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宮太後加各色妃嫔,駕臨的排場那是相當的不得了。
武梁縮在她的小偏院裡不露頭,隻程熙在院外頭一個勁兒探頭探腦。
女人們在昭明寺各處遊走,過了很久,終于往惠太妃這小偏院來了。
――和武梁一樣,據說惠太妃也“病”了,并且“病勢深沉”,已經不能起床伴駕了。
惠太妃和慈賢太後交情不錯,還有其他的老女人們,反正如今一窩老寡婦無寵可争,大家心态都還算平和。既然來了,怎麼能不去看看這位老姐妹。
何況這次後宮出遊,原本就是在惠太妃的殷殷邀約遊說下達成的。大家的心裡,多少都有那麼個“去看看她在外面怎麼過日子”的好奇念頭,這會兒見不着人,總會有人提的。
于是兩宮太後很親切仁義的過來探望。
武梁聽着外間侍衛們忽然有燥動,似乎是有人吩咐着什麼,然後沒多久便悄無人聲一片肅靜,便知道那些女人們終于要過來了。
她知道惠太妃院子裡,後來多了幾個粗使的下人。兩個上了年紀的男子,負責外間的趕車和采買。而院子裡又請了一個中年廚娘,一個劈柴擔水的年輕媳婦。
對外說法是惠太妃娘家陸家,覺得她在這裡清修日子太過清苦,定要派人來供她差遣使喚。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武梁是讓人深入打聽試探過。兩個男人似乎沒什麼功夫在身,倒真是陸家支派過來的,也隻白天跑腿幫忙,晚上是不在山上住的。而院裡兩個女人,卻不知是從什麼地方找來的。最主要是,她們都是練家子。
惠太妃住在昭明寺的時間不短,不過一直和寺裡人并沒有處好關系,加上寺裡也沒有什麼有身手的師太,憑空安插人進去,肯定是會惹眼的,隻怕過不了護衛隊的排查。
武梁笃定如果真有什麼安排,一定還得在惠太妃的偏院裡進行。
可安排再多,若太後一行并不踏足此處,那什麼埋伏也得作廢。或者人家已經在寺裡某處下了手,那他們母子等在這小偏院裡,也隻能是枉費心機。
所以武梁終于聽到外間那一聲悠長的“太後駕到”後,真是大大松了一口氣。太後安然過來了,一切都沒出偏差,很好!
緊接着便又高高懸起了心。
該程熙出馬了,會遭遇什麼,他能應付得了嗎?人常說富貴險中求,可把自己兒子推去險境,如果有什麼萬一呢?
――武梁在這兒很操心,程熙那邊很雀躍。
他們住的這院子,和惠太妃住的小偏院不過隔着一個小巷道。侍衛們就以那裡為界,惠太妃在保護網内,武梁在外。
程熙就踮着腳隔着侍衛牆,在人縫裡大呼小叫的,“太後姑母!太後姑母!”
負責這處的侍衛,不管對程熙認識與否,反正沒人攔他,隻把他攔在人牆外罷了。就他這種叫喚法,擺明是太後娘家人,若不傻誰會攔呀。
還有人幫着往太後跟前遞話,“似乎有人在喚太後……”
兩宮太後止步,慈甯太後就看到了人縫外的小腦袋,然後招手叫程熙過去。
程熙還小,還算不上需要避諱。再說太後說不忌諱,那就不忌諱。
“你這小子,怎麼跑上山來了?”太後問。
“我娘住在這裡養病,我來探病,正好遇到太後姑母了。”程熙高高興興回話,又跟衆人見禮,然後被慈甯太後攜了手臂,一并往惠太妃院子裡去了。
太後聽他提到武梁,便不大高興,瞧着他似笑非笑的,“你是‘正好’遇到我的?”
