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提議停水吧,别再澆城牆了,看這城裡漫天煙霧,快成仙境了。可若不澆了,萬一人家北辰不肯停,繼續用火呢?再說城下着火,不也是應該澆水滅火的嗎?
算下來,城上除了吃煙,别的也沒吃什麼虧啊。
隻是濃煙掩映之下太過危險,城裡對城下是不是來攻不清楚,城下也不知道城裡怎麼布防的。大家都有些瞎子摸象的感覺。拖得久了,也許某一時,對方兵将就忽然順梯子上了城頭也不一定啊。
城頭上布防更加的嚴密了,程向騰嚴令武梁不得再上城頭去。
一般營中事多去大營解決,但稍微有涉機密的,當然是在将軍府商讨。反正府裡常開會,将領們到将軍府來,那都是常來常往的。看到武梁,或是玩笑或帶揶揄,沒少人問起她的意見:這水,還澆是不澆喲?
武梁郁悶。
不隻将領們說,城頭吃灰不少的兵卒們也頗有微言。說看着糟心的,守城這麼大的事兒,怎麼能聽一個女人的閑扯呢……
話傳到程向騰耳中,程向騰大怒,說他作的澆水決定,關一個女子何事?這分明是嫌他軍令不通啊。
再說為什麼要怕敵人乘煙熏中來犯,不煙熏人家就不犯了嗎?怕就把神兒繃緊了守着……反正再聽到這樣的閑話,便以妄議軍令論。
然後下令,潑水,冰箭,方法沒錯,原樣奉行。
然後這天他人卻難得一臉笑意回府來,讓武梁單獨陪着用飯。飯中還沒甚正經的直誇武梁,說什麼有她陪在身邊,看着也讓人下飯。什麼日裡夜裡都服侍得好,今兒爺多吃兩碗……
武梁挑眉無語,尋思這人無故歡什麼歡。
程向騰見她面有郁色,幹脆把人扯在懷裡,于是成了坐大腿那種陪飯法。
他拍拍撫撫的,說妩兒你知道嗎,今兒一早北辰來偷襲,咱們全用的冰箭,竟擋住了他們的攻勢啊……然後摸着她的小腦袋,說咱妩兒就是聰明,上次說算你一功的,還沒行賞呢,今兒爺賞你。
然後就賞了武梁四粒璀璨的金剛石打磨的珠子。
這珠子據說很稀有很值錢,具體值多少錢武梁也說不清,反正外面無價無市。之前放着沒有賞她,大約是這東西過于貴重,她又不好拿來做首飾穿戴在身上的緣故。
沒想到卻現在舍得賞她了。
不熟的将領們遇到武梁也不再提起守城的事兒,武梁于是攔了廖恩凡問。她總覺得程向騰的态度有些奇怪,好像有什麼和她有關的事兒發生似的。就象她當衆提議,而他卻私下行賞,事兒不對啊。
廖恩凡撓着頭皮吞吞吐吐的,對着武梁一副不知如何開口的樣子,最後道:“營中有兵胡呲,抱怨城頭灰重,嗨,那起子瓜娃子們……”
武梁明白了,肯定也抱怨她來着。
尼妹。
所以男人賜珠,倒是怕她不開心哄她呢?嗯,這手段不錯,她喜歡。
便是不為了替自己挽回影響,能出的力她也會出的。她這麼遠來了,難道還真是為了侍候男人的不成。
這天武梁就又上了城牆。
守城将領過來意思意思告知一下說将軍不讓上去,但卻并未真的攔着,隻不過轉身就命人飛速報程向騰去了。
城牆下幾乎看不到明火,隻是黑煙滾滾升起。飄飄的各種灰絮一會兒就落了滿身。
誰在那兒守着,誰也會不爽的。問了守城的士兵,那小子紅着個眼睛,說北辰那些鬼孫子們哪有真燒啊,用濕草木不說,但凡火苗露頭,就用碎沫渣漬捂壓,故意隻出煙不放火的啊。
唉,還真别說,這麼一樣的能把城牆慢慢捂熱,至少讓它結不了冰去。
再有上面不時的有水澆下來,所以那煙越發滾得很消魂。
城牆上的能見度确實很低,但往遠處看,卻也不是完全看不清。不遠處的敵營也或多或少不能幸免,不過籠在相對淡很多的煙霧裡罷了。
武梁就想起諸葛先生借東風來。這大冬天的,總是刮北風,所以充州城才成了重災區,若是能借來南風刮那麼一刮,北辰兵營才更倒黴呢。
也就那麼一想,沒人家諸葛先生的本事,說這有什麼用。不過麼,煙霧缭繞的,倒可以草船借箭啊。
程向騰正帶着将領們巡查呢,聽到報信兒就過來了這邊。心裡是真氣呀,給她說過的話她根本不聽嘛。這地方,敵人随時從濃煙裡冒出頭來一點兒也不假。并且如果有流矢飛來也瞧不見,你探頭出去可能就是個正着呀。
那股惱火勁兒,很想把這女人直接揪回去一頓打算了。
不過等他看到武梁,就完全是另一種感覺了。
女人包得嚴嚴實實的,隻個小臉兒露在外面了,就這樣她還微縮着腰和脖子,相當的不顧形象。分明十分怕冷,卻還上這高處來,大約也是心裡郁燥的吧。
肯定不知道誰,把那些廢話傳她耳朵裡去了。也不知道男人家,怎麼也那麼多嘴碎的。
而此時,她正面色沉靜,似乎在認真思考着什麼。顯然也不是純因為想散心敞快才跑上來的。
程向騰把人往遠離城牆的内側拉了拉,聲調還算柔和地道:“你上來作甚?”
