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幾個女人去了小院,唐家大嫂二嫂見了婆婆,便都乖巧地禀告:“婆婆呀,那最紮大姑眼的狐媚子在哭靈了,我們剛才在那兒監督她呢。”
唐夫人早知道唐家人來了,正等得不耐煩,這會兒忙道:“快說說。”那邊具體怎麼個情形,昨兒她就抓心撓肺的想知道,可是主子不去靈前,唐家的下人也不好進去亂晃。隻在棚外聽聽,那她也聽得見啊。
可憐下半晌這倆媳婦兒和女兒都回府去了,她也沒能細問。
誰知唐玉盈卻插嘴道:“姐夫中途進來了,兩人眉來眼去的半晌,就在姐姐的靈前。”
兩嫂子:這小姑子,守靈誰不是低頭抹淚兒的,何況男人進來了。她竟沒事兒看姐夫?啥情況?
兩人對視一眼,然後轉視線,都多瞅了這小姑子幾眼。
唐夫人原本還挺期待聽那邊的萬頭攢動萬衆齊悲大場面呢,這下急切退去,惱怒升騰:“賤人啊賤人啊,就說嘛,不犯賤會死啊這是!”
有心把人叫過來收拾,卻想到一她動,隻怕那邊又會寂寂無聲了去,便又偃旗息鼓了。罷了,左右不過這大半天了,讓她出力演夠了再說,我忍,我忍。
做姨娘的,早就該對主母盡心力的,如今也就這點兒哭靈的用處了。不過麼,既然主母沒了她哭那麼傷心,那就到時讓她跟着過去服侍去嘛……
唐夫人冷笑着。可忍了這個,就不能忍那個。現在呢,再給女婿醒醒神緊緊皮去。
着人叫程向騰進來!
可憐程向騰,沒事沒非的被嶽母叫進來一頓哭罵數落。程向騰見唐夫人兩眼布滿紅絲神色萎蘼(夜晚被哭聲擾得睡很晚,早上被失火驚得醒很早),跟妩娘也幫她抹上過些什麼似的,便任由她罵着不作聲。
然後唐夫人似乎罵得不過瘾,又輪起旁邊孝棍要打。
唐玉盈早瞧着呢,忙過來以身攔了,讓唐夫人手中孝棍差點兒落在她身上,完全奮不顧身啊。嘴裡還焦急叫着:“姐夫快先出去,娘傷心糊塗了,等過會兒娘清明了再過來吧。”
當然她不攔,這次也打不着程向騰。因為無緣無故的,唐夫人也沒說出個他什麼錯處來,就白白舉棍要打他,真當比她自己兒子還好打呢?
他早往旁邊閃開了兩步去了。
唐夫人不好真打女兒身上,反手要将唐玉盈推開,還是要沖着程向騰而去。
唐玉盈卻抱着她手臂就跪了下來,“娘,你歇歇吧,讓姐夫也歇歇吧,他事兒多,也累得很……”
唐夫人全然不理,仍沖着程向騰罵道:“你躲着我是吧,我也不能怎麼着你是吧?”說完自己也發現,可不,這還真是呢。
然後隻好又哭起來:“我可憐的月盈呀……我這心呀,我這心呀……”捂着兇口不堪忍受狀,也到底把一句罵完整了,“我早晚死在你們薄情寡義的程家門裡啊……”
這個程向騰還真是怕,死了一個再饒上一個,那到時候這仇可結瓷實了。
那唐家那兩嫂子卻隻看着,并不勸架,隻眼神更加閃爍地看着這位小姑子……
・・・
靈棚這邊,那位四公主也又來上香了。
聽着棚裡哭得熱鬧,和之前情景大不相同,便也細看了看衆人。
果然主要還是那幾個農婦在那兒嚎,餘下也是些仆婦。不屑地撇嘴退走了。
武梁早就知道這位四公主後來這幾天,每天來上柱香的,如今見人又來了,心裡相當的興奮。等着她呢呀,終于來了呀。
她心裡早有個念頭呼之欲出,如今便難免盯着人的背影直瞅,還悄悄交待蘆花跟出去瞧瞧去。
瞧啥呢她沒說,實際上她也不知道瞧啥。就是看看這位公主每天來一趟,到底為了何事,都來做些什麼吧。
蘆花卻象聽明白似的,溜着牆邊就出去了。
那邊程向騰被嶽母一頓沒來由的鬧騰,正面帶懊惱出了小院,就正碰上四公主去探唐夫人,忙肅神揖禮招呼。
四公主早就瞧見他剛才的神色,便和婉問道:“表姐夫這是又被舅母罵了吧?”
程向騰點點頭,應道:“是。”
四公主就勸解他道:“表姐夫且忍讓着些吧。沒了女兒的人,難免偏執過激些。”直指是唐夫人的不是。
程向騰又點頭,“是。”
四公主便不多說,移步而去。程向騰恭敬目送四公主進院,這才自己轉身走了……
蘆花回來,便一點點給武梁說着自己的所見所聞。
“你說,四公主同二爺說話時很和氣?”她怎麼見那位是皺着眉頭一副頗不耐煩對人不屑一顧的樣兒呢?