程熙知道被質疑了,便笑嘻嘻地改了口,老老實實承認,“其實我是聽說太後姑母要出宮巡遊,想看看巡遊是怎樣的,特意跑上山來等着的。”
一邊帶着小興奮,“真的,我纏磨爹爹幾天了,爹爹怕我打擾姑母,隻準我在街道上遠遠看着。可那裡圍着幔子,人又多,想也知道看不清嘛。結果來了山上也被侍衛擋了個嚴實,還以為今兒見不着您了呢,幸好姑母往這邊來了。”
・・・
鄧隐宸跟在一側,默默觀察周圍,心裡難得的竟有絲緊張。
武梁說,據她多日相處發現,惠太妃對慈甯太後似包藏禍心。若真有人行刺,她想讓程熙立功,求他千萬保護程熙平安。
知情不報另有圖謀,這件事兒傳出去怎麼得了。鄧隐宸不願和手下任何人講,隻能自己親自上。
這會子看到程熙過來了,不由就盡力向太後和程熙那邊靠近了過去。
一邊心說他娘的老子怎麼成了程家的保镖了,程二自己怎麼不安排好來護着親姐親兒。
一邊又想,那女人竟然不找程二卻找他,倒是會撿人使喚呢。
想起她開口時他不肯理她,于是她便拉着他衣襟兒不松手,沉默着非等到他答應。
倒是第一次那麼鄭重,也是第一次這麼擔心害怕吧。
她每次叫他同謀先生請他相幫,但其實都半開玩笑沒那麼緊張。隻這一次,她的不安那麼明顯。
果然是親兒子,才會那麼真心實意的擔憂、庇護。
可對他呢?如果貴人們真有哪個出了事兒,都是他的責任他的過失啊。可她哪裡有為他想過,她隻想坐等出事兒,尋機立功。
把功勞給她兒子,把安全給他兒子。過失他領走,危險他擔下。
鄧隐宸心裡湧起些怪滋怪味兒的難受勁兒。
忽然又覺得挺矯情的,和人家兒子比什麼?在她心裡,他連程二都不如,還和人家兒子比什麼?
不過他不覺得程二有多好。他們之間牽連不斷,不過是因為有個兒子。如果他們也有個孩子……到底打住沒有再往下想。
錯過了,終是錯過了。
・・・
惠太妃的院子狹小,幾乎可以說是一目了然,正三偏二五間房的格局,規規矩矩四四方方。
正三間其中一間惠太妃住,一間下人住。中間為廳,待人接物的地方。隻是這小廳一眼能望穿,窄窄小小甚至塞不下這麼多女人進去。包括院子也是,這許多人湧進來,立馬顯得逼仄局促。
左右各有偏房一間,左為廚房,裡面收拾得挺幹淨的樣子。右為柴房,堆了些柴禾雜物等。此時兩處都開着房門,屋裡看得一清二楚。
整個院子都不存在什麼遮擋曲折地方,可供人隐蔽藏匿的。鄧隐宸想,如果真有人想耍把戲,大約就得直面上了。
便心裡默默過着屋裡的幾個人,尋思着可能是哪個人,可能是哪個角度。
柴房門口有疊放的一排壇子,都不大,裝鹹菜可以,藏人就不能夠了。
廚房廊下擺着水缸,旁邊兩隻水桶,牆上靠着一根扁擔。就地趴跪着一個粗笨的女人,頭低低伏下不敢稍擡,渾身瑟瑟發抖,大氣兒不敢出的樣子。
不遠處另有一個黑壯的婦人同樣跪趴在地,旁邊是亂堆的新柴,似乎劈完後來不及拾掇,或者是剛從柴房抱往廚房,沒及進門直接放在了原地。
她們兩個象是因為太後忽然進來,來不及回避,因而原地跪下的。但實情當然不是,太後進來前太監唱報了的,她們不可能沒時間回屋避開。
但也不一定就是她們倆。這種破綻太過明顯,不象惠太妃這種混過後宮盤絲洞的女人們玩出來的把戲,更象是一種刻意的安排。
隐藏在暗處的危險,才是真的危險。
鄧隐宸把注意力放在正廳門口。
相比之下,程熙就目标明确,專注盯着院子裡跪着的兩個女人。
這院子,之前排查很仔細,劈菜的斧頭,廚房的菜刀,屋裡的剪子,全被收走管制起來了。如果還私藏着什麼利器,一定很小。會是匕首?會是短刀?會是飛針?