近處看她,隻見她白靜面頰上已落了絨絨細灰,甚至眼睫毛上也沾惹上黑色的星點,幾縷碎發跑出兜帽外,在那裡随風飄蕩着,人顯得就沒有那麼神采奕奕了。
程向騰伸手把碎發給她塞耳朵後面,低聲交待她:“快回去,好好泡個熱水澡去。”
武梁卻眨眨眼睛,看着他忽然有了精神,道:“我覺得我們可以借箭,侯爺和各位将軍看可不可行。”
這麼濃煙掩映,我看不清你,你也看不清我呀。咱得時刻警惕防備着,對方未必不是呀。于是咱擺浩蕩聲勢佯裝夜襲,對方不知虛實也不敢直接殺過來吧,于是他們也得上箭呐,咱們稻草人接箭……反正就是那麼個意思。
将領們現場圍圈讨論,神色興奮,最後一緻覺得:這個可以有。
事不宜遲,緊鑼密敲的一番準備後,這天晚上乘着天黑霧濃,城牆上新一*水澆過,将城牆下估記連火勢帶溫度都給降了降之後,無數的吊籃垂下去,無數的稻草人上陣,然後兵士們躲在密密碼碼的稻草人後,接着就鑼敲宣天喊殺陣陣,城上城下齊聲喊殺。
北辰人睡夢中倉慌應戰,不知大湯人弄什麼玄虛,果然不敢沖過來,隻遠遠的放箭放箭。當然他們就算想上前也不能夠,因為但有靠近射程,城牆上就冰箭齊發……
折騰到快天明,人家那箭射得也是鋪天蓋地烏泱烏泱的……
這一場,收獲不小。到了第二天晚上,怕被北辰人識破,人直接沖過來就不好了,于是兵不下去,直接上吊籃,全部的稻草人上陣……到第三天晚上亦然。
北辰果然惱了,終于盾牌高舉不管不顧沖到了城下,結果,城牆上還是澆水伺侯,北辰士兵心說多久了啊,隻此一招,十分小瞧。結果忽然發現不對啊,水冷就冷呗,怎麼還粘粘乎乎的?分明是桐油啊!
知道也晚了,火箭接着破空而來,沾上油的北辰人被燒得哭爹喊娘。
再然後,還有什麼夜半開城,騎兵沖營之類的不同演繹,因着濃煙,真真假假發生了多起偷襲與反偷襲事件。
雖然并沒傷着大元氣,但北辰人到底吃虧不小。于是他們自覺得先停了火熏,北辰方面也逐漸地停了水澆。
這些于武梁來說都無關,反正借來了箭,她就“功成名就”了。并且這一功,實實在在的物證堆積,誰也不能再說三道四不認帳去。
草人借箭之後,武梁就老實了。于她來說,這麼點兒功勞應該就可以了,隻要善加讨要就好。
有些事,适可而止過猶不及,她這半瓶子,若真弄得跟個狗頭軍師似的,隻怕還沒地方盛得下她了呢。
并且冰箭也好,借箭也好,都不過是耍點小聰明罷了。有了讨些便宜,沒這些也不見得就能多不得了。真正決定戰局的計謀,跟她也沒什麼關系。
――噢,當然私下裡,她還是有什麼小能處都向程向騰坦白的。
那天,她本正在熱水裡泡得慵懶舒坦,誰知正遇上程向騰忽然回府,半路闖入了。
武梁一下就沉到了水裡。
程向騰在那兒森森地笑,“你這樣就能躲過了?”抄起旁邊大棉袍展開站在那裡,等着某人自投羅網,“再不出來,我往裡甩鼻涕吐口水了啊。”
尼妹。
然後武梁剛露出個肩膀頭,就被人一把揪起,大袍一裹,挾着回房去了。
某人着甲,估摸是剛從城牆上下來的,身上有些細碎的灰粒子,還滿身的汗臭味道。并且這還大白天的,就想着那什麼一起裹袍的事,實在是很沒品。
武梁看着那灰沫子,就問他了一個小問題:“草木灰能融冰,侯爺知不知道?”
