘牽扯到行刺事件中呢。
并且既然擺開了這樣的場面,隻怕沒那麼容易就收手。這會兒他是以身份懾得那些人不敢輕舉妄動,但誰知道鄭氏發颠到什麼程度?
這裡是人家特意選好的地方,如果有什麼機巧,或者随後又派了人來橫行阻攔,難道他們要在這裡厮殺不成?還是快将人帶走心裡安生。
程向騰不想讓武梁在這裡多呆片刻,直接把人塞進了馬車,親自押送。
・・・
武梁回去成兮後就趕緊着人去請大夫回來等着,又派了人去迎蘆花,她這裡鋪整床榻,方便蘆花回來躺,一邊惴惴等着。
結果,到底沒等回蘆花來。程向騰的侍衛,把紅茶綠茶送回來了,這倆丫頭也傷了,而蘆花,不見了。
蘆花失蹤了。
武梁那本來很晃悠不安的心,終于象個斷了繩的吊桶,撲通一聲掉落下去。
不安還是深深的不安着,卻忽然就不安的很明确,也不安的很清醒。
不象之前,從她看到蘆花那一副慘樣開始,腦子就有些渾渾噩噩的一團糟,沉陷在憤怒,暴燥,悲傷,無力,惶然,擔憂等各色渾雜的情緒中,一直冷靜不下來。
程向騰四個侍衛,兩個跟着程向騰和武梁走了。另外兩個留下來,同紅茶綠茶一起護送蘆花。
因為沒有擔架,其中一個侍衛就去了附近的醫館去找尋擔架,而另一個侍衛,去找尋馬車。
畢竟這裡到成兮酒樓這麼遠的距離,直接步行把人擡回去,不隻是費力耗時的問題,還有就是太過招搖了。擡着具重傷人員迢迢一路那麼走過去,跟擡着一具屍體什麼似的,明天滿京城都該議論紛紛了吧。
而蘆花受傷這事兒,畢竟牽扯重大,不管從程家的角度還是從武梁的角度來說,都實在不好這麼大白于衆人眼中。
所以幾人商量的結果是,去尋一門闊廂大的馬車來,把蘆花放在擔架上,人坐在馬車上擡着她,一樣不颠,又不那麼顯眼招搖。
結果就壞了,兩個侍衛一走,那六個被綁着的家夥就暴動了。他們合力制住了紅茶綠茶,把人給扔出了院外。
這幾個人,在程向騰下令綁他們的時候,都表現得很配合,沒反抗無異議,一直老老實實邊兒上呆着,所以大家都忽略了他們。
那時天已經大黑,店家關門,車夫歇腳,尋人覓物都不好找。
盡管這樣也沒有耽誤太大功夫,結果等一個侍衛回轉,就發現快了,紅茶綠茶被堵着嘴綁成團兒,扔在小院門外。而小院院門緊閉,無人應門。
侍衛翻牆而入查看,才發現院裡已經沒人了。仔細查找,才發現這院子的廂房一壁,竟然是個活動的側門兒。
武梁想,不見了也好,至少說明她活着。要不然鄭氏也沒必要讓人辛苦辛苦把她偷運藏匿了去。
她反而能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鄭氏這是要幹嘛,她又應該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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