不管是哪一樣,直接撲上來刺的威脅不大,這距離夠他做出反應的。需要注意提防的,是暗器。
程熙全神貫注。
正廳門口,惠太妃的丫頭素兒跪迎見駕。禀說惠太妃身子不适起不得床,但十分感恩兩位太後的惦念。隻是實在怕過了病氣,誠惶誠恐不敢應面……
于是太後就原地站在那兒問起病情,就這麼一問一答的起來。
這裡才說沒兩句話,就聽屋裡“咣”的一聲碎響,好像杯子落地淬掉的聲音。
素兒一聽便有些急慌的扭頭往身後屋裡瞧,“太妃一人躺在床上,可能口渴想喝水,不小心碰掉了茶盞。”一副心焦想回去伺侯,卻太後面前不敢擅動的惶急。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那聲脆響吸引,太後也發話讓素兒快去瞧瞧。
就是那時,跪着的兩個女人忽然一起動了起來。劈柴女一扒拉,下面一堆削尖的木楔子,沖着女人們萬花筒一樣的抛擲過去,竟然力道遒勁,場中尖叫聲驟起,亂作一團。
水缸旁的那女子也同時起身,身邊扁擔順勢而出,竟是耍得極好的棍索。
她手裡的扁擔,是那種兩頭纏了繩索,用于固定水桶的。隻是沒想到,那纏起打結的繩索中心,竟然纏遮着一尖直的鐵釺。
如今她握着一頭鐵索,将扁擔直直用力甩出,另一頭的繩子散開,鐵釺劃着弧線泛着黑幽幽的冷光,然後繃直,與扁擔成一條直線,直奔慈甯太後門面而來。
相較之下,剛才的木契意在引起混亂,這鐵釺才是殺招。
衆人的驚呼聲裡,程熙踏前一步,擋在了慈甯太後的面前。
鄧隐宸心說,好小子,當真有膽。
隻是那鐵釺來勢兇猛,又帶着繩索,如果用避的,那落空的鐵釺随意一揮就會将人繞身纏住,而那扁擔頭過尖,正好将纏實的人刺個穿心。
小孩子就是經驗不足,隻知道這樣挺身去擋最讓人感動,卻不知這樣太過兇險。此時更應該把太後或推或扯的先避去一邊,然後再擒兇手好些吧。
心随念動,他急掠往程熙這邊而來。
程熙卻也不傻,眼見人家繩索耍得靈活,并不敢肉身去擋空手去奪,情急之下也不及多想,一把扯斷自己的腰帶,迎着繩索揮舞過去。兩軟相纏在一起,繩索失了來勢,鐵釺便不足為險了。
鄧隐宸反應極快,見鐵釺不再有威脅,身子不停掠過程熙直奔扁擔女而去。
耍狠招出重手,瞬間便制住那女子。
回身再看,已經有侍衛沖上,圍住了另一名劈柴女,場中危機解除。
而程熙,小小的個子依然擋在最前面。隻是腰帶拿下後,前襟大開,裡面的軟甲赫然在目――小孩子跑上山來玩,卻防着什麼似的身着軟甲,這顯然不合情理。
好在他站在最前,除了前面的鄧隐宸和扁擔女,并沒有别人看到。
鄧隐宸于是手下毫不猶豫使力,直接擰斷了刺客脖子,免得她想明白什麼後亂說。
程熙也已經急忙掩住衣襟,扯了和繩索纏在一起的腰帶,重新束好。
――說起來好像挺長,實際上不過片刻功夫已制住兇手。如果武梁在現場,一定會感慨,鋪墊留心了那麼久的事,怎麼到頭來剛開始就結束,實在不怎麼帶感。
鄧隐宸也深有此感,不動聲色等着後招。
那邊惠太後在素兒的攙扶下,拖着虛弱不堪的身子,呼哧亂喘着出來請罪。
說她住在外面,身邊跟着的還是宮裡那兩個人,就有些周轉不開。擔水劈柴什麼的,也不好總使喚寺裡的師太們。每次還要到寺裡去叫人,既不方便也不合适,隻好外面請了幾個人幫手,沒想到竟有人心存歹毒。
哭哭涕涕說自己多麼冤枉。
那扁擔是直沖着慈甯太後而來的,慈甯太後當然老大不悅,任惠太妃虛弱欲死的身軀軟塌塌跪在面前,也不說讓人起來。
還直言奇怪,怎麼裡面“咣”的摔杯響後,好像一聲信号一樣,外面刺客便瞬間出招?若隻是一個刺客便罷了,還是兩個刺客同時出招?這會不會太過湊巧了些。