程向騰想了想,大約是吧,不過他問:“所以呢?”
“城牆根草木灰成災啊,若能把它們運去河道冰上,然後再把戰場定到河邊……”
程向騰神色凝重,怎麼不能?太能了,沱河這段,離此不過幾十裡啊。
到時把人逼下河去,唉,以為是冰,結果人随冰沉,凍不死你也淹死你,不戰而勝,多爽性。
男人沉思良久,于是也忘了懷裡那是個光溜美人兒了,最後将人往被窩裡一塞,轉身走人了。
之後大約經過諸多的實驗,“多厚的草木灰,能用多快的速度,融解掉多厚的冰塊”神馬的,然後向北辰打招呼:我方要派人出城清理灰燼啊,你們要配合點兒别亂打人啊。
北辰表示這個歡迎,反正這些天大家都吃灰,誰都煩得透透的。所以你們盡管放人出來,我們不打你。
于是那些草木灰就被一車車的拉去沱河,上上下下的沿河倒了好多裡去。
接着程向騰終于接了北辰戰書,表示你們撤軍到沱河邊,咱們那兒打去。老子們吃了多久的灰啊,怎麼也得讓你們這些龜孫子們也嘗嘗那味道去。
這個好說,北辰應下,拔營後撤。
話說充州如果據城以守,堅不出戰,一時半會兒北辰是真的拿它沒法的。
所以武梁在城裡住得安心得很。
但這絕不是長久之計。程向騰是來滅敵的,不是來守城的。北辰人攻城,不過是瞅着充州城裡有糧草有他這個統帥在,加上之前被氣着了,跟他杠上了的意思。
但他們并不是隻有攻充州這一途。如今雖然大部在這裡駐紮,便他們從沒有斷過派兵四處搶掠騷擾,殺人掠物,充州城附近,不,整個西北百姓,都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所謂驅逐鞑擄,你做不到,當的什麼元帥?
所以決戰,當然是能早一日是一日。如今經過這段時間的休整訓練,兵士的精氣神兒,武器的儲備,都足夠一場大戰可勁的消耗了,于是來吧。
北辰軍動動窩,還可以設陷啊埋伏啊打他一個伏擊戰啥的,可他們就這麼停窩不動,就隻能硬碰硬上了。
如果能借水道淹他們一淹,那自然好,便是被識破不能,論實力咱也扛得住,幹嘛不戰?
關于草木灰融冰這事兒吧,其實如果留心觀察,自然不難發現。比如冬天,廚房門口潑了水結了冰,竈堂裡草木灰蓋上,總是很快就融了。北辰人也未必就沒人知道這點,隻是從來沒有人把草木灰用在這麼大規模的,專門的融冰設陷上罷了,所以一時之間,沒想太多。
戰場是不能不多想的地方。于是那一戰,北辰敗得厲害。
據說大湯軍一上來就重盾押上,火箭猛逼,北辰騎兵本來是要硬沖的,奈何火箭不比旁的,那東西馬匹見了害怕呀,馬兒騷動,北辰就隻好暫避。
反正火箭那東西,造價高,傷害又不比普通箭強大,誰也備不多。并且這時候你用什麼火箭啊,又沒有什麼易燃物給你燒。
北辰還挺不當回事兒,那麼退啊退的,就退到了河面上。
河面上本來也沒什麼,這樣的寒冬,冰面上跑馬行軍實在是常事,再說河的對岸,同樣的一馬平川,和在河這邊打也沒有差。于是就退呗。
結果過去了大部分隊伍後,冰面忽然就崩潰了。于是滿河的人就那麼給淹了。
剩下一部分尚在這邊岸上沒過去的,正好被人以多欺少給消滅了去。
算下來,北辰連被滅的帶被淹的,竟是去了一半之多,着實是一次酣暢的大勝。然後乘勝追擊當然的,河對岸又怎樣,你在大湯的地盤上,剩下這麼些人,能饒了你麼,繞道啊,其他城池的守軍背後包抄啊,各種打。
反正沱河一戰後,大湯就由守勢轉入了全面的攻勢。整個西北,都發起了對北辰餘部的大反擊。
而武梁,卻在将軍府裡,和那位張姑娘鬥起了心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