“是呢。”蘆花點頭。
“二爺呢,二爺是何态度?”
“二爺恭恭敬敬的,隻‘是’啊‘是’的應着,不多接一句話。然後四公主就也不好多說,自個兒走了。”蘆花笑道,還挺高興二爺對别人冷淡淡的。
武梁也挺高興的。管他呢,隻說三兩句話也行呀。她交待蘆花,“你得跟人這樣說……”讓蘆花出去跑兩圈,傳傳話兒……
・・・
這守靈的最後一日,靈棚裡該哭的哭該睡的睡,一整天都很順利,安安穩穩無事無非。
這第七日夜裡,便是回魂夜,靈棚裡是不能再有人的。說是散去的魂魄完成了重聚,然後要故地重遊一番,所在大家早早走開給遊魂讓道。否則魂魄看到家人便會遊蕩附近不肯離去,錯過了時辰可是影響投胎轉世或飛升成仙的。
要在靈棚裡擺上供果、牲醴菜肴讓遊魂吃一吃,再準備一個紙梯子(天梯)讓它能達天庭去,然後在門口撒上薄薄一層香灰,第二日看看上面有沒有印上腳印,借以知道那位已轉化為了哪路神仙……
總之到了申末酉初,大夥兒便迅速撤離收官了。
武梁才走出靈棚,唐夫人的人就等在外面,直接将人帶去了小院子。
程老夫人、程向騰都在,唐夫人對武梁還算客氣,沒打沒罵的,也算好好說話了。
當然,再客氣也是問責找事的。
“你們奶奶沒了,你為何過了五六日才回府?”
過了五日好不好,偏說到六日去。武梁道:“奴婢沒得到信兒啊,想是小人物被忘記了吧。”
“忘?”唐夫人冷笑一聲,看了眼程向騰,“我不隻一遍提醒着,竟能忘了?”
“想是二爺哀傷過度又雜事繁多,加上外間那麼多親月,府裡這麼多下人,無關緊要的人漏一半個也有情可原。唐夫人也是大量體貼之人,這都過了兩天了,不是也沒跟奴婢計較這些微末小事嗎?”
旁邊程向騰接口道:“這是我的錯,嶽母還有什麼話要問五姨娘的,請問吧。”
唐夫人也不在這事兒上和武梁争執,接着卻慢吞吞道:“看你這兩天倒也哀恸……既如此,你可願跟着去服侍你們二奶奶?”
若她肯自已了結,那就不用她動手了。并且女兒的牌坊又可以再光輝一些。想想看,主母亡,有侍妾殉葬尋死,那得多光芒萬丈的女子才能做到啊。
“若你願意,則我願認你為義女,為你刻碑厚葬,為你頌經超度。今生來世,你都榮光盛享……”
旁邊程向騰忽然一聲斷喝:“夠了!”
把唐夫人吓了一跳。
認為義女,所以這世地位高貴?陪葬多多,所以陰間有的花用?頌經超度,所以來世投個好胎?
等咱死了,你怎麼保證承諾這些成真?還有,你能保證那盜墓的别來參觀嗎?
唐氏想得生榮死哀:活得榮光,死得哀傷。
所以她得生哀死榮?生得悲哀,死得光榮?
我了個去!就這般幾句話便想取人性命??你當誰傻呀??
武梁轉着心思沒說話,聽着程向騰怎麼說。
程向騰也是沒有想到,唐夫人竟這般引誘妩娘,隻怕若利誘不奏效,等下還會威逼。這些唐家的女人,真是夠了!
他臉色鐵青地走到武梁身旁站定,拉着她的手死死攥着,看着唐夫人眼裡噴火。
程老夫人眼看他就要出忤逆之聲,忙嚴厲地喊了一聲,“騰兒!”
程向騰就到底沒有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呼呼喘了幾口氣,隻緊着安撫武梁道:“五姨娘你且回去,别信那些有的沒的。記住,别信!!”
說着招呼人家進來人,讓陪着武梁回去。
那不可能,唐家大世族,裡面還多的是閨女未嫁呢,她唐夫人這麼大張旗鼓認個義女,歌伶的來路姨娘的出身,她們全族閨女都朝這出身看齊了。不為别人,便是為去世的她自家親閨女,她也絕不會願意。
武梁聽話的點點頭,作勢要往外走,卻頓住身子對唐夫人道:“夫人真是有善心啊,真讓奴婢感激涕零啊。奴婢發誓,若能和二爺二奶奶來生有緣,一定幫着二奶奶好生服侍二爺!真的,一定不讓二奶奶費一點兒心出一點兒力。真的真的,服侍二爺奴婢全包了……”
程向騰本來還覺得唐夫人那信口開的條件很誘人,怕武梁真有想不開。聽了這話,就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擔心她尋死呢……真夠,多餘的。
唐夫人:去你奶奶的全包……
義女當然是不成的,陪葬也不能!一定要想法讓她死遠點兒才好!
她看着武梁,眼色陰冷。這是她最後一次對她輕聲軟調了,她不吃敬酒,那就怨不得她了。