惠太妃聽了太後的質疑,于是抖抖瑟瑟擡起身來,一臉傷心驚懼,嘴唇顫顫似要辯解些什麼,沒想到下一刻,她竟是抽出袖中匕首,淩厲如鬼朝着慈甯太後和身撲來。
距離夠近,夠不要命,原本似乎可以血濺五步的,卻不想就算她表現得那麼病弱可憐,隻勉強撐着一口氣兒的樣子,也依然有人牢牢盯着。
終究也不過是又給了程熙一次救駕立功的機會。
人家說擒賊先擒王,罪魁禍首都拿下了,一般事情也就真的到此為止了。
那邊惠太妃颠狂大罵,說慈甯是歹毒婦人,害她兒子,不得好死……當然她沒罵幾句,就被人堵上嘴了。
結果就在那時,卻有火光忽然蹿起。原來那壇子裡竟然密封的都是麻油,下面壓了牽連在一處的引線。素兒用腳一勾引線,本就放得岌岌可危的壇子摔倒一片。借着廊上地勢四下淌流,火舌随即漫延四周。
院裡一衆人迅速往門外撤,奈何人多門小,一時竟撤蔽不及。走不脫的大家跳着腳躲避,也有不小心被從褲腿一路燒上去的,分外狼狽。
好在宮裡女人大多還算沉着,沒有人敢擠成一團使勁堵門,到底平安的出來了。
――事後審訊,才知道原來的刺殺a計劃是這樣的:
兩個女人從左側廚房這邊攻擊擾亂,讓一幫人隻好往右側柴房位置退去。
柴房廚房都是新翻修的,牆壁門窗都結實,又大開着門,女人們下意識會進去暫避很正常。
柴房裡有柴,内棚上還有一排油壇子伺侯,也是外間一根線拉扯便能讓它們摔落下來,澆得裡面人一頭一臉。然後門窗一關火一點,裡外火勢這麼一夾擊,就算不能把慈甯那女人燒死,也能燎掉她滿身毛燎糊她的皮。
惠太妃沒覺得讓她死才痛快,就那麼燒成個黑乎乎的怪物最好,最解恨。
那兩個女人功夫挺好,原本有相當大的機會關人放火,并和前來救人的侍衛過上些招拖延一陣,讓女人們被燒一燒。
誰知道實施的時候,出現了那麼大的技術走形。
因為有人直面扁擔神功,她們沒能把人引進柴房。因為鄧統領一個大男人,竟然跟進女人住的小院,又功夫太強,直接把人撲了。
啥也不用說了。
所以到後來惠太妃再行刺殺已勉強,困獸之鬥似的不計後果了。再到素兒放火,更加沒有殺傷力了。
不管小院裡的一切算不算兇險,反正多外面看,濃煙滾滾,火勢騰騰,那麼大的陣仗,把隔壁小院時刻關注的武梁吓得夠戗。
她六神無主的跑到侍衛牆後面,不住地打聽着程熙的消息。等到得知程熙一切平安後,才心裡一松洩了全身的勁兒,當時就癱坐當場直念阿彌托佛了。
裡面貴人們受了如此驚吓,哪還有心思再多停留,迅速就侍衛緊緊簇擁着,起駕回宮去了。
走前太後聽說了武梁的事,竟然很和藹的讓程熙去看她,“你娘擔心你,你去報個平安也好。隻是這寺裡既然有些不幹淨,就莫在這裡久留,以防萬一。等下早些回府去,也免得你祖母和爹爹挂心。”
承認了武梁是他“娘”;還拉着程熙的手,直誇“好孩子”;又給程熙留下了幾個皇家侍衛護送他回府。
武梁心裡虛虛飄飄的後怕着,見此也多少有些安慰。果然擋在身後什麼的,還是有效啊。
・・・
太後走了,程熙走了,武梁也迅速下山。
――太後回了宮,可能很快就會就救駕一事封賞。這種對朝廷忠勇的事兒,不會隻私下行賞便罷,一般上位者更喜歡大力宣揚一番,以示嘉獎并引人效仿。所以聖上應該會在朝堂上當衆彰表程熙。
程熙的人脈,需要她再去加強和明确,他涉險這麼一場,可不是為朝廷旁的物質封賞的。
他需要有人在朝堂上被提及時,有人替他幫腔說話。
這事兒宜早不宜遲,也許明天,也許後天,朝堂上随時可能有聲音出來。程熙年紀小,能在朝堂上被提起的時候不多,這樣的機會不能錯過了。
武梁先找了唐端謹。
唐家一門子弟衆多,為官者衆,在朝堂上有相當的影響力,很該在唐端謹這兒使使勁。
有之前益水河畔的試探,武梁對唐端謹還是相當有信心的,覺得獲得他的支持比較容易。畢竟唐家再怎麼着,也是和程向騰這一房親近。程嫣程婉有個親哥哥做世子好,還是有個堂哥做世子好,傻子都分得清。
但就算人家肯相幫,懇求的态度還是應該擺出來的。
武梁都想好了,她可以承諾的是,等以後入了程府,定護兩位小姑娘周全,讓她們康健自在的長大――不下黑手把人弄死弄殘了。
給兩位小姐請最好的師傅調教指正,琴棋書畫、規矩禮儀、針黹女紅,什麼都好生教調。庶務五谷也教她們區分,掌家理事等她們稍大些也讓她們參與――不把人教歪了教邪了。
再者以後她們的親事讓唐家參――這雖然以前也答應過唐家,但她若答應了,唐家肯定更省心,唐端謹肯定還是能看得到區别的。
以後嫁妝,拿私房銀子各給他們備上五萬兩甚或十萬兩二十萬兩,隻要唐家提出來,隻要他們覺得那兩個丫頭守得住,她都願意拿出手。當然那得是以後,等兩個丫頭出嫁的時候。畢竟如今除了鋪子産業,她手頭也是空空,一把給了裕親王去了。
總之她還是想了些理由,以說服唐端謹的。
時間緊迫,武梁也沒按正常程序下貼,直接讓人去府上尋唐端謹夫婦,她自己就在唐府旁邊的巷子馬車上等着。
這種非常規的見面,那夫妻倆肯出來見她,武梁就覺得成功了一半。
程府的事兒不需多說,他們都知道。武梁也不須多述,隻說程家大房的種種行為,讓人心裡難安,擔心以後居人之下無法自保。現在程熙既然救駕有功,便想試一試一争爵位。
武梁怎麼也沒想到,事情竟然順利得過了頭。她才表明了事由,唐端謹便挑着眉頭意思意思地略沉思了一下,然後便點頭答應了。
話也說得光堂,“熙哥兒出息,我做舅舅的自然高興。侯爺的長子做世子,再合情合理不過。不管旁人是什麼态度,我們唐家,自然隻有相幫,哪有相阻的道理。
至于嫣姐兒婉姐兒,将來你是侯夫人,是嫡母,你的人品行為,我們都信得過。由你教養子女,我們放心得很。”
竟是毫無條件答應了的意思,不争取點兒福利什麼的?這讓武梁一時間很覺得有些不真實起來。
這種事兒,肯定是唐端謹拿主意就算的,順帶請他夫人一起來,不過是男女有别不能私會需要個陪襯。
唐大夫人也确實不發一言,隻跟着他們話頭在旁點頭,一副男人說啥就是啥的順從模樣。
此時還不得武梁反應一下抿口茶,表示點兒感謝啥的把事兒敲定,唐大夫人就另起了話頭,開始唠起了家常,說起自己女兒韻姐兒來。
唐端謹如今膝下三子兩女,長女韻姐兒乃嫡出,是個捧手心裡長大的姑娘。據說教養得知書達禮,十分端正。
唐大夫人誇了自家韻姐兒誇程熙,說程熙聰敏正派,一表人才什麼的。
然後說兩個孩子十分相配,若能親上加親也是一段佳話。
武梁:……
話說她這還沒成親呢,就要被催着當婆婆了,這特麼怎麼感覺就那麼玄幻呢。
原來人家夫妻是有備而來呀,她想求人家幫她兒子謀爵位,人家直接要她兒子。嘿,看到點兒好苗頭,就先往自己籃子裡摘,外甥女兒什麼的,都靠邊歇了。
武梁默了良久。
這事兒吧聽起來似乎程熙沾盡便宜,一個庶子,至少目前是這出身,白得人家一個嫡女,劃算得極。他沒有母家勢力,得了嶽家依仗,将來的路也好走。兄弟單薄,堂親不睦,但隻要唐家真心相幫,也不怕将來仕途上孤立無援。
可惜武梁這人,沒法兒象時下的父母一樣,隻把對方條件拿出來一掂量,然後就能一手包辦了去。
并且在她心裡,唐家男人能用,和唐家女兒是好人,這完全是兩個天差地别的概念。因着大唐氏小唐氏的關系,對于唐家女兒,武梁心裡先就蹦出一陣抵觸,覺得那裡實在不是個出好筍的人家。門第高,很希罕麼?
想想程向騰娶了兩個唐家女兒,他得過多少依仗相幫呢?隻不過外人眼裡,全不自覺的把他劃入唐門一派,官運不旺時,也沒人敢相欺就是了。他有今日,天時地利,加自己努力拼殺得來的。
倒是受過唐家不少氣呢。估計程向騰也不會喜歡和唐家結親。
武梁可從來就沒想過讓程熙步上他老爹後塵,出攤上個世家高門的強勢嶽家,将來因着要看誰臉色過得委委屈屈。――當然,實際上她壓根就還沒想過程熙什麼成親了,嶽家了的事兒,才多大的孩子呀。
總之武梁一聽唐大夫人這提議,下意識的就一陣胡亂琢磨。
他們看中了程熙什麼?為何這般屈尊绛貴?
唐家的女兒應該是不愁嫁的,别說王爺皇子之類的,就是入宮作娘娘,也是夠格的。怎麼卻莫名瞧上程熙了,還這麼不矜持地跟她開口,讓武梁實在忍不住懷疑些什麼。
唐大夫人剛才隻說女兒品行端正,那麼長相呢?武梁以前沒關注過唐家的事兒,也不了解唐家的姑娘如何。會不會長相醜陋?甚至缺胳膊少腿兒的拿不出手?韻姐兒她雖沒見過,卻也沒聽說過唐家的女兒有這些明面上的毛病。
所以會是有什麼隐疾麼?不能生養?已非黃花?
再或者是唐家被别的事由所迫?比如有什麼高位的,象親王郡王啥的半老頭子看中了她了,要做個填房立個側妃什麼的,或者是年輕貴公子提親,卻長相裂品行歪讓人瞧不上眼。唐家需要一個借口推托,這才把程熙拉出來擋箭?
武梁腦袋裡跑了會兒馬,忽然又覺得自己想得有點兒多。就算韻姐兒一切都好,相貌周正品行優良,提親是真的看上程熙了,沒有另外的隐情,那她就會答應嗎?
當然不。程熙的親事不該是這樣被當成條件來談的。
正想委婉推托,說程熙的親事她做不了主,得程侯爺拿主意才是,結果還沒開口,人家唐端謹卻已經惱了。
他放下茶盞開口,話裡的火氣便不輕,“算了,姜掌櫃不用為難了,是内人不長腦子渾話亂說的。你家程熙,自然是得更高的門楣才配得上的呢。”
女方主動開口求親這種事,不立即受寵若驚喜出望外滿口答應,那就是一種輕忽與慢待,何況武梁還遲疑這麼長時間。
男人還隻是覺得傷了面子,唐大夫人卻是真的替自家閨女拱火。自家女兒那是千好萬好的,全天下的男兒都配不上的,如今要白便宜了你家,你竟然還不情不願的?
她什麼話都不想再說了,那臉色比唐端謹更難看幾分。隻意味不明的冷冷“呵”了一聲,就轉身去開馬車的車門。
這是準備要拂袖而去了。
武梁知道壞了,自己表态太慢,傷人自尊了。
她是來拉同盟的,就算無功而返也好過結怨吧,急忙拉住唐大夫人,“夫人且聽我說。”
然後語氣誠摯好一番表白。
說唐家的女兒自是不會差的,唐副統領和夫人如此看得起程熙,實在是程熙的造化。
隻不過,我的親兒子,你們的親女兒,無論如何,咱們都想看到他們日子過得好。以我個人來說,結親更圖對方的人好,兩個人能對脾氣相處好,家世門楣反而其次。
韻姐兒和熙哥兒兩個人,認都不認識見都沒見到,能不能脾性相投互生好感?能不能将來攜手過得舒坦開心?這不能靠出身來判定。人和人的相處也太過微妙,感覺那種東西,有時實在勉強不來。有多少怨偶,都是旁人眼裡的佳侶,卻到底過不到一塊兒去。
我不想我的兒子将來和夫人不睦,也不想随便娶回個所謂門當戶對的高門貴女充門面,操着滿意最好,不滿意随時給兒子塞侍妾偏房那樣的心。娶進了家門,是要象晚輩一樣疼的。
所以就算程熙的親事她能當家兒,也不會這般草率行事。
當然最後表示既然唐家看得起程熙,那肯定韻姐兒和程熙她會重點考慮。但無論如何,親事定要從長議宜。
唐大夫人原本也就是作态的多,聽了武梁一番話,慢慢氣竟平順了。真心實意隻為孩子幸福着想,把門第家世扔過牆,這真象是武梁這種人能說出來的話,能幹得出的事兒。
她身為母親,當然也是希望兒女婚姻美滿,夫妻和和美美相伴一生,而不隻是圖個面上好看。
他們夫婦當然私下議過此事,兩人對武梁那是相當的服氣。并且如今她名聲響亮,以後路隻會越走越順當。
腦子銀子啥都不缺,全力往程熙身上使勁兒,那程熙以後的路也隻會越走越寬。
倒是真的瞧上程熙了。
這時候提起親事兒,就是想自家出少少的力,卻能給人一份“你看你是靠我家幫扶才成功的”的假相,以後不管為世子,為侯爺,總得對韻姐多一份感恩戴德的心。
并且,她深深覺得武梁這種經曆比較多的女子,心裡什麼都透亮,不會和小輩認真計較,隻要她的韻姐兒端正大方,做事誠懇,不要在人家面前耍花招使詭計,縱使露些拙有些錯處,她也會教會帶往正路上引,而不是一味欺壓責罵。
當時候就算夫妻間有個什麼,這當婆婆的也會幫着化解,而不是象别的婆婆那樣,隻樂在拿捏媳婦,塞通房什麼的做些不上台面的事兒。
反正回去後,唐大夫人竟是越琢磨越覺得武梁會是個好婆婆,越發覺得這門親事值得争取起來。
她覺得要麼武梁使心計耍手段破壞了這門親事,若她成全承認了這樁親事,就不會折騰媳婦。
所以,她很主動。後來武梁進了程府沒多久,這位唐大夫人就将女兒韻姐也送進了程府,拍着武梁的手說:“韻姐兒與嫣姐兒婉姐兒幾姐妹好一向都沒見着了,所以讓韻姐兒過府去多住些日子,陪陪兩位表妹去。最主要是,也能和熙哥兒一樣,多得你些教誨,你看可好?”
那武梁能說出個什麼不好來?
――當然那是後話,而當時,馬車上,唐大夫人神色松動似有諒解,沒有摔門閃人,但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倒是唐端謹,對武梁的說法頗有些不以為然。
尤其在程熙這種需要助力的關鍵時候還作姿作态的推拒他們,這到底還是有些婦人之念了。
那你兒子要是喜歡上個不象樣的丫頭呢,你也支持不成?
這麼一想,又想起武梁自己的出身來,她可不就是個不象樣的丫頭麼。瞬間又覺得,莫不是她以為丫頭們都會象她那樣,一路的奮鬥上去嗎?要是一輩子出不了頭,就是個不中用的奴才材料呢?
所以是婦人之念還是目光短淺?其實有時也分不太清吧。
唐端謹最後客氣道:“不過姜掌櫃這麼真心為孩子們好,我也高興。為人父母,誰無此心呢。”
然後複又說起程熙來,“朝堂之上,若有人替程熙出頭,我們唐家聲援一下是可以的。但你也知道,唐家族中人口衆多,牽扯事廣,若沒有旁人看好程熙,讓我們唐家去打頭陣,那肯定也很不方便。”
說不上是特意為難,但他自己的目的沒達到,誰肯下勁出力痛快配合。既然不是為女婿出力,那他當然要先看看形勢,看看武梁有沒有能力拉來旁的同盟,再确定自己的立場。
總之結論就是:無争議的話,唐家幫腔附議。若應者廖廖無人出頭,他們唐家就算。
武梁:……
敗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